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个月,家里逐渐冷清了不少,往来的人也少了许多,倒是没见着顾父要顾翌淮去相看,外头的风声逐渐消停下来,顾暖心心里也稍稍放下些。
这日傍晚三人正如往常一般坐在饭桌前吃晚饭,顾父轻咳了两声:“翌淮,周末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
顾暖心听到这话握着筷子的手一僵,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顾翌淮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对面的顾暖心,见她低着头闷声吃饭,皱了皱眉,转向顾父:“爸,周末还有些公务…”
顾父啪的一下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我就知道你又要说这话!你有多么要紧的公务都给我放一放!”
见顾翌淮不说话,顾父喘了口气,缓和了语气:“我知你又要拿工作来搪塞我,但你要知道我老了,哪天说不定就起不来了,我就想在有生之年看着我的儿子娶妻生子,抱抱孙子,这都不行吗?你以前要怎样我都由着你,现在不过是要你相看几个姑娘就这么难?你妹妹都快嫁人了!”
顾翌淮嘴角一僵,良久不语。顾父见他不松口,情绪愈发激动,顾暖心见状忙安慰道:“爸爸,哥哥他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气,他最近确实很忙,每日早出晚归的,没有故意推脱的意思。”她怕顾父情绪激动,病情又会反复,相看罢了,也不是马上就逼着结婚,没有必要为这个惹得顾父不高兴。
顾翌淮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周末会挤出时间的。”
顾父听见这话瞪了他一眼,心也稍微放下了些:“这姑娘我也是看了许久的,人品、模样、家世在上海也是拔尖的,给你挑的必然是好的,你该用点心才是…”
顾翌淮不待顾父说完,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爸,您慢用,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说着也不管身后的顾父,转身出了餐厅。
顾父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脸对顾暖心说道:“阿暖,你这哥哥只有你能治了…”
顾暖心低头扯了扯嘴角,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顾翌淮与那姑娘约在租界的一家法国餐厅,时间地点顾暖心都跟顾父打听的一清二楚,唯独每次问起是哪家的姑娘,顾父总是一脸神秘。
“必然是个好的,你哥哥肯定喜欢,我也是挑了许久,时候到了你便知道啦。”顾父坐在摇椅上一摇一晃的晒太阳,怀里抱着只小花猫。
顾暖心垂了眼睛,顾翌淮肯定会喜欢吗?
顾翌淮那天傍晚没回来吃饭,大概是从商行直接过去的。顾暖心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吃完饭,假装回了房间,实际却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找了辆黄包车,到了那个餐厅外头。
时间还早,她在外头转了一圈,没看到顾翌淮的车,他大概还没到。顾暖心稍微安了心,进去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旁边还有一棵绿植挡着。
她随便点了几个东西,等了许久没见顾翌淮进来。沖动劲一过,理智渐归,觉得自己现在跑过来好像在偷窥,明明说好了会相信他的。
叹了口气,正想收拾东西走人,餐厅门开了,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顾暖心定睛一看,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原来是顾翌淮来了…
丢脸
顾暖心见他在门口环视了一圈,缩着脖子将脸侧过一旁,再抬头看时,他已经找到位置坐下了。
顾翌淮背对着顾暖心,坐在她的斜对面,他前面已经坐了个人,从她的方向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脸。
顾暖心努了努嘴,拿起桌上的叉子狠狠戳了几下盘子里的牛排。原来那个女人早就到了,方才她一点也没注意到。
眼睛还是不受控制的往对面瞟去。顾翌淮招手唤了服务生,点单的时候似乎在跟那个女人说话,对面那个女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挨到他面前看着菜单。顾翌淮侧了侧身子,把菜单放在那个女人面前。
顾暖心觉得很难受,她十分后悔今晚跑来这里偷看。之前看不着她心里跟猫抓似的直发痒,现在看到了却又觉得自己像被针扎似的浑身难受。帮忙点个单她都受不了,一会要是看到他们相谈甚欢,她岂不是要吐血?
但她选的位置靠在最里面,要想出去肯定会经过顾翌淮那一桌,她更不想被他抓包。
顾暖心不想再看,又控制不住眼睛直往那边跑,干脆趴在桌上来个眼不见为凈。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愈发敏感,似乎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笑声,她晃着脑袋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像只把自己埋在沙地里的鸵鸟,逃避着自己心里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顾暖心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她吓了一跳,蹭的一下站起来。桌子椅子都被她推出去了好远,发出巨大的响声,整个餐厅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小姐,您没事吧?”
