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直接经营这种规模的独立店面,秦绝珩是从没有尝试过的。但她其实也并不很在意,左右不过找一份事做,这事不能太忙碌,也不能太清閑。
如此看来,这个地方倒是正好合适。
柜台前的白人店员对于忽然换了个老板娘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看法,唯独感到新鲜稀奇的是秦绝珩来的这一趟,还带了个江市的点心厨师来。
中式的点心在异国他乡本来就少见,其一是和本地的口味并不相合,不是所有人都习惯;其二是就算习惯了的中式点心,也都是改头换面、不知道变得多不正宗了的味道,而秦绝珩直接带来的这两个厨子,却完完全全是原汁原味。
这样想来,相比于本地人习惯了的传统点心,这些东西或许其实并不会有多大市场。但秦绝珩这样做也并不是为了盈利——赚不赚钱都是次要,而主要的意思,还在赵绩理。
“老张,昨天让你做的冰皮点心待会儿包两包出来,放柜台上方便拿的地方。”秦绝珩很快赶回了餐厅,一进门就快步走进后厨,轻轻拍了拍点心师的肩膀:“还有双皮奶的材料吗?待会儿做得出来吗?”
“做得出来,老板。”厨师见到她这样风风火火,还以为是来了什么重要客人,又或者是什么华人聚会的外送大单,下意识问道:“要多少?五十杯够不够?”
“……”秦绝珩知道厨师在想什么,但情况根本不是那样。她顿了顿,耿直答道:“老张,一杯就够了。”
“……”厨师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好的老板。”
秦绝珩点了点头,看着那边的本地厨师摆弄着一块华夫饼,又看着自己这个厨师麻利地打包着冰皮点心。
赵绩理喜欢的东西她都记得,而赵绩理刚才一路过来攥着的甜甜圈纸袋她也看到了。她知道赵绩理并不是很喜欢甜甜圈,但她会买,想必都是因为实在没有完全合心的,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
而这个厨师是她花了些功夫从浣风苑带来的,做出来的味道也就必定都是赵绩理最熟悉、最喜欢的味道。
无论如何,想要讨赵绩理的欢心,秦绝珩自认还是有许多种方法。
想着,秦绝珩居然有些期待了起来——赵绩理会说什么、会怎样反应呢?
或许当面,她什么也不会说,甚至还会维持着生气的样子、面无表情。但她如果收下了点心,一切就绝对好办。
如果她收下了,一个人回去之后,会不会多少也感到些开心呢?
想着,秦绝珩就笑了起来。
——尽管表面上态度看起来足够唬人,但赵绩理其实在秦绝珩眼里,到底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晚辈,是个经不住一点撩拨的稚气孩子。
……
正出神,店门外停来了一辆货车。秦绝珩百无聊赖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两个店员将玻璃门推开按好,而后跑到了货车前去接圣诞树。
两个人抬着树左右比划着进了门,其间不经意将一包装饰掉落在了地上。秦绝珩袖手旁观,没有丝毫要上前帮忙的觉悟,反倒是柜台前的收银员绕了出来,三四个人门里门外地奔走。
现在这个点不尴不尬,午餐和下午茶的人都前脚刚走得差不多,晚餐的时间又没到,店里只有几桌客人,余下就都是空桌,算得上安静。
秦绝珩托腮看着街对面的人行道,等着赵绩理出现。
几个店员按着秦绝珩吩咐的位置,七手八脚把一棵圣诞树立了起来,收银员回到了柜台后,几个服务生就开始拆一旁的几大包装饰品,将圣诞花环往四处悬挂。
门外的货车还没开走,一个店员正代替了秦绝珩这个老板在向运输公司付款,仿佛碰到了什么事,两个人叽叽咕咕地对着话,迟迟没有动作。
秦绝珩铁了心不打算太辛勤,只愿意当个閑閑散散的甩手掌柜。
她随心胡来惯了,但从前在江市做生意时到底碍于家里的面子,不好意思做得太过閑散,丢了秦家的脸。
如今不同,其一这不是秦家的门面生意,其二又是异国他乡,谁也不会在意这个独一家的餐厅换了个什么样的老板。
于是她第一天到时就承诺加薪加福利,如今每天不过规划规划,坐在店里想想心事看看天当个吉祥物,真正要早起奔波的事,全都归给下头那些员工。所有人都碍于薪水福利的面子,倒是并无微词。
如此一来,秦绝珩也就丝毫不在意那店员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全都交由他自己去摆平,而她只顾只一心一意地盯着窗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
不过多久,甚至那辆货车都还没驶离,秦绝珩就看见街道远处赵绩理走了过来。
赵绩理确认性地沿路看着店面招牌,直到目光前移,看见了坐在窗边的秦绝珩。
