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马处长就对我说今天要开常委会,把年前的各项工作都布置一下,机要秘书的老家是黑龙江的,刚刚请假回家过年了,这次会让我去做记录。我反正也没什么事, 8点半準时到了会议室。常委们也都陆续到齐了,会议在曹市长的主持下开始了。
常委会的记录是很重要的,因为每次都要发会议纪要,马虎不得。并且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常委会,要研究决定很多大事,包括每年例行的「两会」(「人代会」和「政协会」),以及市经济工作会议、综合治理工作会议等等很多专业会议的时间安排,内容非常重要。
十点多钟的时候我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我偷偷一看是AMY的号码。政府的常务会是有要求的,手机必须关机。但多数领导都是放在震动上,我也效彷了,但接电话是绝对不允许的,市长都不能接我就更不能了。
我把电话按掉,可是一会手机就又开始震动了,我一看还是AMY,就又挂了。我怕自己总看电话让领导看到不好,就乾脆把提醒模式改成了无提醒,既不响也不震动。
没想到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二点才结束。我心急如焚,比市长们还先出了会议室。拿出电话一看,上面有十八个未接来电,都是AMY一个人。她一连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一定有什么急事,我赶紧回拨,可是AMY已经关机了。
我猜AMY打电话给我大概是要用钱吧,她说过要买些东西準备和我一起过年的。没我顾不上吃饭,直接跑回办公室把一直锁在办公桌里的给曹市长存钱的那张存折拿出来,上面有这几年来各部门通过我送给曹市长的拜年钱、见面礼、剪彩红包什么的,一共有十九万多。我要把这些钱都给AMY!这是我昨天晚上做的决定,反正曹姐说过这些钱她都给我了。为了AMY,就算是担着受贿的罪名也无所谓,何况只是脸皮厚呢。
我去附近的一家银行提钱,他们说大额现金没预约不能取,让我去总行。我又焦急地打车来到总行。钱他们给取了,不过二十来万着实让她们数了半天,我着急的说:「那些成捆的就不用数了嘛,我相信你们一定没错,就是少几千也没事!」
窗口的那个女孩没好气的说:「你不怕少我们还怕多呢!」
我无话可说,只好在窗口外面边转圈边拨AMY的电话,但一直都不通。半个来小时她们才把钱数完,又问我有没有兜,我不耐烦地说没有,她们又翻了半天找出一个纸袋来扔给我。我心想就中国这银行,要不是国家给他们撑腰早TM黄了。我把钱往纸袋里一塞象抢钱的似的往外跑。
出租车今天好像也开的特别的慢,到了家楼下我扔一张一百的钞票也来不及等他找钱就飞奔上楼。
打开门,我看到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却唯独不见AMY。我心里一阵恐慌,她要是没有钱跑到街上可怎么回来啊!我悔恨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怎么就没敢接电话呢!市长的讲话就那么重要啊?!我正要下楼去找,却发现茶几上放着AMY的手机,下面压着两张纸,一张是15.20元的煤气费收据,另一张上面写满了字。
我抓起那张纸,还没看文字,只感觉这张纸皱皱的,像被水浸了一样。我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一定是AMY的泪水!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我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半晌,我睁开眼睛想看看AMY到底写了什么。纸上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明显不是一次写完的:
「大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只能在这里给你写字……大乖,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呢……为什么不接啊!!为什么啊!?……你把钱都放哪了啊?我找不到!……那个收煤气费的女人不走,还说我有钱不给,赖帐……她竟然骂我不要脸!!你为什么不管啊?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可是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快点回来啊!!……
这是我第十次给你打电话了……你不要我了吗?你不管我了吗?……你接电话啊!接啊!接啊!……这是第二十次了,我说过好多次这是最后一次,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求你了,你接电话吧!!汉,你接电话啊!……
大乖,我在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你,我给你打的每一个电话,都好像过了一年,我这二十年都是你的了。
大乖,你不用给我回电话了,那个女人走了,我把手表给了她……
哦,我DAD在给我打电话!……
对不起,大乖,我告诉了他我们的地址,他这就来接我了,他说要马上送我回香港。
对不起,对不起,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穷人家的孩子,我恨自己为什么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大乖,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乖了……我听到DAD的声音已经到楼下了……
过年了,我的癞蛤蟆,你过年好!!你要向我保证,向我们的孩子保证,永远都要好好的生活。因为我们爱你!
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
我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了,那眼里流下的是泪水吗?我没感觉,如果是,那也一钱不值。我下意识的拿出电话拨打着已经打过无数遍的号码,全然忘了其实那部电话就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当再次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发疯似的把手机摔在对面的墻上,电话发出一声闷响炸得粉碎。
接着我开始砸我能看到的所有东西。我使出溷身的力气拚命的破坏着这屋子里的一切,一直到所有的东西都碎在地上我仍然无法发泄心中的悲伤。我看到了我刚刚拿回来的钱袋,我沖过去把钱掏出来疯狂的撕扯着、抛撒着,直到地面上堆上厚厚的一层。
没有什么可以再让我破坏了。我想,既然没有什么可以再破碎,那就让我自己也破碎吧。于是我低着头,拚命的往墻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