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个不停,外面就像是在打一场大战役般,到处都充满了喜庆的气氛,空气中飘着鱼肉煎炸过的香气,一堆堆小孩穿着新衣服嬉闹玩耍,我孤零零地独自站在一旁,把玩着爸爸给我买的玩具直升飞机。
那些小孩子玩得很开心,个个又是厮打又是追逐,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但我却没有跟他们一起玩,妈妈不喜欢我跟那些野孩子一般,她喜欢干干凈凈的小孩,但事实上我也没法跟他们玩,我从小体质都不大好,不能向他们那样跑跑跳跳。
更重要的是,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我的妈妈来自郊区县的一个小山村,虽然她嫁给了一个本地人,但她却没办法获得居民户口,而她的亲生儿子一出生,就不得不跟母亲一般,在成分一栏打上“农民”两字,这在当时已经足够让人鄙视了。再加上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耳濡目染得到的乡下口音,更是被这些血统纯正的城里孩子拿去取笑,虽然他们的父亲也只不过是蓝领工人和做点小生意的市民罢了,但居民的身份好像给了他们天生的优越感,特别是在我这个乡下婆娘所生的儿子面前。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妈妈和我都不乐意到爷爷家过年,爸爸一家都是在港口码头讨活,爷爷是个退休的老水手,一脸花白浓密的大胡子,沉默寡言、嗜烟如命,他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三餐和香烟就满足了,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奶奶说了算。
奶奶成为家中的主宰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有着一副又尖又利的嗓子,和瘦瘦高高的排骨身段,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张扬。无论是在什么场合,她的声音总是那么的尖锐响亮,而且说起话来就连最厉害的辩手都比不上,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没有人可以与她比拼。
她知道自己的长处,也擅于利用它,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牢牢地控制在手掌中,外头的人只会见到她热情好客的一面,却不知她在家中就像个女暴君,而她的男人和儿女们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统治,从来都不会也不敢反抗她的意愿,直至我妈妈的到来。
在奶奶心中,天生丽质的妈妈好像对她构成了某种威胁,她先是用甜言蜜语笼络妈妈,然后又时不时地用各种方式打击妈妈,特别是妈妈的出身和家庭,在她口中,生在这十区之外的都是乡下人,在他们面前天生就低人一等。这种歧视令妈妈备受煎熬,她在嫁人之前,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并不懂得人间有无缘无故的恶,就算你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别人却会来伤害你。结婚之后,也只懂得温柔娴静持家,纯然不会动心机、耍手段。
由于爸爸单位的宿舍很是紧张,婚后的头两年他们不得不在奶奶家里住。当时才一岁的我老是生病,爸爸要上班没有办法照顾家里,妈妈自己还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婆婆可以在身边帮忙指点,可是奶奶却一点都不顾惜祖孙之情,她不光什么事情都不帮忙,而且还要站在旁边冷嘲热讽,妈妈性格柔弱又不敢顶撞长辈,只能自己忙里忙外地照顾我,带我上医院看医生,又怕惹怒婆婆,躲在自己房间用煤炉煎药,每当我生病难受苦恼时,她只能偷偷抱着我流泪,生怕我的哭声惊扰了公婆。
就这样,在担惊受怕和左右煎熬中过了两年,爸爸的宿舍分到手后,妈妈的苦日子才告一段落。
这些事情妈妈一直自己默默忍受着,她过了很久才和爸爸透露了一二,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不乐意去奶奶家,宁愿跟我们在家属楼里过年。我早就看出,相比起我的堂兄堂妹,奶奶对我的态度明显冷淡得多,我的性格遗传了妈妈的执拗和敏感,对于爸爸那边的亲属早早就建立起了反感,所以就算在他们家里,我也不喜欢跟堂兄弟们一起玩。
只不过,我不想惹他们,他们却不放过我,那个大我一岁的堂兄,看到我手里精美的直升机,就跑过来向我要,我不想跟他分享玩具,他就野蛮地伸手抢夺,我拼命地反抗,堂兄突然抓住我的脑袋往墻上撞,我体弱敌不过他,被撞疼了只能哇哇大哭。
我的哭声招来了妈妈,她赶跑了惹事的堂兄,但那架直升机已经掉落在地上摔坏了,看到我伤心难过的样子,妈妈将我抱在怀里又是安慰又是亲吻,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稍安定了下来,但眼泪和灰尘已经把过年的新衣裳弄脏了,那可是妈妈亲手给我缝的海军服呀,我盼望这件衣服已经好久了。
妈妈气愤不过,拉着我去找婶婶讲理,她却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只说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肯让堂兄道歉。奶奶非但不主持公道,而且还埋怨妈妈小题大做,破坏节日的气氛,她们合起伙来对付我们,气得妈妈当天就要抱着我走,但是却被爸爸好说歹说地留了下来。
那天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奶奶们也不叫我和妈妈,爸爸辈叔叔拉去斗起酒来,喝的兴头也没空理会我们娘儿,妈妈一赌气也就干脆不上桌,自己躲在房间里,煮了面条喂我。
大过年时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屋内一片热烘烘的喜庆景象,爷爷奶奶们胡吃海喝、划拳猜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而我和妈妈只能在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般,只余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很是寒冷,妈妈跟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片片的雪花不停地从黑漆漆的夜空洒下,将妈妈的头发和衣服都沾湿了,但她在雪中沾湿了的面容是那么的美丽,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温柔,喂入我口中的面汤却是那么的暖和,一直暖到我的心窝底。
我还记得那天妈妈亲手做的黄鱼面汤的滋味,那是我记忆中尝过最好吃的东西,妈妈会把鱼片细细的咬碎,然后和面汤搅在一起,用调羹递入我口中。她的嘴唇不用化妆都是那么的鲜艳红润,一张一合露出的洁白玉齿就像编贝般,我看着这张美丽的脸,心中无比地安静恬和,就像身处仙境般快乐。妈妈看到我大口大口吃得欢,那对翦水秋瞳就会笑成两弯深深的月牙。
“妈妈,妈妈。”我努力地咬着口中的牙齿,好像正在品尝那美味的黄鱼面一般,口中嘟嘟囔囔地喊着。
