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冬梅走到那个粮食囤子跟前看了看,见里面是空的,就又转身出来了,几个红卫兵也跟着她出了仓房。楚二丫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偷偷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但这个时候她却在想,如果刚才冯冬梅发现了那个洞口,杨磊落因此而被捕,那会是怎样的情形?那样杨磊落会不会从此恨冯冬梅?
但这样奇怪的想法只是楚二丫瞬间的念头,地道口没有被发现,她心里有了轻松的感觉。她急忙出了仓房又回到院子里,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楚二丫又陷入尴尬恼羞的境地。
冯冬梅已经被曲勇任命为红星战斗队的副队长,先前抄杨磊落家的时候她临阵脱逃已经有些落后的嫌疑,此刻她很想在抄楚二丫的家的时候表现一下自己革命的积极性,因为没有找到整治楚二丫的证据和借口,冯冬梅似乎有点不甘心。一来是冯冬梅对楚二丫的鄙夷是骨子里的,二来,她总能想到楚二丫平时对杨磊落的勾勾搭搭,她甚至把杨磊落堕落成反动分子的根源归结到楚二丫身上,如果不是这个黑四类的妖女腐蚀杨磊落,他也不会变成反革命。冯冬梅看到楚二丫,心里就自然厌恶和抵触。借着今天这样的机会没有整治她一下,冯冬梅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她站在院子里四处搜寻着什么证据,突然间冯冬梅把目光停留在楚二丫的一头长发上。楚二丫的一头黑发很诱人地披散在脑后,虽然那个时候所谓的长发也不像现在女人披在肩上的那种特别长的,但楚二丫的头发确实比别的女孩子要长的多,而且扎的还不是辫子,而是用一根红头绳勒着。
冯冬梅看着楚二丫的头发顿时有了灵感,她指着楚二丫的头发,对所有人说:“你们看啊,这个黑帮的女儿头发有多长,这不明显是在塑造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吗,你们说我们应不应该把她的资产阶级的头发剪掉?”
一些红卫兵和造反派立刻响应,叫喊道:“对,把她的资产阶级的头发剪掉,好好改造她的世界观!”
尤其是孙雅静和隋小彩响应的特别强烈,跃跃欲试地就沖到楚二丫身边。楚二丫吓得连忙后退,本能地用手护着自己的头发,说道:“我不想剪掉头发,头发是我自己的,你们管不着!”
冯冬梅冷冷地说:“你是反动阶级,你是生活在无产阶级的土地上,不能让你滋生资产阶级的任何东西,必须剪掉!”
说着她就对隋小彩说,“你去屋里把她家的剪子拿出来,我们要强行对她进行改造!”
隋小彩正好看见先前抄家的时候屋子里有一把剪刀,她就飞快地跑到屋子里去,不一会儿就握着一把剪刀出来,她把剪刀交给冯冬梅,说:“还是你来剪吧,是你主张的,你还是副队长。”
冯冬梅当然想亲自政治楚二丫,就毫不客气地把剪刀接过来,然后逼近楚二丫。楚二丫连连后退,惊恐地叫道:“我不想剪头发……冯冬梅,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干嘛对我这样?”
冯冬梅嗤之以鼻地说:“你不要和我套近乎,你是反动阶级,我是无产阶级,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会对资产阶级手软的,你还是知趣点,乖乖地让我剪掉!”
楚二丫喜欢自己的头发比什么都重要,她当然不能容忍谁把自己的头发剪掉,她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冯冬梅,突然转身就跑回屋子里去了。冯冬梅见她这样抗拒,就更生气,就对孙雅静和隋小彩说:“你们两个进去,把楚二丫给我拖出来,今天我非得剪掉她的头发不可!”
隋小彩和孙雅静当然想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革命积极性,就答应着沖进屋子里。两个人硬是一人抱着楚二丫的一只胳膊,把她从屋子里拖出来,楚二丫虽然在挣扎,但也挣脱不了两个人的束缚。
冯冬梅握着剪刀就来到楚二丫的身后,抓住楚二丫的头发,把剪刀伸上去,贴着她红头绳扎着的根部,狠狠地就一剪刀,见还没有剪利索,就又来了一剪刀,之后似乎还不解气,接连在楚二丫的短发上剪了几剪刀。楚二丫原本很好看的头被她这样一剪,显得特别狼狈难看。
冯冬梅把楚二丫的头发狠狠地扔到地上,吩咐一个红卫兵:“把这些资产阶级的东西烧毁!”
