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秦绝珩常常会想到,赵绩理的占有欲仿佛是从一开始便是异常的强烈而固执。
只不过在14岁的时候,赵绩理还无知地将那复杂又不可磨灭的感情视为所有孩子都拥有的亲密关系。
赵绩理看着秦绝珩,胳膊枕在车窗边,神情居然有了一丝令秦绝珩感到陌生的恶劣。
“下车。”秦绝珩表情冰冷,伸手猛地将副驾车门拉开,险些将靠着车门的赵绩理扯了个趔趄。
但赵绩理还是稳住了身形,修长的右腿地从车里伸出来,稳稳地踩在了地面。
“姨姨不肯带我去吗?”赵绩理的笑让秦绝珩没来由感到了一阵烦躁。
“你这是什么意思?绩理,你在威胁我什么?”秦绝珩仍抓着车门,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绩理,语气不善。
积攒了许久的矛盾仿佛终于要在这一刻显出端倪,二人对峙着,赵绩理却终于发出了噗嗤一声笑。
“我作业都写完啦,考试也没问题。晚上还有这么长时间,姨姨真的要又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吗?”赵绩理侧靠在座椅上,精致的脸上全是秦绝珩此刻无法理解的笑意。
秦绝珩沉默着,垂下了眼睫。
“姨姨如果一定要去的话,今晚我也要去。”赵绩理见秦绝珩并没有反应,不由得挑了挑眉,将踏出了车门的小腿又收了回去。
这个孩子很倔强。秦绝珩了解赵绩理的脾气,知道此刻除非是她亲手将赵绩理拉回房里锁住,便谁也没有办法让赵绩理改变主意。
秦绝珩不愿将局面闹得那样难看而僵持,却又不可避免地为这一刻的情况感到憋闷。二人沉默半晌,秦绝珩本来就不多的耐心终于消磨殆尽,凉凉地应了一句:“你想去?可以啊。”
秦绝珩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又为这些日子脱出控制的局面而感到烦躁不已,此刻又气恼又想笑,便破罐破摔般地绕到了驾驶座摔门坐下,转动了车钥匙。
二人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秦绝珩便一路飞车向市区而去。
这次倒并不是什么不正经场合,但秦绝珩这些日子几乎从没有带赵绩理进过江市这个交际圈,由是当赵绩理跟着她进场时,大家都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又是她心血来潮弄来的哪个小情儿。
秦绝珩正在气头上,见状也丝毫不做多余的解释,只把赵绩理放在身边坐着,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秦总,这小姑娘怎么从来没见过?”桌前坐着一圈人,见秦绝珩来了都“秦总”“秦总”地喊了一圈,只有边上那个女人举着酒杯问了句:“是哪个新情人?”
秦绝珩下意识看了眼赵绩理,却见她看不出表情地掏出了手机,指尖滑动着,仿佛对这个问题充耳不闻。
这态度让秦绝珩没来由感到有些恼火,便拿出了她十八九岁时最拿手的纨绔架子,交叠着双腿也拿起了酒杯,向那人不阴不阳笑了笑,杯口凑向唇边,并不回答。
秦绝珩自从十六岁入了江市交际圈,便从来都是公认而难得的好容貌,眼下十年过去,少年时的青涩张扬褪去,面色在红酒高杯与璀璨吊灯的掩映下,便显得更加成熟风情,无端便令在场人神思飘忽,连玩笑话也少了几分。
秦绝珩眼眸微瞇,顾盼生辉间向桌上扫视了一圈,饭局还没开始便是数杯红酒下肚,面色更是并不和善,来势汹汹令人不敢冒犯。
她虽然并未对那些问题表态,却也并不想听到那些閑言碎语,一时喝得有些急了,此刻便有些迷离。
秦绝珩扫了一眼身旁始终不知道在忙什么的赵绩理,这一眼便看到了赵绩理正专心致志地拿着手机玩一款消除游戏。
“……”秦绝珩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叹了口气,又添了杯酒。
赵绩理的态度让她感到莫名其妙。这孩子仿佛是眷恋而离不开自己,又仿佛是讨厌着自己,一切行为、一切表情都让人捉摸不透。
旁人或许看不出赵绩理的表情有什么不对,但秦绝珩却知道,赵绩理表露出了十分明显的不耐烦。
赵绩理的确是不耐烦了,她草草拿起筷子,没过多久便又匆匆放下,百无聊赖地等着秦绝珩带她离开,在那之后,她才好安心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但秦绝珩却迟迟不提离开,反倒和桌前那个叫江欢的女人聊得十分兴起。
一桌人谈着赵绩理此刻丝毫也提不起兴趣的生意,话里的阿谀奉承和迂回婉转都让赵绩理感到一阵心烦。
她伸腿踢了踢秦绝珩的椅子腿,却发觉秦绝珩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居然看也没看自己一眼。一阵难耐的烦闷袭上心头,赵绩理将手中的手机忽然扔在了桌面上,发出了不小的一声嘭响。
这时候秦绝珩和江欢才都看了她一眼,赵绩理毫不示弱地微微挑眉盯着秦绝珩,眼神含着些质问。
“……”秦绝珩此刻是真的并不想理赵绩理,今天一天下来赵绩理给她带来的问题太多太多,以至于秦绝珩现在哪怕是看赵绩理一眼,心里都要生出十分烦闷。
“江总,失陪一下。”秦绝珩很快将视线从赵绩理脸上挪开,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拿起包打开了包厢门,向洗手间走去。
赵绩理下意识便撑着桌子想要追上去,却被江欢隔着一个桌子按住了手:“小妹妹也要给秦总留点私人空间吧?”