“嗳,妈妈在呢,乖宝宝,乖石头,好好吃,大口吃,妈妈陪着你呢。”那个熟悉的温柔声音立即响起,声音中蕴含的爱意让我全身松弛,我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指示照办,她一边将我紧紧抱着,一边一口口喂着我的情景又好像浮现在了眼前,好像有一股香甜的液体流入口中,其中还带着一股如兰如麝的独特香味,只有妈妈身上才带有这种香味。
这股液体源源不断,让我身上舒服了不少,但随之一股困意也涌了上来,迷迷糊糊中我又睡着了。
淮海市的夏夜是十分闷热的,尤其是那些70年代建的老楼房,低矮的天花板,狭窄的隔间,气流很难传导出去,在室内就像一个蒸锅般,将人烤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好热啊,我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着了,身上不停地在流着汗,那些汗珠就像是一层生牛皮般,把我全身上下裹得紧紧的,闷得我呼吸困难,烦躁不安。
屋子里那把华生牌电风扇已经开到了最大档,这架风扇还是爸爸妈妈结婚时唯一的电器,已经服役十几年的它,依旧能够正常地摇着头转动,但它送过来风却仍然是热的,热得让人浑身难受,热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的课桌是摆在客厅里的,三港公司的家属楼只有五十平方,并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浪费,所以唯一的客厅要满足多种功能,吃饭的时候就支起桌子当作餐厅,我需要念书时就打开台灯充当书房,我们一家三口平时就是在这里生活着。
但那种平淡却很温馨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依旧住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我依旧在那张多功能的桌子上写作业,但我们家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爸爸已经去世了,我没有爸爸了。
不知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还是心里总想着其他时期,我今天写作业的速度很慢,心思也没有放在作业上。磨蹭了半天,干脆把做了一半的作业扔在桌上,双肘支住下巴,专注地看着面前那个女人。
紧挨那张木质沙发,放着一张小小的矮桌,上面放着一把木梳子和几枚发夹,还有几瓶我从未见过的化妆品,桌上立着一面小镜子,镜中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正处于美貌与风韵的巅峰,她的鹅蛋脸比新婚时丰腴了些,五官依旧鲜妍夺目光彩照人,肌肤虽然不如当年般白嫩得可以挤出水来,但仍然肤白似雪。
近2年来颇为坎坷的生活经历,让她平日里有些容颜憔悴,但涂上淡淡的眼影,描成细细的黛眉,和涂得鲜红的双唇,完全覆盖了岁月与生活的侵蚀,让她依旧光彩照人。镜中的女子拿起梳子,将那头长长的黑发从中间分开,然后分成两缕在脑后聚拢,用一枚紫色的塑料发夹固定住,这枚发夹上装饰着一个布制的蝴蝶结,虽然很是朴素与不起眼,但装饰在女子的头上却是那么的协调,就如同她本人一般温柔恬美。
看到这枚发夹,却让我心中有些难过,因为那是爸爸生前送过妈妈的礼物,妈妈一直都很珍视地收藏着。往常的时候,我很喜欢看妈妈对着镜子梳头,喜欢看那如丝绸般顺滑的乌发从梳子的齿眼间流淌出的样子,喜欢看到那枚紫色的蝴蝶停驻在她臻首上,但今天看到同样的人、同样的乌发、同样的蝴蝶,我却没有往日的那种感觉了。
因为桌面上的那些化妆品,以及点缀在妈妈白玉般耳垂上的金耳环,都不是我们这个家庭里应有的,那是一个令我反感的男人所送的。这些东西背后的价格不是我们家可以承担,就算是爸爸还活着的时候,要为妈妈添置几件首饰,也很不容易,但在这个男人眼中,金钱似乎根本不是问题,随手就可以拿出来,花在他想要追逐的女人身上。
金钱就像是有一种魔力般,不仅让我们为之奔波不已,也让爸爸为之送命,更是堂而皇之的进入我的家庭,并且出现在妈妈身上。
妈妈梳理好了头发,忽而抿抿嘴看看口红的痕迹,忽而睁大眼睛观察眼影是否有纰漏,她的脸上有股忐忑不安的神情,但那神情中隐约透露着些许的兴奋,有些类似小朋友在父母眼皮底下偷吃东西的感觉。
她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轻轻咬了咬涂着口红的下唇,洁白如玉的牙齿在镜中一闪而过,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镜中的妈妈好陌生。
“妈妈,你要去哪里?”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妈妈好像此时才意识到我的存在般,她柔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理了理鬓角的几缕发丝,似乎有些不自然地轻声道:“石头,妈妈跟几个朋友约好了,晚上要出去一会儿。”
她边说着,边站起身来,双手拢住长发往脑后轻轻一甩,那千万根青丝犹如洒出的雨滴般滑落到她细细的腰间,同时也突出了她胸前那两具高高隆起的双峰。
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露肩连衣裙,轻薄的的确良布料裹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上,将那完美的曲线完全展现了出来,连衣裙的长度是那个时代的标配,只露出了两截又细又长的纤白小腿。
我的心中又是一阵抽疼,这件连衣裙是妈妈衣橱中仅有的几件比较贵的衣服之一,那是爸爸在他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上送给她的,妈妈很喜欢这件衣服,平时只在去一些重要的场合才穿,爸爸经常说,妈妈穿上这条裙子就跟仙女一般,对此我深表赞同,只不过现在妈妈穿着这条白裙子,却是为了另外的人,而她正要去赴他们的约会。
“你自个在家里,把作业做完好吗,回来我要检查哦。”妈妈边说着,边走了过来,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她那柔顺光滑的发丝垂了下来,将我整个人都包在了里头,我感觉有两片湿润温热的嘴唇在自己脸上印了两记,那如兰如麝的独特体香令我手足无措,让我呆若木鸡般动弹不得,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却说不出口。
待我清醒过来,妈妈已经抬起了臻首,她那对妩媚乌亮的大眼睛里滑过一丝狡黠的神色,我脸上有人多了两瓣淡淡的口红痕迹,鼻尖还残留着那令人迷醉心痒的香气,妈妈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那么的美,那么地让我癡迷。每次我生气的时候,妈妈只要使出这一招,我就乖乖地举手投降,转怒为喜了。
可妈妈今天给的温存却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转身拿起了一个小坤包挎在臂膀上,那个洋红色的小坤包样式新颖洋气,通过长长的金色链条挂在赤裸雪白的颀长圆润胳膊上,让这个一向朴素大方的美丽女人,顿时洋气了不少。
坤包那光滑的皮革质地,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光芒,那是金钱的光芒,这种闪闪发亮的东西,似乎拥有改变一切的茉莉,令我们这个简陋黯淡的房子相形见绌。
