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陈漾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没有署名和地址:
里面是他留在梁韵公寓里的所有东西,还有他送给梁韵的新年礼物——镶着她名字缩写的项圈,另外,还有他们第一次在Vegas见面那次,他穿过的西装上衣。
一切归到原点,陈漾看得出:她要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他的痕迹。
陈漾的心,被蛮力撕扯着,生疼。
他原以为自己的隐瞒是对梁韵的保护,却低估了同性之间的敏感和嫉妒。
陈漾去找过了彦莹,她供认不讳:东西是她藏在陈漾衣服里的,也是她给梁韵发的匿名邮件,并附上了精心挑选过的「日记摘抄」照片。
陈漾问她到底跟梁韵说了什么,彦莹笑得很不屑,「你肯跟她说的,我说了;你不肯跟她说的,我也说了。女人的心思真是好笑,明明你告诉她了百分之九十九,可她却偏偏会相信别的女人说的百分之一。这就是你们之间所谓的信任?!」
「其实你也不知道吧,彦教授的那本日记?封面上的缩写真是妙,我说一个是“莹”,一个是“漾”,梁韵就信了。」
彦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手里攥着一条已经秃掉的柳枝,却神经质地一直在揪扯着并不存在的叶子。
陈漾握紧的双拳,最终还是松开了:
她是彦青的女儿,不管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
而且,就算彦莹的做法再极端,最根本的错误还是他自己犯的。
如果他早一点坦白,梁韵就不会需要通过其他的渠道来了解这件事,也就不会被人为的夸张和想象更加演绎得面目全非。
然而现在,都晚了。
误会已经造成,他的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如果是主动的坦诚,那是加在他们彼此信任上的一道护墻,可是现在事后的弥补,是往二人之间割裂伤痕中倾倒的一捧流沙,作用微弱。
但是,但是,即使是流沙,他也要去试图填满,无论要努力弥补多少,无论要往返几次。
陈漾知道,这一次真是他错了,错在他的隐瞒、犹豫、对和梁韵之间信赖的不笃定。
他再不该在她面前有所遮掩,隐藏实情。
是他自己,弄丢了他的宝贝,他的爱人。
他要去把她找到、追回来,再不放手。
从此以后,他的眼里心里,再也不会有别人的影子,唯她所属,只要——
梁韵还肯给他一个机会。
陈漾的失魂落魄,苦苦乞怜,最终让梁韵的一个同事心软。她是梁韵在工作上的一个好朋友,也是被陈漾请客吃饭「贿赂」过的一个闺蜜。
「梁韵申请了工作调换,要去带欧洲的游学团了。后天回来办手续。」那位同事偷偷地跟他见面,做贼一样,「她不让我们告诉你。」
陈漾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她千恩万谢。
后天一早,天刚蒙蒙发亮,他就赶到了梁韵的公司蹲点。
后视镜里面的自己,两腮凹陷、胡子拉碴、眼睛也布满了血丝,看起来简直狼狈至极。
脚下的车垫扔满了烟头,他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抽了这么多支烟。
陈漾本来早就戒掉了香烟的,上一次碰,还是彦青自杀那次。
他用手拢了拢头发,想了一下,决定下车,步行到对面的便利店,去买些口香糖。
陈漾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装了罐装咖啡和薄荷口香糖的塑料袋,往停车场走。
忽然抬眼,看见了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身影,正在往前方的大楼里面走。
梁韵穿了一件黑色高领的毛衣,下面是深棕的阔腿裤,头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一副精干的职业女性装扮。
陈漾手中的袋子「啪」地掉在地上,却不敢弯腰去捡。他生怕只要眼睛错开,她便又一次会消失不见。
「梁韵你等等!」他完全不顾形象地跑过去,死死抓住梁韵的胳膊,力气之大,抠得对方皱起了眉。
梁韵没有反抗,任由陈漾抓着自己,只是冷眼看着他,面上不带一丝表情。
「给我一个机会解释!求你,给我一个机会。」陈漾意识到自己抓疼了梁韵,赶快松了力气,却仍是紧紧地拉着她的衣服,不肯放开。
「该知道的,我想我已经都知道了。」梁韵淡淡地说,语气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
她回到父母家那晚,发了一场高烧,接连三天,水米不进。
没有力气睁眼,只能昏睡,可睡梦之中,全是陈漾和其他女人的脸,不认识的女人,好像是彦莹,又好像不是,反正不是她自己。
病中的人,情绪格外脆弱,梁韵像是变回了小女孩,窝在妈妈怀里大哭了几场。
终于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梁韵说她想换个环境,跟公司申请,去欧洲带游学团。
这次,梁韵的父亲不再古板地要求她这样那样地符合自己的要求,只是心疼地看着她,说,「去吧,你过得高兴,爸爸才放心。」
「我跟彦莹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发誓,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和彦青的事情,确实是过去的事实,我改变不了。但是那是过去,过去已经过去了啊!」陈漾一向清晰的思路乱成一团麻,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声音微微发着抖,「我陈漾的现在,和将来,都不会再有别的女人的影子,只有你!梁韵,我爱你!不要走!」
「不是我选择要信别人的话,而是我最信任的人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一个真实的回答。」梁韵在说道「别人」二字时加重了语气,「我给过你解释的机会,你也保证过不会在我面前再隐瞒什么秘密。但是,你让我失望了。」
陈漾刚要张嘴再说什么,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个正在往这边走的人身上。
闻殊抬着一个大大的收纳箱,看样子是来帮梁韵搬东西的。
「他怎么会在这儿?!」陈漾本来就已经方寸大乱,闻殊的出现无疑是火上浇油,「你们动作够快的!」
「陈医生,我……」
「闻殊!」梁韵打断了闻殊的解释,眼底是一抹被刺的痛。
「陈漾,放手吧。我跟闻殊还有事要办。」梁韵的话,轻得在空气中一飘即散,无影无蹤。
她不动声色地把胳膊往回拉了拉。
无边的寂寞和冰冷突然向陈漾涌来,卷着他往寒潭的深底陷下去。
他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吓人,手里攥着的梁韵的毛衣袖子,默默地被放开。
手里——空了;心里——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