那个红卫兵就找来一盒火柴,把楚二丫的头发点燃了,不一会的功夫就烧成灰了。
楚二丫悲痛欲绝,双手抱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头,哭着就跑回屋里去了。至此,红卫兵和造反派才都扬长而去。
楚二丫趴在炕上伤心地哭了一阵子,就起来了。虽然自己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羞辱,但起码杨磊落还安然无恙,这才是她最大的安慰。她开始收拾被他们折腾得满地狼藉的屋子,她一边收拾着一边黯然伤神,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难道自己家反动的帽子要扣一辈子吗?自己的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里有什么反动的行为啊?但她想想杨磊落家的遭遇,心里也就释然了,连杨支书那样的人都被打成反革命,那自己家经历这样命运也是难免的。她费了好长时间才把屋子收拾干凈了。
傍晚时分,楚二丫在往锅里贴着玉米面饼子的时候,她的妈妈夏兰才从生产队里回来,虽然眼下生产队几乎都不下地劳动搞文革了,但每天每家每户至少要出个人去队里混混着,但不是为了干活,而是为了配合大队里正在开展的轰轰烈烈的文革运动。由于已经不挣工分了,楚二丫就懒得去队里看那些闹心的事儿了,每天只有她娘夏兰去队里应景。楚二丫的爹是四类分子,每当有大小的运动,这些所谓的反动分子都要去陪绑陪斗,当然也整天不回家,楚老田每天吃饭都不应时,饑一顿饱一顿的,好在有夏兰和曲海山的特殊关系,楚老田还勉强活的下去,没像其他四类分子那样被人非打即骂的。
楚二丫的娘夏兰是一个快四十岁的漂亮女人,凹凸有致的中等身材,虽然风吹日晒的皮肤不是很白,但五官长的是个美人的标準,高鼻梁大眼睛,尤其那双眼睛格外水灵,是男人们都向往的神韵。
由于夏兰是家里长盯的劳动力,楚二丫是半个劳动力,所以家里烧火做饭的差事主要落在楚二丫身上,几乎家里的一日三餐楚二丫要做一多半。夏兰心里很满意这个即勤劳又懂事的二闺女。楚老田和夏兰只生了这两个女儿,大女儿二十一岁,早已经出嫁了。二丫今年才十七岁,就要背上不好家庭成分的精神负担和沉重的家庭生活的身体负担,夏兰总是觉得女儿的命很苦。
夏兰一边给女儿往灶台里添火,突然看见女儿的头发剃得像狗啃似地,就惊讶地问:“二丫,你的头发咋剃了,还剃成那样,谁给你剃的啊?”
想起自己的头发,楚二丫又开始伤心落泪,就和妈妈说了今天红卫兵造反派来破四旧的屈辱遭遇。夏兰听说还是以冯冬梅为首的三个女孩子把女儿给侮辱了,就叹了口气,说:“这是啥世道啊,连女孩子也那样疯狂起来,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得罪她们了,难道留头发也是资产阶级吗!”
楚二丫不想让妈妈也跟着伤心,就把话题转了,不想说这些伤感的事了。隔了一会,夏兰突然问起最近的一件异常事:“二丫,我发现你最近做菜做饭的咋都比以前做的多了呢?每顿都剩啊!”
楚二丫顿时慌乱,说:“妈,最近我不知道怎么了,经常吃不饱,吃完了饭不一会就肚子饿,就想多做点,每顿剩下的那些,在没到下顿饭之前就都让我吃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夏兰也没多想,以为女儿是生长发育阶段,增加饭量是正常的,就没深究。晚饭后夏兰还要去给关在牛棚里的楚老田送饭,就拿着饭盒走了。楚二丫收拾完碗筷,就也急忙要去地道里给杨磊落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