我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舒服的猜想,我知道这个小坤包的来历,以及送给妈妈这个礼物的男人,据说那是从香港带回来的,在国内根本买不到这么高档的包包,我从没离开过淮海市以外的地方,但我却知道,香港是一个无比繁华的大都市,那里的东西肯定非常昂贵,同这个坤包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对金耳环和那些化妆品,妈妈从未收到过如此贵重的礼物,我原以为她会像以往那样,拒绝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的殷勤,但出乎意料的是,妈妈却收下了这些礼物,并且用它们妆点自己,而且还要戴着它们,与那个男人约会。
“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去,不要去见那男人,我不想你出去。”我心中痛苦得想要呻吟,但我却无法说出口,话到了舌尖却变成了:“妈妈,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妈妈在玄关处弯下腰,她弯下那盈盈不可一握的细腰时,裹在白色的确良裙裾里的丰臀完全展现在我面前,那臀瓣的弧线优美得令我喘不过气来,她侧着翘起一只白藕般的纤细玉腿,然后拿起鞋架上那双大红色真皮高跟鞋,依次套在白生生的玉足上。
这双高跟鞋也是那个男人送的礼物之一,她有着尖尖的鞋头与5厘米的细跟,放在十几年前,就算是这个以新潮着称的大城市里,也是极为时髦的玩意儿,而足下蹬着尖尖的她们,让妈妈原本就很高挑的身段更加挺拔,也更加迷人了。
“石头,妈妈差不多9点就回来,你要是困了就睡吧,乖。”白裙红鞋的妈妈站在门口,背景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黑玉般的光滑长发上,映衬着那肌肤如雪般洁白无瑕,她鲜红的樱唇对我轻轻一笑,那笑容就像往日一般温柔恬美,可我却没有感觉丝毫的快乐。
虽然妈妈说着话,但她的目光并没有看着我,而是越过了我的头顶看向身后,我记得自己背后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框,那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照。妈妈美丽的大眼睛中好像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我那时候并不了解她眼中的深意,很快那股神色便从她眼中消失了,妈妈转身走出了家门。
那扇老旧的木门轻轻地关上,将我与妈妈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听着那清脆的高跟鞋跟踏地声渐渐远去,我的心中好像也有一块地方在坠落般。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那时候是如何度过那个夜晚,我只记得当时妈妈走出家门的样子和她的表情,如果还能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大声哭喊着要求她留下,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她走出这个家门。
“妈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大惊失色,口中急切地呼唤着,想要挽留妈妈。
每一个梦境都是如此,每一次我都在遥远的地方,看着装扮的如此美丽的妈妈,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复杂,让我又是担忧又是伤心,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想大声呼喊着挽留她,但我张大了喉咙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想要追上去抓住她的手,但双腿却像是粘了胶水般怎么也迈不动,我只能眼睁睁地站在原地,傻傻地长大嘴巴,看着妈妈的身影如烟雾般,消失在那浓厚如墨的夜色中。
“妈妈,求你了,求求你了。”
“妈妈,不要……”
我口中不停地嘟囔着,我觉得身上就像是火烧般的难受,好像置身于一个大熔炉之内,一条条火龙用赤红的长舌舔过身体每一处,每一寸关节都像是被用锥子刺过般疼,我想要活动身子却发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就连嘴巴和舌头都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怎么都张不开也发不出声音。
我感觉一个针尖刺入了手腕,然后又陷入了恍恍惚惚的状态,然后我又开始做很长的梦,其中有一些是温馨甜蜜的。那些甜美的片段里少不了白莉媛的存在,她的一个眼眸、一个微笑、一个动作,都让我快活得不得了。在这些梦中,我一律都是回到了十四岁以前的样子,变回了那个妈妈身边的小男孩。
但更多时候,我做的都是噩梦,这些噩梦里我只是个旁观者,只能无言地目睹着白莉媛被一个又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用他们丑陋恶毒的阳具侵入侮辱着,这些梦境里有很多荒诞不现实的元素和色彩,但又真实得像是我亲身经历过般,一次次地在眼前重现那些我不愿面对的景象。
这些噩梦的上演,让我身上的痛楚更深了,如果我睁得开眼睛的话,肯定会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湿,四肢都在不停地颤抖着。而这每当个时候,就会有一只手抚上了额头,那只手的五指长长的细细的,触摸到的皮肤又软又滑,我知道这一定是妈妈的手,只有她的手才会如此温柔亲切,耳边好像还有她轻声安慰我的话音,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我的噩梦才结束得较快。
每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又感到浑身说不出的疼,然后又会有人给我喂食,但我现在能吃的只是流食而已,喂我的那双手十分轻柔,好像懂得我的饮食习惯般,让我无比熟悉。而且还有一股如兰如麝的特别香味萦绕在周围,有时候那股香味淡了些,这时我能听到丝绸衣料悉悉索索的零碎声,隐隐约约还有细细的高跟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脆响,通过那声音我只能判断,自己身处的地板铺着防滑垫。
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少天,只记得这样的巡回反复有7次,然后噩梦发作的次数开始变少了,但那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女人却不再出现,我再也感觉不到她裙角和高跟鞋发出的声音,也闻不到那如兰如麝的独特体香,我渐渐苏醒的意识开始产生了疑惑。
妈妈,妈妈到底去哪了?我想要大声呼喊,我努力活动着自己的嘴唇和舌头,想让僵化了许多的身体可以活动起来,但最先苏醒的却是我的眼皮。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空白,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身体机能正在缓慢地恢复,我的瞳孔开始逐渐恢复正常,让我可以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更清。我没看错,是真的,我眼睛所见的是一个纯白的天花板,包括灯管的横梁都刷成了白色,好像医院或者类似的地方。
待视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我又发觉脖子可以转动了,便尝试着扭了扭,看到了屋子其余的地方。
