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去,屡次遭到截杀,好在司马晚晴和段喻寒配合默契,先震慑再说服,相继又收服了一些人马。而混杂在各批人马中胡天的亲信,意图回去报消息,也均被抓获。
段喻寒看自己身后逐渐壮大的队伍,灿然一笑,俯身在司马晚晴耳边低语,“你觉不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
“是顺利了些。也许是胡天太自负,完全没料到你还活着。”心间隐约有点异样的甜蜜,她感到他温润的唇轻如羽毛般掠过耳廓,还是稍稍侧脸避过了,“或者,他是故意引我们长驱直入,放松警惕,真正的杀着在万喑堂。”
渐渐的,可以看到雄壮宏伟的万喑堂,在初夏的绚烂日光下,熠熠生辉。他携了她的手下马来,轻笑道,“我们走过去。”
她不置可否,只任他牵着,并肩从容的向万喑堂走去。东风乍起,吹得她丝缎般的黑发狂舞不止,湖色衣袖上下翻飞如蝶,嫣红如醉的唇越衬得肌肤莹白似玉,整个人飘然若仙,仿佛随时会伴风而去。他习惯性的走到她东侧,替她挡了些风,又揽过她的腰,这才大步前行。
后面众人见二人举止亲昵,好似当年新婚燕尔的模样,都不免感慨艳羡一番,却不知她一直紧执了他的手,是要及时给他输送内力。
万喑堂大门紧闭,隐隐可听到里面丝弦乐音不断。段喻寒右手凌空虚推,顿时厚实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内,胡天坐在主位上饮酒,姚四娘慵懒的斜倚在他身上,薄衣微敞,丝衫轻褪,媚态撩人之极。两侧均是佩刀侍卫,肃然而立,下面一班陌生的妙龄少女在轻歌曼舞,看似一片升平气象。
“胡天,多时不见。”段喻寒大笑了进门,俊眉一挑,斜斜的扫视周围一遍,双眸中却是无尽的黑暗,阴沉得可怕。
胡天瞪大眼睛,呆了一呆,随即死死盯着司马晚晴。一旁的姚四娘直跳起来,花容失色,慌忙往他身后缩了缩。少女们惊叫着,慌忙退到一边。
“夫人和封三联手果然厉害。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如此相似之人假冒主上,实在难得。胡某佩服之至。”胡天皮笑肉不笑的道。众人虽信来人是段喻寒,但见胡天这样镇定的说话,一时间倒有些迷惑了。
“假冒?”段喻寒笑颜明若朝阳,右手食指轻弹。只见胡天面前水果盘上的小银刀,飞般腾起,随即在空中如燕儿般自由自在盘旋了好几圈,最后“扑”的插在最大的那个哈密瓜上,恰恰将那瓜平均分为四瓣。
胡天陡然起身,姚四娘更紧的向他靠过去。众人都记起,去年龟兹国国师上门挑衅,段喻寒正是用了这招,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以内劲驱动小刀并不难,但能让小刀这样灵动自如,力道的方向和大小控制得分毫不差,却是难之又难。如若段喻寒是假冒的,断然不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身手。
众人都没注意到,段喻寒的手指在轻颤。毕竟不是自身的内力,他运用起来分外吃力,且经脉的伤初愈,在他,这样出招已是极限。
“你以为区区炸药,就能害得了我。”段喻寒趋前两步,目光直刺胡天。他明明是笑意盎然,胡天身侧的一干侍卫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胡天眼珠一转,做喜上眉梢状,“原来主上没死,真是可喜可贺。”
“你在西湖边绑架小少爷未遂,又意图谋害主上。胡天,你这个叛徒,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继续作恶。”封三沖上前来。
胡天满脸堆笑,拱手道,“误会,全是误会啊。”说话间,身子悄悄往后退去。
