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中气氛十分僵硬。车急停在了傍晚的马路边,一辆辆轿车和公车纷纷从旁经过,没有人在意路边发生了什么。
赵绩理很快从一瞬的受惊中回过了神。她在说什么呢?赵绩理看着秦绝珩冰冷的脸色,心里生出越来越多可笑的嘲讽感。
她让我滚?
赵绩理看着秦绝珩,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渐渐地,她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那笑声显得张扬而恣意,在这一刻听起来格外突兀又莫名其妙。
秦绝珩隐约知道她在笑什么,也能从赵绩理看她的眼神里猜到些想法。她冷眼看了赵绩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越过她,将开了一半的车门猛力关上。
“开车。”秦绝珩没有多看赵绩理一眼,语调带着很明显被压抑下去的怒意。
赵绩理笑够了,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她知道秦绝珩是不愿意在外面和自己闹得太难看,秦绝珩在意的东西总是能让她感到不适又烦躁,她宁可此刻秦绝珩揪着她领子和她说几句话,也不愿意看着秦绝珩面无表情。
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中看着车驶入了江景住宅区。
车停下来的那一刻,秦绝珩就立刻推门走了出去,她走出几步后下意识地回头要去看赵绩理,却发现赵绩理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反而靠在座椅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毫不示弱地对望了片刻,赵绩理的视线在秦绝珩脸上来来回回打探了片刻,见她始终没有开口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也就始终没有一点动作。
两个人对峙了片刻,最终赵绩理还是走了下来。
赵绩理的眼神里带了很明显嘲讽的笑意,那种毫不掩饰的态度全部被秦绝珩看在了眼里。
二人间的矛盾从来就难以调和,无论是赵绩理曾经过于任性的依赖,还是秦绝珩不知所起的爱意,到了如今早就成了剪不断又扯不开的一团线条。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门口,傍晚的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来,秦绝珩微微叹了口气,开门后习惯性地偏了偏身子让赵绩理先进去。
但赵绩理并没有进门,她心里对秦绝珩每一个反应的在意程度已经超出了平常,她清晰地听见了秦绝珩音量微乎其微的那一声叹息,让她感到一阵不可摆脱的烦乱。
“进去。”秦绝珩没心思和赵绩理站在门口僵持,拉住了赵绩理就将她推进了门里,自己随后跟了进去,将门猛地关上。
关门的那一声震响很快将赵绩理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神,一股和在车上时一般无二、想要发笑的沖动让她很快弯了唇角,露出一个好看却含裹了讥诮的笑来。
“不是让我滚吗?”赵绩理伸手覆上了秦绝珩还握着门把的手背,微微向下用力:“又为什么要催我下车,为什么要推我回来?我走了,姨姨不是更省心吗?”
秦绝珩实在厌烦了赵绩理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反手紧紧抓住了赵绩理的手腕,将她推到了玄关边的隔断上。
总是这样。赵绩理不耐地挣了挣,不甘示弱地腰腹使力,一点也不肯老老实实被秦绝珩按住。
“你想让我放手,还是想让我不要管你?”秦绝珩看出赵绩理有话要说,冷笑一声先她一步开了口:“你觉得有可能吗?”
“你想管我?”少年时期的赵绩理已经长得很高了,却到底还是比秦绝珩矮上了一点。两个人距离很近,她勉强地和秦绝珩对视着,极力克制着有些紊乱的呼吸,反问道:“你想怎么管我?你以为你能改变我多少?”
秦绝珩看着赵绩理熟悉的精致五官,心里却再也没有了最初单纯的喜爱和怜意,反而充斥着疲惫的无奈感。她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睫:“……至少可以回到——”
她还没说完,赵绩理就张了张嘴,像是要笑的样子,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回到小时候的样子吗?”
“秦绝珩,你到底是喜欢我什么?”赵绩理指尖紧紧抓住了秦绝珩的手,二人互相牵制着,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可言。
“你喜欢我像从前一样乖巧?喜欢我可能变成的样子?喜欢我乖顺,喜欢我漂亮?”赵绩理一连串地问着,而这些问题的答案秦绝珩自己也辨认不清:“还是喜欢你心里的那个影子?”