这是一个50多平方大小的屋子,从上到下都刷成了纯凈的白色,包括我躺着的这张病床,和身上的病号服在内,一切都是白色的,白得一干二凈,单调得令人心烦。而且令人疑惑的是,这个屋子里不但找不到窗户,而且就连门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它就像一个正方形的大盒子,更确切些说的话,像一所白色的监狱,将我牢牢地关在里面。
我抬了抬胳膊,虽然动作很小,但的确是可以动了,沿着手腕上的痛感,我看到被插进入的枕头和输液导管,病床顶的药瓶已经空了一半,剩下的透明液体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导管输入我体内。
“妈妈——”我总算从口中喊出了一声,但这声音嘶哑难听,就连我自己都辨认不出来。
但我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回应,不大的室内强化了嗓音的效果,听在耳中像是只受伤的野兽在呻吟,我一声声地叫着,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逐渐正常起来,但并没有人见证这种效果,这嗓音只在室内回蕩来回蕩去,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一般。
我一直喊到嗓子累得生疼,这才停住了这种无意义的呼叫,这四面纯白色的墻毫无怜悯地看着我,就当我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我喊到最后身体也乏了,刚刚恢复的那点气力也消耗殆尽,松弛下来后我又昏昏睡着。
这一回没有做噩梦,我的睡眠变得比先前好很多,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面前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我渐渐辨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他的身高有180以上,瘦削的身子上披着一件医生常见的白大褂,头戴着一个白色医生帽,眼部以下都被白色的口罩给遮住了,只余一双明锐至极的眼睛露在外头,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感情,我就像是跟病床一般毫无生命的物体,他就像这个纯白色的监狱一样冷冰冰的令人心寒。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却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扳动开关将病床的上半部抬起,我的上半身随之立了起来,由于有病床靠着,这种姿势让躺了许久的我感觉舒服了不少,呼吸空气也更加顺畅了,我的视线可以投到地面,果然如先前所猜测,地上铺着平整的白色防滑垫,一双硕大的黑色军用皮靴踩在上头,白大褂下方露出裹在皮靴里的半截小腿。
他从旁边推来一个滑动的餐车,餐车的高度可以调整,顺着床尾越过病床,推至我的胸前。餐车上固定着一个不锈钢餐盘,餐盘里放着尚带微温的食物,配着一套塑料餐刀和餐匙,餐盘和餐车是牢牢焊在一起的,餐具的开口都很炖,这些东西都无法利用,且光凭我现在的体力,赤手空拳是不能伤害到其他人,包括我自己的。
“我,我妈妈呢,她在哪里?”我终于开口了,我想要知道妈妈的下落,这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那人并没有作答,他做完这一切后,就走到了墻边,也没见用了什么手段,一阵机器碾轧声响过,那整整一面白色的墻体缓慢升起,然后那人就径直走了出去,然后整个白墻降了下来,重新将我一人关在了里面。
我这才明白,这整面墻壁就是一道门,而借着这道门升降的空隙,我看到了门外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以及大片大片白色的墻壁,这么少的信息无法给我提供什么帮助,我只看出这扇墻壁大门的底部是光滑平整的不锈钢,这面墻至少有5厘米厚,单凭我个人之力是无法穿过的。
我思索了半天,怎么也猜不出自己置身何处,也没有想出任何越狱的可能,别说我现在还要躺在病床上,就算我身体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也无法穿越这么厚的钢墻,最后我只能选择了放弃。
我把视线转到不锈钢餐盘,里面的食物有一团土豆泥,切成小块的羊肉,用水煮过的蔬菜,两块白面包和一盒牛奶,我稍稍尝了一口,这些食物就像他们表面上看来的那般,无盐无油、寡淡无味,但却能提供人体所需的必要养分,羊肉也煮得足够熟烂,不需要我过分的咀嚼。
这几天都是我以流食为主,现在终于可以动口进餐,所以虽然餐盘里的食物无甚味道,但总比那些糊状的流食好,所以我很快就将他们全部吃完。久违的咀嚼使得我精神了不少,我翻看了下喝完的牛奶盒,只有在尾部有一个铅字的编号,上面写着2009/1/10的数字,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市面上常见的厂家标识。
这些食物我并不陌生,自己曾经在那2年的特训中,每天重复的都是这些单调的食谱,只是现在身处的环境却颇为诡异,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却知道自己是因何到此的,如果没有组织的接应的话,我已经成为淮海市警方的枪下游魂,是组织出面救了我,但我又落入了组织手中。
我明白,自己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算起来脱离组织已经快一年了,无论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种行为都会被视为背叛,并将被列入“焚烧名单”中进行处理,不过自从与鹰分别后,我却没有再见到组织的人物,也没有遇到任何针对我的行为,让我不由得放松了警惕,无形间将组织抛在了脑后。
直到自己受重伤的那个晚上,走投无路的自己,才拿起那支卫星电话,拨动了联络组织的号码,而从那一刻起,我的坐标已经被锁定,我相信组织有能力助我脱离险境,我也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但我别无选择,我宁愿自己承担这一切,只希望可以将白莉媛带离那里。
可是,白莉媛呢?她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她。难道她没有跟我一起上了直升机吗?不会的,我记得自己在直升机上,一直有双柔软的手握在掌心中,她应该跟我一起脱离危险了,不然的话,这几天在我床边的那个女子是谁?她的气息为何与白莉媛那么像。
如果那就是白莉媛的话,为什么当我醒来时,她却不在身边了?想到此处,我心急如焚,脑中转过千万种可能性,但都一一被我推翻否定,我多想有人可以跟我解释这一切,只不过我的身边只有厚厚的白色钢墻,墻是不会说话的。
食物里似乎有安眠药的成分,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眼皮打架,慢慢地睡了过去,等我重新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绷带已经被换过了一遍,创口也被仔细地清理过,不锈钢餐盘里又补给了食物,但却没有看见那个人出现在屋子里。
只不过从食物的温度来看,那人曾在不久前进来过。他好像并不想和我多接触一般,只是在我睡着了的时候进来收拾一切,并在我醒来之前离开这个房间,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清醒地见到他,然后当面问他白莉媛的下落。
