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汁甜腻的气息蔓延在空气中,水渍渐渐在桌面扩大,电脑屏幕顽强地闪烁了片刻后,归于漆黑。
秦绝珩已经忘了上一次被人泼酒水是什么情况,但那时候她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应对,现在却不可能了。
“……”秦绝珩闭上眼,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再睁开眼时,赵绩理还站在她面前,咬着嘴唇看着自己。
“……”秦绝珩看着赵绩理意味不明的纠缠眼神,忽然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头疼。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x ,ue,忍住无处可发的怒气,艰涩地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赵绩理,你告诉我,你——”
秦绝珩说不下去了。她和赵绩理对视了片刻,伸手拿起座机话筒打了个内线,又在助理赶来收拾残局前站起了身。
她没有再和赵绩理多说一句话,但推开门的时候,还是让赵绩理跟了上来。
这个孩子究竟想怎么样呢?秦绝珩感到痛苦。她为什么就不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样,稍微蠢笨一点、稍微粗糙一点呢?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赵绩理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她只知道想要回到过去,回到那种能够被秦绝珩无限接纳的亲密,回到那个能感到熟悉心安的过去。
幼年时候无数个黑暗又嘈杂的昼夜已经刻入了赵绩理的记忆深处,她恐惧着孤独,一旦抓住了那黑暗里的光束,便除非那光也融于黑暗,就绝不会放手。
想着,她伸手抓住了秦绝珩的手,小跑了几步跟上了疾步向前走着的人。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着坐进了车里。
秦绝珩感到头疼得不行。赵绩理马上就要15岁了,眼看着春天过去就要初中毕业,正是该学习的时候,却在学校里闹出这种事停课三天。
15岁,秦绝珩想着,透过后视镜扫了后座的赵绩理一眼。
她这些年被养得很好,孩提时潜藏的风情都渐渐显露。尤其是同秦绝珩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后,便往往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秦绝珩——无论是动是静都总自带一段风流气息。
秦绝珩毫不怀疑,这个孩子若是到了二十岁的年纪,便能成为轻易让所有人都过目不忘的尤物。
但眼下,她到底也还只是个孩子。
秦绝珩渐渐走了神,直到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起来。几乎是立刻,赵绩理也警觉地看着秦绝珩戴上蓝牙耳机。
赵绩理眉梢微挑,听着秦绝珩连答了几个“好”“嗯”“行”,不到半分钟便挂了电话。
秦绝珩摘下耳机后,车也渐渐驶入了住宅区内。她依旧一句话也不和赵绩理多说,仿佛是打定了注意要等赵绩理先开口道歉。
赵绩理自然也知道自己是该道歉的。她若有所思地跟在秦绝珩身后,二人沉默着各自回了房间。
眼下还没到夜里,傍晚的天色却以r_ou_ 眼可见的速度正在一分分变暗。
赵绩理伸手早早打开了桌上的台灯,又将桌前的窗打开,让带着一丝暖意的风泄入了室内。
她到底想要怎样呢?赵绩理反复思考着秦绝珩问出的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唯一可知的,就是她需要秦绝珩。赵绩理脾气不好,这是她自己也能够意识到的问题。
从幼年起,她就常常是整个福利院里脾气最不好的一个。不妥协也不合作,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很会给人脸色看,这让她即便生得像是整个天国里最出色的天使,也少有人敢真正将她纳入家庭。
而之后随着渐渐长大,赵绩理也开始意识到这样的脾气虽然保护了自己,却也让自己几乎从未感受过来自旁人的爱。
爱是什么呢?年幼的赵绩理曾一遍遍看着那些大街上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乖孩子,看着他们脸上乖巧又单纯的笑容,也常常会感到恍惚。
再或是她溜出福利院的那些夜晚,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巷内,也常常能看到三两游玩归家、怀中抱着熟睡孩子的年轻家长。他们的脸上有着亲密的爱意,有着再简单不过、却令赵绩理感到陌生的眷恋之情。
赵绩理曾一度发自内心地向往着那种亲密的关系,羡慕那些始终被包容着、被无条件爱着的孩子。
她所需要爱便是如此单纯又固执——想要一个归属,期盼一个港湾。直到有朝一日这个简单却又难以满足的梦想终于被实现时,赵绩理却错误地遇见了毫无经验的秦绝珩。
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样怪异又混杂的爱,既有着赵绩理所渴求的亲密与信任感,又有着不知不觉间占据了秦绝珩心神的、成人间的爱意。
但眼下,年少的赵绩理却对这份古怪的爱一无所知她沉默地看着眼前那盏灯,原本微弱的灯光随着渐渐沉落的天色终于显得一分分刺眼了起来。
房间里异常安静,赵绩理清了清嗓子,终于站了起来。
小腿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赵绩理瞇了瞇眼,还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什么也不同秦绝珩解释,眼下莫名其妙的罅隙已经让赵绩理不可忽视,她不能容许自己亲手将这道罅隙再扩张开。
这样想着,她便咬着嘴唇走了出去。
秦绝珩的房门并没有关上,赵绩理站在门口喊了声:“姨姨。”
“嗯。”秦绝珩正在化妆,她从镜子里看了赵绩理一眼,并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赵绩理走到了秦绝珩面前,矮身蹲了下来,将下颌搁在了秦绝珩膝头:“姨姨,我错了。我不该那么任性,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语调十分十分柔软,小狐貍一般大而狭长的眼睛里满含无辜,趴在秦绝珩膝头,就像一只讨巧的猫儿一般,无端便令秦绝珩心下一滞。
秦绝珩不愿将关系闹得太僵,也知道总是该沟通,便放下了手中的小刷子,伸手摸了摸赵绩理的脸颊:“绩理,姨姨不生气。但姨姨想知道,你究竟为了什么打人家?”