司马晚晴心中一凝,天蚕丝如灵蛇出洞,嗖的卷向他的脖子。胡天仓皇的左闪右避。姚四娘霍地退到主位后,妖艳的红唇边浮了一丝诡异的得意。
“你们都去死吧。”姚四娘娇笑着,用力按向椅背处,袖中峨嵋刺突现,“铮铮”两声,天蚕丝略略一歪,胡天总算略松口气。
“轰隆隆——”,大门处和主位前方赫然都有巨大的铁门迅速压下,仿佛要形成一个铁笼,把众人都关在里面。胡天一闪身,已到铁门后,与众人隔开,姚四娘匆忙间也溜了过去。
天蚕丝如影随形,直缠上姚四娘的腿,将她倒拖出来。姚四娘那边却紧紧抓了胡天的胳膊,一时间,谁都不放手,只她横在铁门下方的半空中,进退不得。
铁门毫不留情的继续下压,眼见姚四娘就要被生生的压扁碾断。司马晚晴略一思索,天蚕丝依旧死缠了她不放。此时众人均离胡天很远,唯一逃脱铁笼的机会,就是胡天为救姚四娘,暂时停了机关。
片刻,司马晚晴相信只要胡天让铁门暂缓落下片刻,她就能沖过去,有机会制服胡天。然而,铁门毫不迟疑的、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只听姚四娘惨呼一声,随即是新鲜的血腥味四溢,再无声息。胡天,居然完全不管姚四娘的死活!更可叹,姚四娘开启了机关,最终自己第一个惨死在机关下,这是否是她的报应?
瞬间,众人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了浓浓的血腥味,呼吸间极不舒服。段喻寒放眼望去,不见一丝光亮透进来,显然那两扇大铁门关得很严密。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少女们哭泣着。其余大多数人已拿出刀剑等兵器用力撬着四周墻壁,只盼能凿出洞来,通向外面。
段喻寒揽过司马晚晴,忽觉掌心她的手变得冰冷,稍一沉吟,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定然是刚才她连续给他贯注内力,消耗太大所致吧。
“这是你后来造的机关?”她轻声问。要知道万喑堂乃是司马家祖屋,后来改建成商议要事和招待贵客的地方,司马烈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在此暗设机关,以免破坏烈云牧场的风水。
“不是。”段喻寒想了想,继而肯定的说,“应该是我去杭州的时候,胡天做的。”
“哈哈哈哈,你们在里面舒服吗?”胡天狂笑的声音自铁门后传来,“别拿那些破铜烂铁到处乱敲,告诉你们,这周围墻壁外全灌了五寸厚的铁板,别说凿洞,你们连条缝都挖不出来!”
“主人,放我们出去!求求你,主人!”少女们惊呼着,哀求着,胡天却仍是哈哈大笑。
过了这一会,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已大致能看出事物的轮廓。段喻寒隐约看到司马晚晴不知何时,跌坐在地,忙扶了她,“怎么了?”
她软软的任他扶了,“没什么。”说话时,气息极其紊乱,倒是受了内伤的癥状。
“我知道,你前几日就不舒服。为什么要硬撑?”段喻寒疼惜的抱她入怀。她不再言语,努力调整内息。
胡天又笑起来,“主上和夫人真是夫妻情深,胡某羡慕得很啊。哈哈,我本就不指望外面那些蠢货能拦住夫人,只想用诱敌之计引夫人到万喑堂,没想到主上居然还活着一起来了。……如此最好。段喻寒,就算你活着又怎样?只要我动用这最后一招,你们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主人,我们不想死!您放了我们吧!”适才载歌载舞的少女们哀声连连。
胡天故作姿态的叹口气,“我也不想你们死,可名震天下的段喻寒要死,怎能只有司马晚晴相陪?到九泉之下,自然也要许多人伺候的。否则,不是太孤单寂寞了?只是,可惜啊可惜……”突地又不说话了。
封三忍不住大声喝道,“可惜什么?你个卑鄙无耻的叛徒!”