我醒了就吃,吃了就睡,四面封闭的室内一直亮着灯,我只能从三餐的更替来判断时间,就这样又重复了五天左右,我的体力渐渐恢复了大半,送上来的食物量越来越大,输液瓶里挂的药水也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停止了输液挂瓶,此时我已经可以下床自行走动。
我仔细查看了屋子的四周,确定整个屋子除了那扇钢门墻壁外,其他三面都是很厚的混凝土,天花板挑高有十几米,所以我也不用在灯管上动心思了,不锈钢病床是在地板上焊死的,想在其他地方动脑筋也没有办法。
刚刚从病人的身份脱离,转眼又变成了一名囚犯,这让我很是烦躁不安。
又过了三天,当我已经完全痊愈时,某天饭后,自己并未如往常般睡着,神智一直保持得很清醒,我暗暗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半个小时候,那面钢门墻壁缓缓上升,白衣人重新走了进来。
有些久违的他,眼中还是那么冷冰冰地,好像并无任何情感一般。我看着他走到床沿边,抬起双目坦然对视过去去,身上却暗暗积蓄了力量,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扫了我一眼,终于开口说话了:“17号。”
他的声音就像他本人一般,冷漠中性,令人无法辨认,不过我却认出了这个声音,我装作尚不能行走的样子,挣扎地站起身来,斜靠在墻上,将左右手交叉放在胸口重复三次道:“导师,恕我无礼,我现在还站不起来。”
白衣人并没有向我回礼,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道:“不用再装了,你的右腿撑在床尾,左腿曲起一半,大腿的肌肉明显收紧,只要我稍不注意,那只脚随时都可以踢过来。”
我的打算被他一一点中,老脸不觉有些微红,但依旧保持着被子里双腿的姿势不变,讪笑道:“导师,你教过我的,任何时候都要警惕,随时保持反击的能力。”
听到我的话,白衣人的眼神中总算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好像叹了口气,似乎对我的这一套很是熟悉,有些无奈地说:“你要是都按我说的去做,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躺在这里了。”
“我……”我迟疑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白衣人却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大腿上的那一枪打中了筋腱,起码一个月内不能剧烈跑动。”
“刚才你如果踢那一脚,在以前可能有些作用,但以你现在的体力和速度,我只要顺势一格,你的这条腿就要多躺2个月了。”
我哑口无言,这才明白自己与导师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他甚至不用出拳脚就可以让我丧失斗志。
“下来吧,你在这里躺了也够久了,应该活动一下。”导师冷冷地道。
我点点头,从床上落到地面,拐着脚走了几步,一把拐杖递了过来,原来导师已经连拐杖都给我準备好了,我向他笑了笑,表示感谢。
“你要是想用这东西从后面砸我,那就太愚蠢了。”导师打开了那扇钢门墻壁,头也不回就往外走,口中淡淡说道。
“不敢。”我撑着拐杖跟在后面道,这倒是我的真实想法,自从认出白衣人的身份后,我已经不敢再动其他脑筋了,因为我深知自己与导师之间的实力差距,更别提自己现在还伤了一条腿。
我并不清楚,组织里一共有多少导师,只知道每一名导师都曾经是编号队员,他们都至少经历了三十次的行动,并取得过辉煌的战绩。能够在这些出生入死的行动中存活下来,且丝毫无损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在组织中拥有极高的权限与声望。
当他们退出一线任务后,并没有机会重返普通人的世界。一旦加入组织,终身就得为组织服务。这些退役的超级队员们有了一个新的称号,那就是“导师”,他们得负责训练新的编号队员,将他们培育成组织的新工具。
而我,正是由眼前这位导师一手训练出来的。
在将近二年的时间内,我通过了无数令人难以想象的训练课程,在将近40度高温下的徒步长跑,在零下10度的冰水中游泳,在潮湿多虫热带丛林内的长期潜伏,在食物稀少的北极荒岛上独自生存,这些我都得一一承受过来,在南山岛精神病院的4年内,韦叔已经将我打造成身强体壮的青年,再加上这地狱般的特训,更是让我拥有了常人不可想象的毅力与忍耐力。
除了体能的训练之外,我还得接受各种杀人技巧的提高,包括徒手搏击、刀剑棍棒、长短枪械的使用,还得精通各种车辆、船舶、飞机的驾驶,甚至还有坦克、潜艇和战斗机的操作……这些训练和提升,使得我具备了在任何时间和任何环境下杀人的能力,也让我养成了冷静自若和残忍无情的性格。
当我完成特训后,一个崭新的杀人工具便诞生了,同时诞生的还有一个称呼——编号“17”,这个数字取代我的名字,成为我的唯一身份。
不过在特训结束后,导师便不再与我有任何联系,每一次的任务,都是组织通过特殊的渠道送到我手中,我不知道,也不需要了解任务的目的,也不会去询问任务是来自哪里的,我只要按照组织的要求完成任务,就能享受组织提供的一系列的享受。
在这2年的时间内,我就是个没有自我思想、没有价值理念的机械,一个为组织服务的杀人兵器,我默默地杀着一个个人,一个个组织需要除去的目标,从未想过这些人背后的家庭、身份与职业,我也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看待,我只需要完成任务,完成任务就是我的生活。
每一个完成任务后,我都会感到很大的失落,而在执行任务时,我却是全神贯注,无暇他想,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来使用,我就不用去回忆过去那些事情,那些令我难以面对的事情,所以在短短的2年内,我执行任务的次数是别人的数倍,天南地北全球各地都遍布着我的足迹,任务成功率在组织内也是首屈一指的。
这一切,一直维持到出车祸的那天。从那以后,我一直封闭的记忆之匣被打开了,压抑已久的回忆重新回到了身上,我开始踏上了寻找母亲之路,也开始了为父亲复仇之路,并且遇到了许多鲜活可爱的女人,这一系列精彩纷呈的事情,让我应接不暇,组织更是被抛之脑后。
我现在已经有自己所爱的人,我需要在她们身边保护她们。我不会再回到组织,充当一名没有独立思想的杀手,当一个工具。
我边寻思着,边拄着拐杖跟在导师后头,穿过一条条宽大单调的甬道。这些墻壁清一色都是刷成白色的混凝土墻,每隔二十步就装着照明用灯,灯光并不是很亮,照着前后走动的两人,在地上拉下两条长长的影子。这些灯具的模型看起来都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刷着深绿色的油漆,像一个个苍老的卫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守在乏味的墻上。
导师一路上都没说什么,只有沉重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我拐杖尾部敲打在地板上的声响,这种气氛让我隐隐有些不安,但我并没有急着开口,在组织的这几年,我已经养成了谨言慎语的习惯,言语的力量并不足以伤人,我们走了很久,这些甬道都是横平竖直的,极少出现弯曲,就像是棋盘一般,我曾试图记下路径,但没多久就放弃了,这里面实在是太单调,每一处转角看起来都差不多,根本无法辨认记忆,但导师却像是掌握了某些诀窍一般,他毫无迟滞地行走着,一点都不会因为寻路而停步。
越走我越觉得诧异,我们好像是一直往下走,根据空气中的湿度来判断,我们应该是在地面以下了,我暗暗心惊,这个建筑的规模如此之大,里面不知该有多少机关和人员,可见组织的真正实力,可为什么我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人呢?