赵绩理面色变了变,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放软了眼神,沖江欢十分明媚地笑了笑:“也是。”
江欢倒是对她的兴趣大过秦绝珩,索性便向旁边挪了挪,坐上了秦绝珩的位置,笑着为赵绩理倒了杯酒:“妹妹成年了没有?是哪家的小姐?”
赵绩理面不改色地接过了酒,轻轻抿了一口后也不回话,只用仿佛埋藏了星辉一般的眼睛盯着江欢笑。
“长得倒是真好看。”江欢被看得有些癡,半晌才这样说了一句,伸出手想要摸赵绩理的脸。
赵绩理笑着向后倒了倒,手中的酒在杯中晃动,险些洒在衣襟上,却到底是躲开了江欢的触碰。
她吃吃笑了几声,眼里闪着或许只有秦绝珩才能看懂的恶意,摇头道:“不行。”
江欢向门口看了看,秦绝珩仿佛还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想着,她便伸手拉住了赵绩理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不行?你不就是秦总带来的小玩意儿?秦总的规矩不向来就是这样?”
赵绩理的笑意掺杂了十足的恶劣意味,语气却仍是温驯而娇软,仿佛好奇一般问道:“秦总的规矩?什么是秦总的规矩?”
江欢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确实不像是成年了的样子,便又了然地笑了笑,伸手揽上了赵绩理的脖子。
赵绩理垂着眉,很明显地咬住了嘴唇,却还是并无反应。江欢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好伸手摸了摸赵绩理的耳朵,笑道:“秦总喜欢和她一样漂亮又风情的女人,你不知道?从前跟过她的女人,全都是大她好几岁的,不过那时候秦总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大家都知道她好成熟的那一口,想不到过了这么久好容易回欢场来转上一圈,带的居然是你这么个小可怜?”
江欢自顾自地说着,温热的酒气就在赵绩理耳边。她并未注意到赵绩理的面色已经变得一分分不耐起来,眼底甚至闪着隐隐约约的暴戾。
无知无觉的江欢揉了揉赵绩理的耳尖,扳起了赵绩理的下巴,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不过嘛,管他多大年纪?像你这样的本来就算得上极品了,是老是小才无所谓,就算现在说你是个小男孩儿,我江欢也照样喜欢。”
江欢像是被自己逗笑了,扶着赵绩理的肩膀吃吃笑了会儿,抬眸再看却见赵绩理毫无反应,不由得有些无趣。
但眼前赵绩理的面色被璀璨的吊灯掩映着,哪怕是没有什么表情也无端勾人魂魄、惑人心神,江欢癡癡地看了片刻,摇头失笑:“我看要是再过几年,你能比秦满那个人渣还好看。”
江欢说着便笑了起来,赵绩理对她人前喊秦总人后叫人渣的行为冷笑不已,偏过身子错开了她的禁锢。
秦绝珩认识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烂人?看着江欢这些轻佻的行为,赵绩理心里掀起了恶心而又怒意的波澜。
她向来习惯于信任依赖秦绝珩,以至于她就算知道秦绝珩曾一度沉迷于灯红酒绿的声色场,却仍旧在此刻固执地认为——那也一定是被人带坏的。赵绩理给了自己十足的理由将这个矛头指向眼前的江欢。
“哦,还没告诉你,秦总的规矩是什么?”江欢被躲开了也不气恼,反而不甚在意地再度伸手,将赵绩理又抓了回来。
她凑在赵绩理耳边,笑着点了点赵绩理的肩膀:“你是不是不知道,秦总向来都很乐意和朋友分享女伴?这次我是她的客户,大家又都好女风,你说,这次秦满带了个不合她往日口味的漂亮小姑娘来,自己一场饭局下来一下也没碰——这个意思够不够明显?小美人儿,你是不是专门準备好了要送给我的?”
江欢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顾桌上是否还有别人,便伸手握住了赵绩理的大腿。
秦绝珩推开门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幕,赵绩理的面色算得上是十分诡异,眼看着都被江欢搂住了半个身子,却仍旧是低着头在笑。
赵绩理向来不喜欢除自己以外的人触碰,要说例外,恐怕也只有那个叫章和璧的女孩子。
但眼下是什么情况?秦绝珩感到仿佛一切都脱出了自己的掌控,怪异而陌生的无力感让她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盯住了赵绩理。
她安心地离开是因为知道赵绩理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任人欺辱的孩子,也知道赵绩理不会让自己吃亏,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秦绝珩确实是有些喝多了,以至于她在思考这些想不通的问题时,错过了赵绩理一瞬间恶劣而玩味的笑容。
等到她看见赵绩理含笑拿起桌上的酒瓶、真正注意到赵绩理的不对劲时,一切都来不及阻拦了。
闷而沉的声响传来,赵绩理手中的酒瓶毫不留情地猛砸在了江欢的前额上,鲜红的血随着酒瓶的碎屑一起扑簌簌落下,将一室的靡靡气氛生硬捣碎,归于沉寂。
江欢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荒唐又突然的一幕,很快,猩红的血色便沾湿了赵绩理的衣角,也在这一瞬间涌上了秦绝珩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