赵绩理见她和自己说话了,登时便唇角上挑,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极为灿烂的笑意。
面对着秦绝珩的问题,她垂下眼睫又很快抬起,带着几分仍未散去的笑意说道:“因为她说,我是你养的情人。她说你不爱我,你在外面还有十个、二十个和我一样的情人。”
秦绝珩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登时便梗住。
“是吗?姨姨,你在外面,真的有十个、二十个情人吗?”赵绩理不知道是当真了还是没当真,秦绝珩看着她的笑靥,感到有些为难。
“不要听那些没用的孩子瞎说。”她伸手摸了摸赵绩理纤长的睫毛,声音轻飘飘的,也不知飘进了谁的心里:“你是姨姨的孩子,谁也比不上你。”
赵绩理听到了这句她最想听到的话,心下所有的阴霾一时全部都消失不见,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一个个问题也都随着好心情而暂时消失不见。
她还是笑,只是姿态已经全然放软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雏鸟一般的无瑕,脸颊在秦绝珩膝头蹭了蹭,半晌后小声道:“……最喜欢姨姨了。”
秦绝珩笑着摸了摸赵绩理的鬓发,眼神却掺杂了些忧虑。
二人各怀心思,维持着这个看起来万分温馨又亲密的姿势沉默了片刻。
“不过姨姨,你为什么又补妆?”须臾的沉默过后,赵绩理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抬起头看向秦绝珩精致的妆容:“姨姨,你晚上又要出去?是不是又不回来了?”
她警觉地想起了秦绝珩在车上接到的那个电话,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在她想要尽全力弥补自己任性的这个时刻,秦绝珩居然是真的仍旧要避开自己、仍旧要离开。
“我还有好多话要和姨姨说,姨姨不要走好不好?”赵绩理急切地揪住了秦绝珩的衣摆,眼神带着自幼时便惯于表露的乞求。
甫一对视,赵绩理便敏感地捕捉到了秦绝珩眼中的忧虑。
秦绝珩显然也意识到了赵绩理情绪的波动,但她又太过于担忧,以至于觉得自己不该总是满足赵绩理每一个任性的请求。
想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答案折中:“我就去一会儿,晚上一定回来,好不好?”
赵绩理摇了摇头,更紧地贴住了秦绝珩:“姨姨,我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去散过步了,你不要出去,陪我去江边好不好?”
熟悉的倔强令秦绝珩感到了一阵疲乏,她抱了抱赵绩理,却仍旧拒绝道:“绩理,你不该总是任性,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也该学会离开我。”
这句话说得太不合时宜又正中红心,赵绩理的面色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冻住。而秦绝珩却仿佛并未察觉,放开了赵绩理便走向了另一边挑起了衣服。
她不知道赵绩理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房间的,也不知道赵绩理是去了哪里。
秦绝珩自认在成年人的交际场里,自己可以做到完完全全的游刃有余,她能够把握住她想要把握的、任何一个女人的心。
但面对赵绩理这样一个需要被管束、而不是被顺应的孩子,秦绝珩却一日比一日要感到束手无策。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八点前的夜里。秦绝珩始终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又满怀忧虑地换好了衣服,便要往车库去。
临出门前,她看了眼赵绩理紧闭的房间门,心下也觉得赵绩理多半是对自己感到了气恼。
她总该要学会适应。秦绝珩想着,便也并不打算去哄她。
但当她若有所思地走到了车边时,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拿钥匙。
正犹豫要不要回去拿时,身边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车门解锁声。秦绝珩显然吓了一跳,微微吃惊地后退了一步。
“在找车钥匙吗?”赵绩理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也不知道姨姨刚才一路都在想些什么,居然连车钥匙也不带,真是粗心呢。”
秦绝珩回过头,看着将车钥匙挂在无名指上按下了解锁键的赵绩理,一种荒唐又莫名其妙的情绪渐渐弥漫上心头,面色也变得冷了起来。
赵绩理视若无睹地将钥匙在指尖上转了转,绕过秦绝珩拉开了副驾车门,熟练地鉆了进去。
她系好安全带,又缓缓地摇下车窗,仿佛无事一般地同秦绝珩对视着:“姨姨不走吗?”
“还是说,姨姨不想见到我、不想带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