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赫然是那两个侍卫,可他们本该守在门外,怎敢擅自进来?
司马晚晴纤眉微挑,“两位有什么事?”皓腕上缠绕的天蚕丝悄然弹开,随时可以出击。
“小晴,我只不过戴了个人皮面具,又吃了点草药变了声音,你就认不出了?”先进来的人颇为感慨的言道。那语气分明是裴慕白惯常的口吻,司马晚晴呆了一呆。
一转眼,瞥见后面那人深邃如潭的黑眸,心仿佛被谁拧了一把,出奇的痛,硬生生的强迫自己偏过脸去,不再看他。是的,没有人能冒充段喻寒,她第二次细察尸体时就发现了真相。她的寒,要死也只能死在她手上。可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他。
“本来想在外面接应你,看你总不出来,就进来瞧瞧。”裴慕白匆匆扫视周围,有点奇怪明明没有其他人,她为何还不走。
司马晚晴勉强扬了扬唇角,用手指了指上面,“巴摩克被控制了,不让我带冰儿出去。”心却突地狂跳不止,可怕的思绪在脑中飞来飞去,一时抓不住。段喻寒的脚步很重,他怎会这样?
如电般抓住段喻寒的脉门,他丝毫没有躲避,只静静的望着她。用力握下,一点内力反弹的迹象都没有。司马晚晴大为骇然,想问却问不出口。他向来喜好学武,也有许多人赞他是罕见的武学奇才,可他如今却内力殆尽,和普通人无异。纵然他看上去再怎么平静自若,但她知道他一定很失望很难受,可他怎会到如此地步?
“我没事。”段喻寒反手握住她手。看她莹洁如玉的腕仿佛又纤细了些,他有些懊悔。就算相信她的能力,但他诈死,让她卷进争斗的最中心,终究是危险的。
他黑眸里丝丝缕缕的柔情似乎总在蛊惑她的心,排山倒海的感伤充满了她的胸臆间。他不知道,她因他的假死,差一点放弃了生命。
“是绣舫爆炸弄的?”她闷闷的出声。
“是,”他不想告诉她真相。渴望中她的温暖,沿着指尖,真真切切的沁入心中。他的心已冷寂太久。
司马晚晴默然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没死就好”。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再怎样心痛,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
裴慕白见二人情形,禁不住一叹,恩怨情仇四个字,谁能道得明,参得透?
“你我之事稍后再说,先带冰儿出去要紧。”司马晚晴淡然以对。
段喻寒俯身抱起司马冰,浓浓的涩楚交织在心头。她的原谅对他来说,只可能是一种奢望吗?
小家伙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很快就老实了,小脑袋无力的搭在他肩头,“叔叔,我爹也常常这么抱我。”奶声奶气的童音让段喻寒心一颤,抱他的手臂不由紧了紧。他暗暗发誓,除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冰儿伤心了。
巴摩克的身影疾扑下来,阻了段喻寒的去路。天蚕丝倏地斜里飞去,迅捷无比的缠上巴摩克的右臂,裴慕白的软剑配合的直点巴摩克肩部四大穴道。巴摩克低吼一声,竟完全不理他们的夹攻,一心一意要截住段喻寒。
天蚕丝绷得笔直,剑尖戳中穴道,却依然制止不了失去自身意识的巴摩克。司马晚晴惶急之中,一个“羽化风间”,轻灵如畅游天空的仙子,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越过巴摩克,挡在段喻寒身前,急挽了他的手臂,仓猝着连退几步。
巴摩克如影随形,连攻三掌。裴慕白也连挽了三个剑花,劲道一个猛似一个,这才勉强抵挡他疯狂的攻击。
司马晚晴和裴慕白对视一眼,心下均有些踌躇。论实力,他俩联手自然能赢巴摩克,可巴摩克不守只攻,而且点他穴道他也浑然不觉,难道真的只有重伤他甚至置他于死地才能带走冰儿吗?