“可你终于发现了,我和你想的并不一样。”赵绩理嗅着秦绝珩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甜气味,是她最熟悉的气味:“所以你想要约束我,想要把我变成你心里我该有的样子,想要驯化我,想要制服我,对不对?”
对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秦绝珩心里有数,赵绩理说的没错。
她喜欢赵绩理从前的样子,总是乖巧而绝伦漂亮,狡黠却始终温驯。
赵绩理从秦绝珩须臾的沉默里找到了答案,她嗤笑了一声,粉色的唇线在秦绝珩俯视而来既柔软又带着讥讽的神色。
我该怎么办呢?她已经不再是孩子了。秦绝珩看着赵绩理一天成熟过一天的容貌身形,感到一切都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
“可那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永远也不会是。”赵绩理十指紧紧扣着秦绝珩的指节,让她感到了一丝疼痛。但秦绝珩还是没有挣开,她垂着眼睫,眼神像是落在了赵绩理脸上,又像是落在了更远。
“我就是这样的,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我叛逆,从来都不服管教,所以我会逃出来,也会遇见你。我既任性又跋扈,更何况你还言传身教了我更多。”赵绩理的声音很轻,分明是就在秦绝珩耳边,却又总像是从很远的方向传来,显得飘而近无。
“我从来都不乖巧,我有我想要的东西,也有想要做的事,我绝不会、永远也不会心甘情愿又没有条件地听任何一个人安排摆布。”
“你是不是还在期待可以通过你的教育让我长大,让我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赵绩理的语气并不像是往常生气时那么沖动,但言辞却很尖锐。秦绝珩咬着嘴唇,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很久没听见赵绩理一次性和自己说这么多话了。
这些日子里的争吵要么就是以一方的离开结束,要么就是不了了之,赵绩理似乎从来都不愿意和自己表露心意。
秦绝珩一度渴望着赵绩理能够和自己说更多,但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发现今天这些话却根本不在预料之中,也不是她想要听到、敢于面对的。
她逃避了这么久,有些连自己都不愿去看清的问题,在这一刻被赵绩理明晃晃地放在了天光之下,近乎赤。裸。
“我不会变的,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赵绩理的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被秦绝珩敏感地捉住。
一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秦绝珩听着她和赵绩理交错起伏的浅浅呼吸声,抿了抿唇,想要开口。
但还是赵绩理先了一步:“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依赖你。”
这话听起来格外让秦绝珩难受,她抬起眼眸看向赵绩理,却没有从她眼里看到想要的柔软意味。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会让你有一天忽然就开始想要逃离。”
“那时候我每天入睡前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了?还是我的本性终于让你讨厌了?”
“是我太任性了,该收敛了?”赵绩理像是在回忆,下颌微微抬起,眼神错开了秦绝珩,看向了玄关边明亮的灯。
“你记不记得我最乖的时候,那时候你说什么,我都从来不说不?”赵绩理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又恶心的事,这让她虽然笑着,却连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我从来都没有这样不遗余力地讨好过任何人,但我讨好了你。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我听你话,因为那样能满足你有病又变态的控制欲。”
秦绝珩想要摇头、想要否认,却发觉赵绩理根本没有看着自己,也不在意自己的反应。
她只是在径自说着这些年的心结:“但那些全都没有用,你还是在逃避我。”
“我最开始觉得那是因为你终于腻烦了我,”赵绩理嗤笑了一声,手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但知道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因为你觉得你喜欢我。”
喜欢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许许多多纠缠而又复杂的味道。
“你凭什么喜欢我?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赵绩理的眼神很阴戾,她伸手攥住了秦绝珩的衬衫衣领,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不会是你心里那个天使一样孩子的幻影,这么久了,你早就该意识到。”
秦绝珩始终没有说话。赵绩理的力气很大,像是在和秦绝珩的衣领置气一样,连襟扣都扯开了一颗。
赵绩理的确是喜欢过自己的,秦绝珩能够察觉得到。但事到如今,再去和赵绩理谈论那份喜欢,就好像已经是癡人说梦。
可无论如何,赵绩理都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
秦绝珩知道赵绩理许许多多的叛逆行为都是针对着自己而来,赵绩理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知道自己反感什么,而那些她所反感的,赵绩理全都恨不得当着秦绝珩的面做个遍。
如果乖巧不是你本来的样子,秦绝珩想着,那么至少你也不该是现在的模样。
“赵绩理,你还没有成年。”秦绝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赵绩理刚才说的那些话被自动翻篇:“或许你不知道什么是对错,但既然如此,我就要教你。”
“你想让我放手,那是不可能的。不论我是不是喜欢你,又让你产生了多大的困惑,你都要先做个人。”
“做个人!?”赵绩理被秦绝珩的措辞完全逗笑,一双猫儿似的好看眼睛微微瞪着,笑得微微颤抖起来:“你想要,教我做人?”