“可惜,有人选错主子,只能陪段喻寒一起下黄泉。更可惜,当初我屡次建议,你们都不肯把‘关外司马’改为‘关外段氏’,明日,我就把关外胡氏的匾额挂到牧场大门外,你们是看不到了!”胡天得意洋洋的接着道。
司马晚晴不觉心中一震,段喻寒不肯自称关外段氏,是他根本无意永远占据烈云牧场?他不曾让司马冰改姓段,仍是把冰儿看做司马家的继承人?烈云牧场,他最终还是要交还到“关外司马”手中?
“让我睡个觉想想,你们怎么死才好。是活活渴死,饿死,还是等过两三天,我扔几个雷震子进去玩玩?”胡天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走远了。他这一走,万喑堂内更乱了,自怜命运的,咒骂段喻寒连累大家的,回骂的,坚持不懈继续凿洞的,各自忙成一片。
“通通住口!”段喻寒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如今大家既然一起关在这里,就该团结一致,想法子出去。哭,还是骂,徒然浪费力气,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们,沿边仔细摸索,看看有没有缝隙,试试有没有哪里松动,再做打算。”
他这么一训斥,众人均觉有理,总算安静了些,自觉不自觉的照他的吩咐做了。
司马晚晴听他说话,不知怎的,想起小时候的事。当时,他们救了个跳河自尽的人,被救的人一个劲自怨自哀,他也是这样把对方教训了一顿。那时,他俊雅而严肃的模样被落日余晖映得丰神如玉,光彩逼人,让她看得脸红心跳。后来他抱她一起骑马回家,害她一直窝在他怀里,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此刻虽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态,但想来必定和当初一般,令人折服。她不由喟然一叹,若时光可以停留在那无忧无虑的岁月,该多好。
“怎么?”他的手一紧。
陡然一阵心悸难控,她忙推开他,盘膝而坐,潜运内功。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眼时,只听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好些了?”他依然近在咫尺。
“嗯,”她轻应一声。
“他们试过了,铁门和墻壁都很坚固,普通兵器根本撬不动。有缝隙的地方,往外凿过,全是铁板。”他说得很平静。莫名的,她好怕他的声音一停下,他的人就会消失在黑暗中,再抓不住半分。下意识想靠过去,终究还是略略退开,保持距离。
封三不知何时凑过来,低声回稟,“属下点算过了,这里共有二百三十五人。可以充饑的只有五盘水果,约十五斤。那边还有两壶君山银针,一壶西域葡萄秘酿。”
“知道了,你们先休息一下。”段喻寒随口应了。
司马晚晴霍地起身,“你的剑给我。”封三忙把佩剑递过去。她缓步走到墻边,略一摸索,凝神运气,擎天无上心法的霸道内力从剑柄延至剑尖,倏地直刺墻壁。“扑”、“叮”,那剑先穿透砖石,再刺入铁板,最后只余约半尺长的剑身在外。深吸口气,将剑奋力抽出,剑身上跳跃了耀眼的火花,可那光亮一闪而逝,眼前仍是彻底的黑暗。那剑,竟没穿透坚厚的铁板!
心中一凝,她飞身上屋梁,依旧运剑刺向屋顶,结果仍是一样的。
收剑,翩然落地,她走到段喻寒身边,“你有什么想法?”