“疏影横斜水清浅,”段喻寒镇定的开口。
司马晚晴愣了一下,那是她少时最得意的鞭法招式,眼见巴摩克势如猛虎般又扑过来,不及多想,天蚕丝自然而然的飘飘忽忽打横里扫过去。招式虽和从前一样,但配合了擎天无上心法,威力已非同小可。
“苏秦背剑,”段喻寒看向裴慕白。那是剑法最基本的招式之一,天下间每个练剑的孩子都会。很奇异,瞥见那黑眸尽头的清澈,裴慕白选择相信他,照做了。
“雪拥蓝关马不前”,“青龙出水”,“春来江水碧如蓝”,“仙人指路”……随着段喻寒的声音越来越快,巴摩克渐渐有些手忙脚乱。或许,对一味强攻、不清醒的人,本就不必用什么花哨的招式,越是简单的动作,反而越能发挥强劲霸道的内力。
全然不相干的招式,司马晚晴和裴慕白此刻使出来,却是天衣无缝的配合,刚柔相济的内力逼得巴摩克不得不束手束脚。
“花自飘零水自流”,天蚕丝悠长如溪水,一波波的蕩漾开来,缠绕上巴摩克的双足。“星垂平野”,剑光灿烂闪烁如漫天繁星,纵横的剑气笼罩了巴摩克全身。
三人目光流转对视,彼此心领神会。银白如霜的天蚕丝,穿透冷森森的剑光,裴慕白倏地抄起丝的另一端。身影交错,敏捷的迂回环绕,天蚕丝柔韧的勒进巴摩克的脚踝手腕。素手灵巧的抽束,打结。
剎那间,巴摩克的双手双脚被绑缚在一处,但他尚不停歇,犹自如球般撞向段喻寒。司马晚晴咬了咬唇,手掌如刃,霍地劈在巴摩克后脖处。巴摩克顿时倒地,终于不动了。
手心有些湿,司马晚晴长吁口气,这样制服巴摩克是最好的方法。
“阿姨,你好厉害。”司马冰扭着身子,扑到她怀里。
“没事了。”段喻寒帮她顺了顺额上因打斗而凌乱的青丝。那动作,和从前一样,他的手更如往昔般轻柔。司马晚晴见他如此,一时间心乱如麻,忙站到裴慕白身旁。裴慕白和段喻寒忽而成了互相信任帮助的朋友,这是她始料不及的。她更怕的是对他抑制不住的悸动。为什么危急关头,她仍然只想他毫发无伤?
看她下意识的动作,看裴慕白对她回护关心的目光,段喻寒喟然一叹。她的一生,如果从来不曾遇见他,是否会幸福快乐许多?回想当年,那艳红如火和白衣胜雪相互依偎,在他人眼中,也是赏心悦目的一道亮丽风景,恐怕也会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吧。
“快走,刚才巴摩克的叫声不知是否惊动外面的人了。”裴慕白催促着,又看到地上的巴摩克,不由停了脚步,按理该把他也带走,免得他再被人控制利用才是。
“带他一起走?”裴慕白略有犹豫,现今情形,要顺利出云来居,实在不宜再多带一人。
“嗯,”司马晚晴也是放心不下,巴摩克到底和她有师徒之谊。但转念想到,厉冽就快带人过来,自然会救巴摩克,当下带头出门,“还是不要,自然会有人救他。”她话说得含糊,却是极肯定的语气。段裴二人虽疑惑也不及多问,匆匆出了里屋的门。
行至外屋,忽听得门外许多小心挪动的脚步声,三人悄然止步。
“咦?”俨然是厉冽的声音,想来是他发现门没锁,门边也无任何守卫,大感惊奇。
司马晚晴松了口气,把门拉开。“夫人,”门外厉冽带了十余人齐齐站好。
“进去,把巴摩克大师安然送回雅苑。”“是。”
“这两位是?”司马晚晴身后两个云来居侍卫,厉冽能肯定不是圣武宫人假扮的。
“他们是从前牧场的旧识。”司马晚晴也不停步,抱了司马冰飞身上屋顶。她只想尽快让冰儿跟段裴二人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对付胡天。裴慕白带了段喻寒紧随其后。
“夫人带司马少爷去哪里?”厉冽听似关心的话,语调却很不恭敬。
“我稍后就回来。”
厉冽追了过来,“宫主有令,让属下时刻追随夫人左右。”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保护司马少爷的安全。”
司马晚晴陡然变色,盛希贤对她是关心,还是有掌控和防备之心?厉冽却在看到巴摩克象粽子一样被抬出来时,着实呆住了。司马晚晴的武功深浅他大致了解,虽然在年轻一辈中独占鳌头,但要赢宫主的师父几乎不可能。难道是因为那两个云来居侍卫的帮助?如此说来,那两人必非普通人。
司马晚晴一转眼,见厉冽锐利的目光在段裴二人身上逡巡不去,知他有所疑心。心念电转,已有所决定,当下嫣然一笑,“既然宫主如此说,那就有劳了。”随即转向段裴二人,“云来居即将有一场大麻烦,两位还是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
“也许我们留下能帮上些忙。”好不容易再见她和冰儿,段喻寒绝不想再离开他们。
“那倒不必,”司马晚晴温温柔柔的继续道,“有他们在,我和冰儿不会有事。两位的高情厚义,晚晴心领了。”她并不想他们离去,可要是盛希贤发现段裴二人没死,发现她明知他们诈死还要欺骗他,只怕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段喻寒。
“好,那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裴慕白和段喻寒略一对视,都决心悄悄留下,表面上却是往云来居外行去。
看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抱了怀里小小的温暖,司马晚晴黯然神伤。如今,她最亲近的人只有冰儿了。
小手亲昵的搂了她的脖子,司马冰的大眼睛关注的望着她,“阿姨,你不开心?”
