真要说人的一切之事,这还是青牛居士看的透彻,三言两语就说的清清楚楚,再好不过,反倒是陈主事的这样人精,混迹世俗从来不吃亏,说好好听,善于揣摩人意,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而宋寺丞则活的更直接一些,该享受的他都享受,什么烦心事都不想,借用徐太傅的话就是,你整天想那么多干啥?
偏是徐云慕被形势所迫,小的时候要装疯卖傻保住命,好不容易熬到哥哥走了,又要自污示人,不想多也没办法,只有兄长不在家的时候,也可以活的轻松自在,但比起梦霓来,他可是活在天上了。
人有怜悯之心,徐云慕就很难接受今天知道的事,又如新认识的陈主事,他们俩人是一根绳的蚂蚱,几乎无话不谈,到了晚上,就晃晃悠悠的在烟花柳巷里绕来绕去。
陈主事年纪比他大个二,三十岁,人是精明的很,各种人情世故来的比谁都猛,一手摸着撮胡子洋洋得意道:“这里可是个好地方,那些清流也经常来的,要不是今天少卿老爷请客,俺老陈说什么都舍不得来,没办法,就是一个字,穷。”
徐云慕在雨巷逛着花灯柳红,伸手就拨了拨灯笼,满满意味懒散道:“清流的名字是极好,可也未必清。”
陈主事穿的花里胡哨,对自己两撮胡子十分的自恋,经常用手摸来摸去道:“那些酸老爷们自嘘清流,可这青楼玩乐的地方就属他们来的勤快,只是苦了咱家少卿,非要获得他们认可不行。”
徐云慕对此事甚为轻视,却也深知珍重道:“即使我是不愿意,可也得顺势而行,从前做的那些事换做谁也看不起,你说说,人家清流看不起我,又有何不对?”
陈主事不知想到何处嘿嘿直笑道:“别人那读书老爷,来了青楼是花前月下,风流人物,像咱老陈可就是纯属快活啦。”
徐云慕在这人来人往的烟花巷,非常喜欢摆着叫卖的灯笼,时不时的去摸一摸,转一转,漫不经心的閑聊道:“陈主事如今是清閑自在,却不知我现在处境,你可知人最悲哀的是什么?”
陈主事三眼两顾东瞅西看,盯着花街柳巷撑伞路过的翩翩美女,一个个绿裙花衣,夺人注目,听见少卿老爷问话,心不在焉的含糊道:“晤,不知道,不知道!”
徐云慕伸手撩开肩膀乌黑,年轻俊美的少年脸庞自然吸引美女注意,一身邪魅潇洒,唇角勾笑道:“这人最悲哀的事情,便是做了事情,便非要获得别人的认同,如不获得他们认同,即使我做一千,道一万,就还是从前纨绔,永远上不了台面。”
许多灯笼风中摇摆间,飘飘雨粉洒在桥上,桥下绿水上撑着小船幽幽划过,众多人群里边,无比显眼的徐云慕就走在桥上,让许多撑着花伞少女,纷纷借着夜色往他身上看,欲露还掩的娇羞姿态看去美态十足。
两岸灯火人家,楼红烟绿,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穿着诱惑衣裙的青楼女们,舞动手袖招客,向很多人抛送着秋波……
见惯不怪的徐云慕浪蕩很久,唯独这时候是心里平静的很,只因为他今晚是只为来见一个人。
陈主事来的时候跟他说过,这人若落难,便是分文也不值得,就像今天看到的梦霓小姐,如果家里不被人陷害,以照她的美貌和身世,此时此刻早就在闺阁里边,美人藏娇,受尽浪蜂公子的追捧,可如今家道中落,造化弄人,温柔貌美的贵家小姐,也真是成了一名“狱中蝴蝶”
蝴蝶是柔弱的,又是吸引人的,也让谁都想碰一碰她,摧残她。
徐云慕不是很倔的人,可他真是有和梦霓同病相怜的感觉,当年生母便是如她那样……
他印象里的母亲,真是天生温柔如水的性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叫人听的连身子都会觉得软,连在花园里走路,都怕踩到地上蚂蚁。
可别人说她是红颜祸水,就和梦霓姑娘一样,世人只把长的漂亮也当是一种罪,嫉妒,欲望,贪婪,占有,都会因为柔弱,而去侵犯……
结果是自己的母亲被大夫人嫉妒的要死,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被人用弓弦活活勒死,他都不敢去想象,生母那样雪白优美的脖颈,被弓弦勒着时,又是何等惨状……
每每念及此处,但凡身为人子,都要无声泪下,他不是没有恨过,没有想过报仇,也曾为了活下来,在兄长面前出丑卖傻,看着兄长神情僵硬,满脸冷漠,其实他心里,一定很爽……
人的兇残性如果要挖掘,任谁也不忍直视,梦霓小姐何罪?只因是她长的太美,引来宋寺丞这样的男人想尽办法也要摧残她,一边拿她父亲作要挟,逼着她一步一步踏入陷阱,占有她的身体不算,还要如吸血的鬼一样,让她一个弱女子,继续去拿天价银子孝敬他,就只因为,他有权!
这就是权力的美好,有了权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任何东西,即使梦霓小姐这样天仙的美女,也要在权力面前落入凡尘,被人玷污。
杀人不过头点地,而今天的所见所闻,又岂是杀人可以比?
杀人,还要诛心!
这才是大理寺令人恐惧的地方。
陈主事看他恍恍惚惚的走着,满脸心事的样子,还不知道他现在脑海里边天翻地覆,赶忙上前喊道:“少卿,少卿老爷?”
徐云慕被他一喊猛然惊醒,只觉满头都是大汗,或者是冷雨,几乎是灵魂都要颤抖,刚才想起生母,和梦霓的事,真是让他魂魄出窍一样,也幸好没有撞上了别人。
他伸手擦汗的瞬间,眼前人来人往,身影重重,就像恍如隔世的做梦一样,深深吸气平复心情道:“快到了吗?”
陈主事眼里透着一丝诡异火红的光,那是赤裸裸的色欲,连语气都有些迫切道:“就到了,就到了,这小娘们可是让多少人馋的要死,捧场的可也是多,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要是不来这里弄银子,可打死也供不上宋寺丞的无底洞。”
徐云慕对他样子真没好感,做人有遗憾的事情,往往真的是想从别的地方找回遗憾,比如他当年无力保护母亲,现在看到梦霓姑娘如此,就真的是睹物思人,把她的影子牵想到自己母亲身上,内心深处也想保护她,弥补自己的亏欠。
陈主事兴沖沖的往前领路,带他来到一处被四周高楼云集,亭台林谢环绕的湖水岸边,看的出来,这里是专作玩乐的地方,也风雅名流许多。
丝丝细雨从天上飘下来,落进湖水里边,一盏盏漂在水面的粉纸灯笼,被剪成莲花模样,而中间点着一根根小蜡烛,随着轻风在水上游移,看去非常的漂亮。
湖水周围还端坐着许多锦衣绸缎的大老爷们,挥舞着扇子取兴玩乐,在莲花水灯深处,有怀抱琵琶的青衣女子,仅只坐在那里,便夜色里看去也身形曼妙婀娜,就像璀璨明珠引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