“胡天的铁笼子造得果然够坚固,够厚实。我看目前只有先保住命,再想想有什么法子出去。”他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忍不住道,“这么多人,就这么点吃的和水,支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就算吃光了那些水果、茶和酒,想活下来的人,还是不会被饿死。”他语调中满是古怪。
“你有没有听说黄河泛滥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易子而食?这里有这么多人,无论如何,想活下去都不难。”他悄然贴在她耳边说着,她只觉根根汗毛都直立起来,四周黑漆漆的,如地狱般阴森可怖。
“不要!”倒退一步,她不想再听。
他一把抓了她的手腕,搂了她坐在自己身边,柔声道,“我知道,你总是不忍心。可你不这么做,未必别人不会。到了生死关头,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他的话冷血残酷之极,排山倒海的寒意淹没了她的心。
她咬了咬唇,坚决说着,“不管怎样,就算死,我也绝不会那么做。”她忽地想到,若和他一起死在此处,什么恩怨情仇,都不必再惦记再计较,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沉默片刻,她幽幽的说,“还记得在宴和塔顶的比翼双飞吗?那时,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死,我一直没回答你。”
他拥了她低声笑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愿意的。”
“是,我愿意。”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仍固执的仰望着他,清清楚楚的说了这几个字。
鼻息是她发间熟悉的茉莉花香,那香味萦绕迂回的沁入心中,他有种坠入梦境般的喜悦。一时间,他竟不敢接口,唯恐一说话,自己便从梦中醒来。
良久,两人这么静静的拥着,只听到彼此的心跳有节奏的呼应着,出奇的一致。
“有你这句话,我已死而无憾。你宁死也不肯伤害别人,我陪你就是。”虽是说死,但可以和她一起死,他仍然很快乐。
指尖,抚弄着、缠绕着她的秀发,他不禁说道,“那天,我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她用手轻掩了他的唇,长长的叹了口气,“反正从小到大,你总是这样,故意气我。”他不愿离开她,不愿去安全的江南,就算被她误会,也要陪她涉险,她终是明白了他的心意。
黑暗中,他瞧不清她脸色,只听她的声音似嗔似怨,温婉之极,禁不住握了那纤手,寻觅了她的唇,深吻下去。
她没有避让,迎上去用心感受他的热情和爱恋。她的唇,柔软而温润,带了魂牵梦萦的甜蜜,让他心醉神迷。唇舌之间,吸吮着彼此的温暖和味道,只愿一生都这样纠缠不休。
半晌,他放开她,“相信我,如果可以重来,我只想从牧场带你走就好。除了你,我什么都不稀罕。”他的嗓音略有沙哑,却倍显真诚。
口中他清爽的气息渐渐变得一片苦涩酸楚,她忽然想哭。他终于后悔了昔日的所作所为,可是否为时已晚?
“是我不好。”当初是怎样的年轻气盛,满腔愤恨难平,如今蓦然回首,仿佛已是很遥远的事。此刻面对她,他不敢说请她原谅的话。
她强抑心头悲凉,深深将头埋在他胸前,默不作声。不觉间脑后一绺乌发悠然散开,用手一摸,固发的芙蓉玉钗不见了。此刻,人人保命要紧,自然不会有人偷它。是刚才用剑时,玉钗自行松脱?可它掉落在地,她怎会没听到声音?
脚底的地有些柔韧,不是昔日的硬实,她伤痛之余,愣了一下。
“怎么?”他敏锐的感到她在发呆。
“我的玉钗不知掉地下哪儿了。”她随口应着,隐约间,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想抓却抓不住。
“玉钗掉了?”他心头突的一动,蓦地想起进万喑堂时,地上与往日不同,铺的全是崭新的波斯地毯。他俯身摸摸地面,不禁笑了,“这铁笼子的底是空的。”
“是了,这地面原先是一层地砖,地砖下是泥土。胡天一定是怕我们发现从地下能挖洞出去,所以特意在上面放了层地毯。怎知是欲盖弥彰?”她心间豁然开朗。
掀开地毯,拿剑自砖缝用力往下一插,顿时剑身全部没入地下,阻碍之力比插墻小得多,且没有金属碰撞之声。
她大大松了口气,“还好,总算还没开始吃人。”召集众人,告诉大家出路,众人皆雀跃不已,齐齐开始动手挖洞。
耳畔充斥着“砰砰”的凿砖声,她的思绪不觉飘得很远。往事清晰如昨日,缕缕哀痛重重压在心头,她推开他,到一旁的椅上坐了。
“我累了,想睡。”不等他相询,她径自伏案,始终不曾抬头看他。她只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若再和他恩爱如初,是否对得起死去的人?
渐渐的,她沉入梦乡。只在朦胧间,依稀感到冷冽清淡的香味在身边徘徊不去,熏染着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