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杨悠悠的耳畔发出倒计时的声响,每一秒的跳动都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在嗡鼓。午时的阳光很暖,只是照热了她的身体却照不进被迅速抽空了温度的指尖。她的计划成败在此一举。
无心再去观察院落中的风景布局,直到风静把摩托车剎停在主栋住宅楼前,杨悠悠才回过神大略仰望了一下这栋她只在影视剧中看过的公馆。她先一步跨下摩托车后座,刚想伸手摘下安全帽又停了手。
雷铖锋从大门迎了出来,风静摘掉安全帽帅气的一耙头发,然后立刻叁步并成两步的跨上台阶迎面擦着他的肩蹿进了由大片落地窗跟绿植相映互称的敞厅。
“风静?”雷铖锋没回头的叫了一声,他站在门口没动,眼睛盯着跟在风静身后走上台阶的杨悠悠,她不肯摘下安全帽又行为拘谨,真的很难不让他注意,“请问,您是哪位?”
杨悠悠没法,只能抬手準备摘下遮颜藏脸的安全帽。
“跟你没关系。”风静转身又蹿了回来,伸手拽上雷铖锋的后衣领就把他从门口扯进屋里。
雷铖锋到底是个一米八开外的男人,只配合着风静后退两步就反手躲回主控。他们都太熟悉彼此,他知道风静不可能带来危险,可是麻烦一定占过半的指数,所以不能不留心,“她是谁?”
“展先生呢?在二楼休息吗?”风静装没听见他问话,踱着步在大厅里顾左右而言他的转悠,“雷哥,我这边辛苦的跑一趟,你连杯水都不舍得给啊?”
风静的演技太差了,差的没眼看。奈何杨悠悠也是第一次‘做贼’,进了屋子本来就束手束脚的,下一秒把心一横,也不管正在被人盯着,闷头就朝着楼梯快步走去。
雷铖锋看见她要上楼瞬间反应过来要去阻止,风静闪身往他身前一当,边拦边推,“都说跟你没关系了,你怎么不懂呢?”
“她到底是谁?谁让你领她来的?”雷铖锋紧皱着眉头,因为没理由跟风静真的硬碰,只能扒拉开她的手臂,眼望着那个神神秘秘的女人奔上二楼,“别拦我,你知不知道最近展先生状态不好,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谁胡闹了?”风静继续阻拦他,“人家是通过古先生安排特意来见展先生的,你就别多管閑事了。”
雷铖锋眉头皱的更紧了,看着那个带着安全头盔的女人消失在转角,他只能把关注转到风静脸上,“你们到底背着我都在搞什么?”
风静憋着嘴唇耸耸肩,“我也只是接任务送人而已,顺便挡着你别掺和。”
上了二楼的杨悠悠已经听不见楼下的人还在说什么了,她看着左右两侧一模一样的装潢还有数张紧闭的房门,仅仅犹豫的半秒就凭借感觉转向右边。
脚下是厚厚的消音地毯,每走一步,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重重的敲击胸腔。她不止一次的纠正过自己的思想,更清楚知道自己从始至终的身份都是被害者,哪怕在加害者以‘爱’为名义构建的虚拟城堡里,她也始终保持着应有的清醒,利弊权衡,她该为自己多考虑而不是以牺牲的姿态,把自己带进他所处的泥潭。
同情他理解他,是她坑埋自己的第一步。然后一次次,在他催眠一样的告白声里,在他信守着承诺自愿做出改变时,她松开了可以随时爬到坑顶的机会。黑暗又没有温度的泥沼已经把她吞得只剩一点喘息的小孔,她知道他是坏的,知道只要自己伸出手去就能重获新生,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没能从坑里爬出来。
因为,她想在出去前拉上他。也许她的脑子是真的坏了吧。
午时的晴天暖的让人喜欢,风吹云动,杨悠悠看着窗外摇动的枝叶忽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啊,前不久,那个脸嫩又恶质的少年就站在树下,满脸吃了苦药的表情,一声不吭的送她走呢。
为什么当时要拿帽子遮住他的脸,是因为她那时候的表情也不适合被他看见。
失温的手抓上门把,轻轻一压。
整个二楼都极其安静,以至于这一声开门的声响里连门锁内里的弹簧都清清楚楚的紧出了声音。
因为房间向阳,拉上的纱质窗帘遮挡了过于直射的光线,室内很大很空,加湿器喷吐着水雾,适宜的温度里飘蕩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一张大大的欧式睡床占据着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左边摆放着一张电动轮椅,右边则是杨悠悠叫不出名字的医疗器械。
床上显出了一个单薄的人形,有些眼花的杨悠悠怔在门口足足好几秒钟,才摘掉了头上扣紧的安全帽,抬腿迈了进去。
空旷的屋内似乎是为了轮椅方便行进而重铺了地板,鞋子踩上实木板材的感觉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悬一线。杨悠悠侧行了一步,背手关上了房门,然后摸到锁扣上了锁。
她的心理準备做的不够充分,所有的计划只在脑中空想从没有过实际演练,她不知道展赢究竟伤成什么模样,更不知道自己这样脑充血的决定是否具备意义,可是,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刻把她往他的身边推,就像……箭已在弦,而她僵止的双手已经快要没了知觉,只能趁着仅有的,还能控制的机会,尽量沉稳的锁定一个目标。
杨悠悠走近了病床,却在看见那个安详沉睡的人时有那么一剎那的恍惚,随即,一团坚硬巨大的堵塞物毫无预警的涨满了她身体,包括大脑。思考的方向单一又愚钝——他、是展赢吗?怎么……一点都不像呢?哪哪……都不像……
她静默地看着,他的头发全部剃光了,堪称恐怖的赤色伤疤覆盖了他近一半的面孔,手术缝线的痕迹与覆盖他半张脸的狰狞疤痕一起蔓延到青色的头皮上,另一半消瘦的脸颊微微向内凹着,他的眉头紧颦,呼吸轻浅,一节同样消瘦的手臂被放在薄被外,惨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
杨悠悠张开嘴深深地、轻轻地大口吸入空气,比起害怕,比起常人面对惊恐事物的本能悚惧,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当时的他,该有多疼?现在的他,该有多疼?
她憋闷的快要喘不上气,不管她多用力的呼吸,她的肺部都被堵塞得丝毫不肯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