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寒天,滴水成冰之日,如莺与祁世骧正在榻上下棋。
屋子里烧了地笼暖烘烘,因她有孕,便未用甚么熏香,只在墻角花斛中插了数枝腊梅。
她自发现他棋力下降,棋风有变,便爱拉着他下棋。因了十盘棋她能赢两三局,还能和上两局,这能教她心情好上许久。
二人正下得难解难分之时,她忽觉身下有东西流出。
“阿骁。”她道。
“怎么?想不出招了?”他见她放下棋子,以为她要认输。
“我好像羊水破了。”她如同说她打翻一盏茶一般平静。
他一时呆愣,道,“甚么?”
“羊水破了。”
“羊水、羊水破了!”
他慌慌张张自榻上起来,碰翻了几上二人的棋盘,黑子白子哗啦啦洒落在地。
他将她一把抱起,唤了仆人女婢,又用斗篷将她裹上,和众人拥着把她抱进产房。
产房早便收拾好,稳婆、乳母亦是备下。
如莺被送进产房没多久,秦氏便带了稳婆还有宫中的嬷嬷一道来了。
宫中的老嬷嬷当年接生了六皇子,便一直伺候在六皇子身边,此遭世子夫人双胎,贵妃便遣了她过来看顾一二。
她见祁世骧还待在产房,便道:“世子还请回避。”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蹙着双眉似是忍痛,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在一旁陪着她。”
秦氏道:“阿骁,听嬷嬷的话,快去外面候着。我当年生你们兄弟二人,用了一夜又大半日,哪有这样快的。你杵在这,妨碍了嬷嬷和丫鬟做事。”
祁世骧见丫鬟正在帮如莺换枕头,又往褥子上垫东西,他犹豫着,便被如莺瞧见,道:“阿骁,你还在这做甚么?”
他一时语塞,道:“我看看你,我这就出去。”
他被众女人撵了出来,穿过回廊到一旁的厅中候着。此时正是未时末,至酉时,房中都无动静。
他踱回产房外,见丫鬟正托着托盘往里送,上面放着一碗牛乳羹、一碗桂圆鸡蛋羹。
他等着那丫鬟出来,问道:“少夫人怎样了?”
丫鬟道:“回世子,少夫人安好,可进食,有阵痛尚能忍。”
他点点头,又回了厅中。下仆为他端上饭菜,他草草用上几口,枯坐至戌时末,终是听到她的哭声。
初时只隐隐几声,渐渐哭喊声阵阵,他坐立难安,又去了她产房外的回廊上,入耳之声甚是凄厉。
他胸口紧揪揪难受,那一瞬几乎要责怪大哥,为何要教她受这般苦楚。那凄厉叫唤挟着冬夜寒风刮过他面庞、耳廓,他似是回到湖广战场。到处残肢血迹、兵器尸身,死的安寂,活着的呻吟,那半死不活的便是这般凄厉嘶喊。
约亥时,产房门忽地打开,一个丫鬟端着鲜红一盆血水出来,浓浓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一阵恍惚,脑中闪过的却是他挨了她一巴掌。
她还是一副小小少女模样,衣裳不整,朝他扇了一耳光。
他冷嘲热讽说了好些话,把她一人丢下,寻了马儿自顾自走了。
他不由错乱,怎地会有这般不合时宜的想法?莫不是太久没上战场,被这点血水吓着了还是太过担心她了?
里面的丫鬟又端出血水,她叫唤声愈加凄厉,间或有稳婆与老嬷嬷的声音。
血水不断、嘶喊未止,他开始恍恍惚惚起来,似是一半神魂留在产房外,另一半已越过种种,见着从前的自己与她。
她又打了他耳光。
他握住她手道:“你若不解气,便打我耳光,打到你解气为止。”
她真个儿扇了过来。
他一时有些生气,但又不敢生她的气,想想既被她打,权当哄她高兴,他再受不了她对大哥那般好,对他那般冷淡,连岑呆子他都比不上。
岑呆子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