“怎么会?阿姨和冰儿在一起最开心了。”低头看那如玉瓷娃娃般可爱的脸,司马晚晴胸臆间忽然充满斗志。争胜、阴谋、血腥、杀戮,她虽厌恶,但为了司马烈的毕生心血不落入胡天之手,为了冰儿不被他们所利用,她必须铲除一切危险分子。
外面传来激烈打斗声,袖中竹哨也略有震颤,司马晚晴回过神来。是云来居外守候已久的圣武宫人沖了进来?足尖一点,几个起伏,急速往大厅去,厉冽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可闻,又夹杂了数声惨叫。司马冰的小脸顿时转了煞白,小手微颤着紧抓了司马晚晴的衣襟,想来是记起湖边的事。
“冰儿睡个觉好不好?”司马晚晴停下脚步,柔声问。
“我睡不着。”小家伙嗫嚅着。
“乖,睡醒了,坏人就不在了。”司马晚晴并指疾点他昏睡穴,小家伙立刻进入梦乡。瞧着他酣睡的样子,她轻叹一声。
大厅中,胡天和封三、封四依然坐在主位上。两排贴身侍卫站在左右,都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适才还和宫主相谈甚欢,如今宫主无故命人侵犯我云来居,究竟何意?”胡天冷冷开口。
盛希贤悠然一笑,起身踱了几步,“本宫不想看着烈云牧场百年基业,落在一个卑鄙无耻的叛徒手上。”
“谁是叛徒?”胡天眼珠一转,脸上立刻浮现出惊诧万分的表情。
“其实,炸毁绣舫的人,本宫已然抓获。”
“是什么人?宫主不妨把他交给我们,牧场上下必将此人千刀万剐,为主上报仇。”封三激动的猛地起身。
“正是。”胡天也做义愤填膺状,
司马晚晴从外盈盈而入,“原来胡执事也想为主上报仇,实在难得啊。”适才把司马冰交给刚放出来的江如画,命她在门外守候,现下是该好好对付胡天了。
“夫人此话怎讲?”胡天对她堂而皇之的参与武林事务颇感惊奇,嘴上却毫不示弱。
“带人上来。”“是。”
盛希贤笑吟吟的牵过司马晚晴的手坐下,他知道司马冰的事她一定是办妥了才过来。只要冰儿安全,胡天再无任何可要挟他们的,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不可能活着走出云来居。
除去这内贼,司马晚晴自然可带冰儿回去,重掌烈云牧场。他和她的约定也算圆满结束。而段喻寒已死,他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接受他。
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被带上来,双眼蒙了一块黑布。封三只觉此人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沉思间,就听盛希贤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属何人部下?到杭州来做什么?”
“小的叫常胜,关外烈云牧场人氏。奉执事大人的命令,带了我两个弟弟十天前到杭州。”汉子老老实实的答。
“哪个执事大人?”
“胡执事。”
封三猛的醒起,几个月前曾在胡天府内和此人撞了一下,腰间的玉佩都跌碎了,当时胡夫人说他是胡天的远房亲戚,不是牧场中人。
“你们在杭州做了什么?”
“七天前,接到执事大人的飞鸽传书,让小的炸毁西湖边的一艘绣舫。小的就和弟弟们照做了。”
“叫你炸船就炸船,难道你不知道船上有人?”司马晚晴愤然接口。秦姨惨死的模样依稀从眼前晃过。
“小的点着引线就带弟弟们跑远了,不敢多看。”
“你倒忠心得很啊。只可惜,你主子待你连猪狗都不如。”盛希贤似笑非笑的瞧着胡天,胡天虽竭力镇定,但他手上青筋突突直跳,显然不平静。
常胜蓦地拉下眼上黑布,眼眶处鲜红一片,却空无一物,望去十分骇人,“是,小的只恨有眼无珠,跟错了主人。当日胡天明明说只要好好办事,就赏金千两。谁想到他转头就来杀人灭口。可怜我两个弟弟都死了。要不是你们救我,我现在也在阴曹地府做鬼。”他语声极其凄厉,想来是愤恨之极。
胡天哈哈一笑,大力鼓掌,“好,说得好。宫主居然有兴致演此好戏,在下佩服之至。”随即脸色一沉,“在下不知宫主此举到底是何居心。但那绣舫是圣武宫的,只怕宫主谋害主上更容易些吧。莫非主上是死在圣武宫手上,宫主怕我查明真相来报仇,是以先发制人,污蔑于我?”
“胡天,你这畜生!”常胜跳起来,循声沖向胡天,直欲掐死他而后快,却被那些侍卫死死架住。
“这人是宫主从哪里弄来的?麻烦早些带走。在下身为烈云牧场四大执事之一,可不是任人诽谤辱骂的!”胡天冷笑着回视盛希贤。
司马晚晴寒彻心骨的目光直刺过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再怎么诡辩也没用。”
“哼,你们随便带个人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想说我是谋害主上的兇手,是牧场的叛徒。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在下担待不起。”
“稍安毋躁,自然还有证据。”盛希贤早料到他会抵死狡辩,但他策划已久,绝不会让他逃脱这天罗地网。
封三低头不语。段喻寒猝死,圣武宫突然来袭,诡异莫测的霓裳夫人,力指胡天是叛徒的汉子常胜……他更愿意相信胡天是无辜的,可胡天不承认识得常胜,值得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