终于,我们走到了一个大厅,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堆堆的形状怪异的物体,等我走进了一看,才发现那些物体上盖着色彩暗沉的迷彩覆盖物,我随手摸了一下,感觉到手指黏上了不少灰尘,看来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我用脚踢了踢旁边一个高大的物件,一块迷彩帆布滑落了下来,露出了乌黑的履带和轮子,我恍然大悟,那长长的一根是坦克的炮管,从履带的形状和炮塔的轮廓来看,这应该是一辆79式主战坦克,而这个厅子里放置的其他物品,应该也是类似的陆战武器。
为什么这里会储藏了如此之多的武器,难道组织有什么目的吗?只不过这些武器都已经有一段历史了,从覆盖的尘土来看并没有使用它们的痕迹,机械如果长期不使用的话很容易报废的,就像是这台79式主战坦克,从量产至今已经有30多年了,估计连机油都凝固成奶酪状。
导师并没有在这里流连太久,我随他走进了墻角的一架电梯里,随着一阵电机驱动齿轮的声音,我们开始晃悠悠地上升,电梯上升的速度并不快,但我们好像身处低洼的地方,不知道电梯到底上升了多久,我有些担心它是否老到会出故障的年纪,但幸好它安然无恙,并且把我们送到了最顶层。
走出电梯后,外面光线突然明亮了起来,一直都在地底下行走,所见都是不甚明亮的非自然光,陡然看到大自然的正常光线,眼睛不由得多眨了几下,只见自己身处于一个宽敞的大平台,正对着电梯是一个长100米、高50米的大窗口,从窗口看出去只是一片蔚蓝的天空。
而在平台的中央,一架黑色涂装的四旋翼直升机静静地躺在那里,这就是那晚把我们从福佑大厦救出的黑鹰,我们应该就是从这个窗口进来的。
导师并没有多停留,直接越过黑鹰走向那个窗口,我赶紧跟了上去。
越走近窗口,我越觉得从外面吹来的风力之大,导师在窗前站住了脚,我随后也跟上站到他身边,凌冽的风吹得我差点张不开眼皮,这风也带来了自然的气息,我有些贪婪地吸着这难得的空气,眼睛逐渐习惯了外界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碧如洗的蓝天,然后是远处如睡美人的山峰轮廓,由此可见我们身处之地极高,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够容纳这些坦克和直升机,我往下方一看,居然有些眩晕,一朵朵飘蕩的云雾下方,青翠夹杂在层峦叠嶂中,我们居然是在一座极高的山峰上。
导师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他主动介绍道:“上个世纪70年代,由于意识形态上的正义,我们曾经与北方一个大国处于紧张态势,当时高层认为,大规模核战争一触即发,领导人也做好了打核大战的準备,所以陆续修了许多核战防御工事,这里便是其中的一处,对外编号叫801所。”
我这才明白,这座山的腹中整个都被掏空了,外表上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实际上在山腹以及地下几十米深的地方,建成了一个人工的战备掩体,总建筑面积达20万平方米,几乎等同于一座40层高的大楼,可以承受200万吨TNT当量氢弹爆炸的沖击,还能抵抗8级地震的破坏。
这座掩体内各项通风设施齐全,室内气温长年保持25摄氏度左右,完善的后勤保障储备可以确保1万人在内生活,而里面更是配备了一个陆战旅的兵器装备,以及一个高度机密的指挥中心,而一旦战争正式打响,政治中枢将分散转移到各处掩体,以确保不会因为对方的斩首行动,造成群龙无首的状态,像这个直升飞机降落平台和黑鹰直升机,都是为高层的军政人士準备的。
当然,那个两大阵营壁垒分明的时代已经过去,那个北方大国也已经成为历史,世界已经进入一极多元的复杂时期,预料中的核大战爆发可能性越来越低,维持这样的战备掩体越发显得不划算,也不符合新世纪的发展趋势,所以进入21世纪后,这些掩体基本上都停止了维护,曾经驻扎的官兵也纷纷撤出,更不用说里面那些从来没应用过的武器了。
这些掩体的功能虽然已经被废弃,有些转移给了科研院所,有些改作商业开发用途,只有极少数几个被保留了下来,但却一直对外保密。不知组织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占据了这样一处掩体,这让我对组织的背景与能量更加惊叹与畏惧。
“你是怎么想的?”导师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看看这里,看看你自己,跟组织相比你就是一直小小的虫蚁,你凭什么跟组织对抗,你觉得自己可以说走就走吗?”