“你自己是个人吗?”赵绩理一旦不愿再乖巧,说出来的话就毫不留情而又直白露骨:“你睡我的时候,你觉得你自己是个人吗?你犯法了,你知道吗?你有多禽兽需要我提醒你吗?”
“教我做人?要我做个人?”赵绩理笑累了,向后靠在了隔断的玻璃板面上:“你要点脸行吗?”
“要我提醒你,你对我的爱有多变态又龌龊吗?”秦绝珩已经听不下去了,但赵绩理却并没有停下的打算,她感到自己受了侮辱,那么她就要将这份侮辱十倍百倍还回去。
“你根本就离不开我,哪怕是我一秒不在你的视线里,你都要坐立不安吧?”赵绩理打开了手机屏幕放在秦绝珩眼前,把消息记录划给她看:“你每天要问我多少次我在哪里?又要问几次我在做什么?我哪怕是少回答一次,你是不是都要生气?”
“你觉得你正常吗?喜欢一个人,会连呼吸都要干预吗?”赵绩理将手机扣在了台面上,面色讥诮。
“就这样,你还敢说让我滚?”赵绩理想起了车上发生的事,毫不留情地将它揪了出来。
“即便我说过我总有一天要离开你,即便我说我恨你,你也从来不肯对我放手。你对我的心思不仅变态,还很低贱。”
这话说完,赵绩理就看到秦绝珩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
是了,从来没人敢和她秦三小姐说这种话吧。赵绩理想着,却丝毫也不畏惧。她讨厌那个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很无奈又很无辜的秦绝珩,她讨厌她假装不知所措的模样。
“怎么?所以你一直以来恨不得跪下来讨我开心,今天也终于忍无可忍了吗?”
赵绩理靠在隔断上,笑着:“只要你今天保证如果我走了,你一辈子也不会再把我找回来,不会跟我说那些恶心的话,说什么你爱我,那我现在、立刻就走。”
她会走吗?赵绩理对此心知肚明,秦绝珩永远也不会让她走。但她想走吗?
从前她怎么也不会想要离开眼前这个人,但这一刻,赵绩理觉得如果秦绝珩真的让自己走,或许离开也无所谓。
秦绝珩沉默着,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冰冷。她并没有对赵绩理的挑衅做出回答,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一时气氛便出现了长久空白的静默。
赵绩理见她始终没有反应,便作势站直了身子,转而伸手握住了门。
推开了不一定真的就能走,却能看到秦绝珩会怎样反应。
可赵绩理还没来得及推门,就感到手连着肩背传来一阵剧痛。她对此毫无防备,疼痛也就来得更加急剧。
秦绝珩将赵绩理紧紧按住,将她反按在了冰冷的门上。
“你不要想走。永远都不要想。”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颤抖,却仍旧带着赵绩理最讨厌的命令意味。
无措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会让人生出破罐破摔、放弃一切的沖动。
赵绩理的言行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完全刺激到了秦绝珩,甚至让秦绝珩已经放弃了寻找任何一种解药。
秦绝珩将赵绩理按在了隔断后的茶几边,即便赵绩理并没有挣扎,秦绝珩却仍感到自己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心里像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云烟。
她不喜欢我,秦绝珩满心都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她真的不喜欢我。
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