两个人隔着一面窗对望着,秦绝珩面上带着笑,仿佛方才的争执都消散到了云霄之外,歪着头朝赵绩理挥了挥手。
赵绩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完全交换眼神,一个店员就抱着满怀的装饰品走了过来,将一个花环挂在了两人视线正中的窗面上,一时深红深绿交织着的花环就将彼此的脸遮去了大半。
“……”秦绝珩瞪着这个不上道的服务生背影,还没说出什么,就看见赵绩理绕到了店门口,推开门走了进来。
秦绝珩立刻站了起来,朝门口迎去。
“还给你,这个。”
赵绩理进门,秦绝珩还什么都没说,就被迎面递来一只袋子,塞了个满怀。
秦绝珩打开看了看,不出意料果然是镯子。
她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赵绩理看也没看她,只垂着眼睫继续从挎包里往外掏东西,一样样都摆在了离门最近的那张木质餐桌上。
“这个、这个,还有这些,都还给你。”
她把那些没拆过的礼盒全都一字排开,干脆利落地放下后,抬头盯住了秦绝珩。
“剩下的有些不方便再还,就没带来。”她语气幽幽的,像是在威慑,又像是在掩饰什么:“秦总,东西都在这里,以后也别送——”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着秦绝珩的笑脸,止住了声音。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能不能正经点?”赵绩理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捏着挎包带子,瞪着秦绝珩:“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哈。”秦绝珩忍住了笑意,朝赵绩理抬抬下颌:“嗯,咳,行。你说,我听着呢。”
赵绩理被她这样一闹,也没了心情再说下去,一时微微瞇眼瞪住了秦绝珩。
——秦绝珩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笑的。只是因为她打量了一圈桌面上赵绩理归还的东西,慢慢发觉了这些都只是些用来讨赵绩理欢心的、外面搜罗来的、并不是很特殊的新鲜小玩意儿。
反倒是些暧昧不清的东西没还呢。
比如秦绝珩前几个月送的、她自己常戴的那只戒指,比如秦绝珩常年摆在书房藏品柜里的、她最喜欢的那个小象牙梳,还比如秦绝珩惯用的那款香。
这倒是奇怪。
她买来的贵重东西,赵绩理全都不要、全都还了回来,反倒是秦绝珩自己用过的、并不是那么值钱有用的小玩意儿,赵绩理说“不方便”,不肯还。
秦绝珩忍不住又微微弯了眉眼,也将手撑在了桌面上,倾身朝对面的赵绩理凑了过去。
一时距离拉近,她放轻了声音,幽幽问:“——那么,是怎么个不方便法,让你不肯还我戒指?”
“我丢了。”
还没等秦绝珩话音落下,赵绩理就退后了两步,飞快地接上了话。
她拉开了和秦绝珩的距离后,面不改色地解释着:“我讨厌你的戒指,所以收到就丢了。没办法还了。”
赵绩理的语气很僵硬,秦绝珩显然是不信的。但她不能怀疑,免得赵绩理恼羞成怒摔门而出。
于是秦绝珩撑着桌面,语调似信非信地发出了一声:“——哦~ ”
“是这样啊。”
秦绝珩微微咬着唇,打量了赵绩理一圈,发觉赵绩理眨眼的频率明显快于平常,心下好笑。
她也不点破,只是一瞬间便全然扫去了方才的忐忑,心下变得轻松了起来。
——果然还是有救。
她想着,也不再说什么,绕过了柜台,将先前点心师备好的两三个纸袋拿了起来。
“你怎么来的?”
秦绝珩为了避免自己笑出来,干脆换了个话题,朝赵绩理走过去的同时问道。
“关你什么事。”赵绩理没好气。
秦绝珩也不生气,她感到自己窥破了真相,现在只感到得意,丝毫也不在乎赵绩理口头上说了些什么。
无论赵绩理冷言冷语说些什么,秦绝珩满心听到的好像都是几句“其实我还是喜欢你”“我不想你走”“我不是真的生气”,诸如此类。
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若是哪天赵绩理明面上当真说出这几句话,秦绝珩才真要吃惊。
胡思乱想着,她拉起了赵绩理的手,将几个纸袋递了过去。
“这是我带的点心师做的。”她无意说出这点心师就是浣风苑的厨师,只说:“都是这里没有的味道,你拿着。”
赵绩理被秦绝珩突然牵住了手,一时微微蹙眉,下意识想要甩开。但她听着秦绝珩说的话,到底还是忍住了。
专门带个点心师?
这倒怎么看都不像是秦绝珩会做的事,毕竟她对点心并不是多么钟情,反倒如果说她是带了个品酒师,赵绩理还会更理解些。
赵绩理心里隐约知道了秦绝珩这个举动的原因,但她半点也不想承认,以至于那个念头才冒出一个尖,就被她自己掐了回去。
才不是就这样轻易接受了,才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