导师的话令我答不上来,我对组织的实力与行事作风已经非常了解了,但我已经做出选择,这个选择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从导师的话里,我却听出了一些端倪,他肯出动黑鹰来救我,并且帮我治好了枪伤,还说了这么多的话,这态势并不像是要执行“焚烧”这么简单。
如果他想要我的小命,早就可以下手了,我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想要什么?难道组织并没有想要焚烧我,或许我应该尝试一下。
于是,我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这1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毫不忌讳地告诉他,我与白莉媛之间的情爱纠葛,并且表示自己不能够也不会离开她,虽然我以及尽量精减了细节,但也足足说了1个小时。
随后,我静静地看着导师,想从他面罩后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他依旧那么的冷漠无语,就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听完了整个故事,期间也没有出言打断我。
“你知道自己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吗?”导师道。
我摇了摇头,对此我的确也不大理解,按理说以组织的能量,要想找到并消灭我绝不是难事,但他们居然容我脱离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点怎么都想不通,除非,除非他们并没有把我列入焚烧名单。
导师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主动开口道:“你别想太多了,我没有这个权力干涉组织上头的决定,我也不会去开这个口的。”
我原以为是导师为我求情,没想到他直接否定了这个可能。
“自从接到有关你的报告,组织已经对你下了焚烧命令,我就是那个执行者。”
“那我为何还活着?”我疑问道。
“因为组织改变主意了?”导师很简单地答道。
“为什么?”我用目光发出疑问。
“你做的事。”
“我做的事,我做了什么?”
“你在淮海和燕京做的那些事,组织发现你所做的事情,最终跟组织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他们暂缓了你的焚烧命令,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我算是有些明白了,原来我策划并参与打击吕江的一系列事情,都被组织看在了眼里,而这也是他们放我一马的原因,只不过组织的目标绝不是吕江这么简单,吕江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真正的解释是,组织与吕江背后的那个人物是对立的,而这牵涉到极为复杂的政治斗争,组织已经深刻地介入了这场争夺中。
我不由得心生寒意,虽然自己并不是有意的,但因缘巧合间,却误入了这场牵涉极广的斗争,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你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你想想看,你有多少次莽撞沖动的行为,最终却没有把自己和别人的命搭进去,那都是你的运气好吗?”导师微微冷笑道。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自从恢复记忆以来,我的一切行动都出奇地顺利,虽然心里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但总是把这些归结于运气和自己的应变能力,自以为可以对抗组织甚至整个世界,这种心态的滋生,让我不能正确评估自己的实力,而导师刚才的话,却揭破了我的自大与骄纵。
“难道,你一直在我身边,那些事情是你做的?”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回忆一下,吕江家里那次,保安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A321劫机犯为什么没抓住人质,他们身上的压感装置为什么突然失灵了;Dionysus号上的直升机为什么迟迟没有出动……”
导师只是略略点出几句,一直困扰在我心头的疑团终于消散,这几处细节我一直在心里思索但却得不到答案,原来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我才能这般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重重的难关。
“对了,你就是那个穿着整洁翩翩有礼的老克勒。”我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很多东西一下子都串联了起来。
自从在A329飞机上见到这个老克勒后,我对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导师出色的化妆技巧让我无迹可寻,但他出现的场合总是那么的微妙。
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时,他就不露痕迹地阻止了那个女郎的自爆行为,也只有他才可以将力度使得如此恰到好处,就像一切都是偶然一般;第二次在Dionysus号上,又是他提前破坏了万启明的直升机,使我与白莉媛可以顺利地逃离游艇……
可想而知,之前还有多少次,都是他在暗地里帮我,为我铺路扫尾,我却从头到尾蒙在骨子里,要没有他的话,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但我心中暗自侥幸的同时,也有些不舒服,毕竟自己被人像影子般追蹤着,一切隐私都完全暴露在他眼底,包括与白莉媛等几个女人的情爱纠葛,导师肯定了如指掌,这种感觉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般,好不自在。
“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只是监控引导你的行为,你其他时间搞的那些事,我可没那个精力去管。”导师好像明白我此刻心中所想一般,他哂笑道。
我老脸又是一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正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下尴尬的气氛,导师又接着说下去了。
“三雅的那次,我也不是刻意为了你,所以没有保持好距离,否则你是不可能看到我的。”导师解释道。
“对了,我在游艇上看到你和吕江他们密会,这里有什么我可以知道的吗?”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正好借此机会道了出来。
“这是组织的命令,具体内容你这个级别是不能知道的。”导师语气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他还是稍稍跟我介绍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原来,那天与吕江的密会是组织的一项任务,吕江想要从组织那里获得什么,通过极为特殊的渠道联系上了组织,按照他们的要求到这艘游艇上进行商谈,虽然导师对交易的内容语焉不详,但从他们的对话来看,那个东西可谓是天价,连吕江这样的人物一时间都无法全额付款,最后还是万启明出手缓颊才敲定。
而这个交易之所以选在万启明的游艇上,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据导师讲,在世界各国政府之外还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势力,他们虽然不能公开统治一个国家或民族,但拥有的实力却并不比任何一个国家政府逊色,这些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甚至影响到国家与历史的进程,这些不能公布于众的集团组成了一个暗世界,与我们所熟知的明世界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就像人体的影子般。
暗世界的集团间相互存在利益争夺,也存在相互合作,为了满足这个需要,TOWER(Trade Of World Elite Region)也就应运而生。
在一年一度的TOWER年会上,各种千奇百怪的物品或服务都会出现,从石油开采权益到武器军火运输,从一国政要选举到政府更迭颠覆,任何东西都可以在年会上交易,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就会有人为你生产或服务。当然,这些价钱的数目绝对不菲,有时候甚至等同于某些国家整年的财政收入,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TOWER的原则就是:天底下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为了满足交易双方的需求,TOWER的年会都是选在貌似热闹但却适合保密的地点,因为每个参会人员的公开身份都是极为显赫的,这么多人如果没有人任何预兆,突然汇集到某一地点开会的话,迟早会引起各国政府的怀疑,并最终导致威胁众人利益安全的后果。为了掩人耳目,每次的TOWER年会都会利用公众已知的大型会议或者庆典做幌子,借助这些大活动来进行私底下的交易。
近年来声势浩大的“海空盛筵”,其实只是TOWER年会的烟雾弹之一。没有人会注意到,在那些富豪与嫩模狂欢淫乐的背后,无数笔金额巨大的交易正在发生,每一个交易都足以影响成千上万人的生活,每一个交易都会推动或阻碍某些东西,一切都被纸醉金迷的喧哗所掩盖。
作为今年年会的会场,万启明的游艇出现在“海空盛筵”上,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吕江和导师才会在当晚出现在船上,而我们又机缘巧合地上了那艘游艇,继而才引发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只不过,组织的行为实在令人难以琢磨,要说他们一直帮助我打击吕江的话,好像是与吕江背后的阵营处于敌对状态,但他们又不忌讳与吕江进行交易,为他提供那个阵营所需要的东西。组织到底站在谁的阵营里,它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呢?我越发觉得组织如此深不可测,它们的力量和野心都太强了,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棋子,一切都身不由己地仍其摆布。
“那么,现在我已经在这里了,组织想拿我怎么办?”我把心一横道。不管结果如何,我已经厌倦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执行组织的任务,为组织服务下去,当然今后的任务会有很大的变化,你需要换一个可以公开的身份,并且出入各种场合,与各色人等交际接洽,当然有些技能和知识你需要补充,我会指导你并且在一旁辅助你。”
导师刚说完,我便迫不及待地发问:“另一个选择呢?”