原来是餐厅的服务生,看见她姿势古怪的趴在桌上,以为她不舒服便过来询问。
顾暖心涨红了脸,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她咬着下唇站在那,眼睛下意识的往对面看。
对面那桌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顾翌淮跟那个女人已经不在餐厅里了。
这个认知让她原本涨红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她磕磕绊绊的拿起自己的包,结了帐便跑了出去。
门外空空蕩蕩的,顾翌淮和那个女人连同他的车都不见了…
顾暖心茫然的站在餐厅门口,恍惚着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该干什么。眼睛热热烫烫的,大颗大颗的泪珠开始往外涌,经过的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她,她却似无所觉。站在那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惶恐无助…
“傻丫头…”一道低沉的声音,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包围了她。
顾翌淮紧紧的抱着她。他方才一直坐在对面街角的车子里,看见她追出来,看见她站在路旁哭泣,他既心疼又欣慰。曾经这么多年的默默付出,他原本以为不会得到她的任何回报,但这一刻,怀里的这个女子却给了他想要的一切。
“哥哥…哥哥…”顾暖心埋在他怀里,搂紧他的腰,她生怕这一切都是梦。方才的她绝望到了极点,尤坠深渊,她揪着他的衣服,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绳索,牢牢抓住不肯在放…
餐厅
顾翌淮过来的时候倒是有些晚了,不过他不是很在意,倒是希望那个女人能识点趣。
下车的时候拿了顾父给的照片看了一眼。柳秘书长的女儿,模模糊糊有点印象,好像.上次总统先生介绍的女伴就是她。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将照片丢在车子上,打开车门下了车。
才打开餐厅门,一只小猫便吸引了他的注意。看见他进来,慌慌张张的躲到绿植后面,装模作样的,以为他没看到。
她在紧张自己。这个认知让顾翌淮有些开心,勾了嘴角,跨着长腿,想过去逗逗她。
“顾司长……”
他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向那个叫住他的女人,好像就是她吧,方才照片里的女人。朝顾暖心的方向看了眼,发现她缩着脖子正躲着。
算了,先解决掉这个女人。
“你好。”他勾起一个客套的笑容,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抱歉,来晚了,有些公事要处理。”
“没关系的。”柳微然轻轻一笑,只要他肯来,等多久她都不在乎。
顾翌淮招手唤来服务生,翻了翻菜单,习惯性的点餐:“香煎鹅肝,奶油浓汤…”
他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一份鹅肝就好。”太习惯给顾暖心点餐了,这两样都是她喜欢的法国菜,下意识就点了,突然反应过来,坐在对面的人不是她。
顾翌淮抬头望向对面的柳微然:“柳小姐想吃什么?”
柳微然抬起眼,毫无防备,一下子撞进他的眼眸里。他的眼睛深邃迷人,似乎把她的灵魂都给吸走了。柳微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柳小姐?”顾翌淮看见她盯着自己发呆,微微瞇了瞇眼睛。
“哦,我还不知道有些什么…”柳微然站起身,凑到他面前,看着菜单,她垂下的头发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背。顾翌淮皱了皱眉,说实话,女士这种行为实在有些不太雅观。他侧了侧身子,将菜单放到她面前。
“你可以慢慢看,不着急。”他垂着眼睛,靠到椅背上,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
等待上菜的过程说实话对顾翌淮来说有些漫长,他有些想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那只小猫,不知道她怎样了,不过这样有点太明显,他还是忍住了。
“顾司长,上次在北平,很抱歉打扰到你。”柳微然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还是主动开口了。
“…”顾翌淮回过神,愣了片刻,觉得这么沉默着也不是办法,想随便找个话题,打发下时间:“柳小姐上回参加宴会了吗?”
柳微然脸色一僵:“…我去了…我还跟令妹聊了会天的…”她甚至还在他面前与他说过话,他是忘记了还是根本没认出自己?
这话倒是引起顾翌淮的关注:“她和你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閑聊了两句。”想到那场不愉快的聊天,柳微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顾翌淮垂下了眼睛。怪不得她那天那么反常,还喝了酒,原来那天晚上她们俩不仅见过面,还说过话。
一只爱捻酸的小猫,顾翌淮心里有些发软。
之后柳微然绞尽脑汁的找话题与他聊天,可他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没怎么搭话,一顿饭几乎是在沉默中吃完了。
“柳小姐,我一会还有事,抱歉没办法送你回去,给你叫辆黄包车好吗?”顾翌淮结了账站起身,整了整自己胸前的领带。
柳微然脸上僵了僵,本以为今晚能与他相处得久一些,没想到这么快他便要走,还不送她回家。
“没关系的,工作要紧。”体贴是一个淑女良好的美德,她一直希望能在顾翌淮心中留下好印象。
顾翌淮点了点头,转过身,眼睛瞟向顾暖心坐的位置,皱了皱眉。
那是什么姿势?
他走到柜台前,食指曲起轻轻叩了叩桌面。正在调酒的服务生抬起头,礼貌的笑了笑:“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帮您的吗?”
“靠大厅里侧的那位小姐,好像不太舒服,找个人过去看看。”顾翌淮从皮夹里掏出一块大洋,放在桌面,转身出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