“Burn.”导师只是口吐一个词,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实际上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服从组织的命令才能生存,只不过组织如此看重我,却让我有些意外。
组织拥有的编号成员,每一个都是各自领域里的佼佼者,组织有一套自己的人力资源培养系统,所以历来对叛变的编号成员格杀勿论,除非那个人有着不可替代之处。
“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导师看我半天不说话,他提醒道。
“我有一个要求。”我想了想,开口道。
“什么要求?”导师那对眼睛里毫无情绪。
“我妈妈在哪里?我想先见见她。”
我的话让导师有些意外,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考虑这些,你以为组织会让你把秘密泄露出去吗?”
“我并没有泄露组织的秘密,我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
“那是绝对不行的,一旦加入组织,你的过去就跟你毫无关系了,无论那个人是你的母亲,还是爱人。”
“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没有血缘与情感负担的人,才是最强大的。”导师的话里有着一丝诧异,好像我的回答很出乎意外般。
“我记得,但我之所以要变得强大,是为了保护我所爱的人。”我语言诚恳却很坚定道。
“愚蠢,你这是自寻死路。”导师不屑地冷笑道。
“组织不需要情圣,你是他们的一员,只有服从命令,没有权利提要求的。”
“那是我妈妈,我的亲生母亲,我最爱的女人,我是不会放弃她的。”我捏紧了拳头,双目圆瞪道。
“这由不得你。”导师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冷冷道。
“你们把她怎么了?”我心中一惊,忙道。
“没什么,她只是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导师轻描淡写道,他的话让我心惊胆跳,难道白莉媛出什么事了吗?
“你再说一遍?”我怒火中生,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这个时候我已经忘记了对手的实力,也忘了自己还有一条伤腿。
“你敢威胁我。”导师好像也动气了,从未见过我这么说话,他微微的提起双手,一字一句道。
“是的,谁对我妈妈不利,谁就是我的敌人。”我无惧他的威胁,倔强地答道。
“你妈妈当真对你有那么重要?她智商又不高、也没什么能力,除了脸蛋和身材之外,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导师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我的反应似乎很让他意外。
“是的,很重要,比我本身更重要。”我轻轻地答道,但字字却充满了力量。
“你放心,她活得好好的。”导师好像不想再纠结下去了,他挥挥手道。
“那她在哪里,我要见她,现在就要。”我继续追问。
“你见不到她了。”
“你什么意思?”
“你妈妈走了,去了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你也不用再找她了。”导师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悠悠道。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走?”我的眉毛拧在了一块。
“我告诉她,如果不想你死于非命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你。”
“对于你来说,她就是一个累赘,只要她还在你身边,就会给你招来无穷尽的麻烦与危险,就算他这次可以逃出来,谁能保证下次不出意外。”
“你妈妈听了我的话,她流泪想了两天,终于做出了明智的决定,我也不为难她,让她自行选择要去的地方,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吧。”
“如果你是真心为她好的话,从此就忘记这一切,也不要费心思去找她,专心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这样她就可以活得更长些。”导师双目看着窗外的蓝天,慢慢地讲了出来。
“这是一个威胁吗?”我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白莉媛没有出事就好,我真的很怕组织会对她下手,因为组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随便你怎么看,但事实就是如此。”导师难得说了那么多的话,他的回答重新变得简短有力。
我看着导师挺拔的后背,心里却转了无数个念头。无论是哪个决定,最终都会危害到白莉媛的安全,我不能让她再受一点点伤害了。
一番思前虑后,我总算开口说出个妥协的要求。
“如果我按照组织的要求去做了,你们可以做到不打扰她,让她安静过自己的生活吗?”
“组织不会做多余的事。”
我默默无言,组织就像一张大网般将我罩住,无论我想怎么样努力,都无法挣脱出去,而且这张网现在还延伸到我的爱人身上,如果我不与组织合作的话,白莉媛就危险了。
我能怎么办?凭我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组织的,而且现在我更没有反抗的能力,我必须合作,我只能合作,我别无选择。
但我不会就此放弃的,我要先稳住组织这边,让他们暂时不会执行焚烧,然后再令图他法,我相信自己对组织尚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这也是我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我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达到目的。
还有,我的导师,虽然他一直都是这么冷漠无情,但直觉告诉我,他对我并不像组织一般,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工具来看待,我觉得他对我还是颇有余地的,尽管他言语中并未承认,但我觉得在中止焚烧这回事上,他肯定有为我做过努力。
或许,他将是我一个不可忽视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