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瀑布下找过了,但没有找到想要的,在奔流的河水胖,冰冷的石块上,他发现了血迹,但仅仅是血迹而已。奥婕塔坐在那儿,手掩着脸,想要忍住抽噎,最终却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呜咽声。
「我想是她自己离开了,我记得她会飞,对吗?」
「该死,我真该死……为什么我会那么着急,为什么我会那么不知轻重……」
「别这样,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来这儿,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试着轻拍她的肩膀:「但是,既然我已经错了,我想,我必须努力把它纠正回来。」
她没有回答,仍然把脸深深地埋在膝间,泪珠随着啜泣声从指缝里淌落。他尴尬地站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最后他只好蹲下来,望着她蜷缩的纤弱身躯,静静地等着,等着时间慢慢逝去,她的抽泣渐渐平静下来。
「我觉得,我们也许应该……更互相信任一些。」他仰起头,盯着她带着泪痕的脸,尽量让声音显得温柔,她却仰脸望向夜空,避开了他的眼神,月光从天洒落,让她的脸庞显得更加皎白。
「我和你的愿望是一样的,希望奥吉莉娅能平安归来。」他说。
「我听说,每个人的命运之中,都有注定的劫难。」她轻声说道,却并不像在回应:「而你,也许就是厄运之神派来的使者,对吗?如果没有你,今天,明天,今年,明年,或许一个世纪,一切都仍会平静如初,我和奥吉莉娅,我们仍会在湖边,笑着,嬉闹着……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万事皆有天命,我相信这个,不过,命运之神在下一页上写了什么,再下一页又写了什么,你能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
「嚯,所以么,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既然今天可以比昨天更坏,谁又能说,明天不会比今天更好呢?」
她慢慢把头垂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仍然闪烁地瞥向一边:「其实,我并没有不信任你。」
「是吗?」他微笑起来:「那就好,一个人的智慧和力量终归有限,何况……我觉得你也不像太会动脑子的样子。」
「也许吧,这里的一切都很简单,简单得像水一样。」
「所以么,仙女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你动动脑子。」
「随便你吧。」
「嘿!」他摇着脑袋:「光随便可不行,我需要知道些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希望你的问题不要冒犯神灵」
「不会的,我保证。」
「说吧。」
「比如……你刚才说,『你听说』?但这里只有你和奥吉莉娅两个的话,你是听谁说的呢?」
她把头低下去,闭上眼睛,许久没有出声,似乎这问题让她觉得困难。
「抱歉……我……不知道……」她轻轻搓揉着发丝,眉间带着迷茫的烦乱:「我不知道……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有些东西,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但它们……就是在那里,有时候,在我预料不到的时候,它就会突然蹦出来……但当我想要去细想时,却又发现它太遥远,太模糊,看不清,也抓不住……」
「从你还是天鹅的时候?」
「不……是从……变成人类之后才有的……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从来都没有完全习惯人类的身体,我觉得,我只适合做只鸟儿,那才是我喜欢的生活……但是」突然,她停了下来,抬起头望着她:「等等,这和找到奥吉莉娅有关系吗?」
「我也不知道,但我对这个问题有点……好奇。」
「那你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
「好吧好吧。」弗里德耸耸肩:「其实我是认真的,因为不太合理的事情里往往能找到线索,不过既然你不喜欢的话,我还是说点别的好了……唔,比如……你说你们在守护这片湖,那么,你们是在防备着谁……或者……什么?」
「任何想要觊觎湖水力量的人。」
「比如?你遇见过的。」
她沉吟了一会儿:「堕落的巫师,贪婪的盗贼,还有不知名的魔怪……不过,有一个也许是我最熟悉的,我想他一直都没离开,就在湖边的密林里,我们交手过许多次,不过还好,他还没强大到战胜不了的地步。」
「他?是谁?」
「我只知道他叫洛特巴特,他很高大,但总是驼着背,看上去不像人类,扭曲的脸,还有角和爪子……」
「你觉得现在的情况……和他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奥吉莉娅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想……那会是他进攻的最好时机。」
「所以说,我是他故意弄坏屏障放进来的咯?」
「不……应该不是,屏障以前也出过问题的,不止一次。而且,如果洛特巴特真的有能力破坏它的话,他应该早就这么做了。」
「唔,好吧,不过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得提高警惕了。」
「不用太担心,虽然和奥吉莉娅一起的话会更轻松一些,但我觉得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他的。」
「嚯,看起来你并没碰到真正称职的对手咯?」弗里德撇了撇嘴:「有本领没处使的感觉是不是不太好?」
「我可不希望有必须用上一切的机会。」
「那也是……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你们的……嗯,仪式——不会冒犯吧?」
「你说吧,不妥的话我会告诉你。」
「你们为什么比试?」
「为了飞升的资格。」
「飞升?」
「月神会拣选我们之中更强的一个,成为天鹅之湖新的公主,当仪式完成,天空将会开启,获选者将前往彩云之上的殿堂,与她永远同在。」
「那样的话,就只剩下另外一个独自来守护这片湖咯?」
「不,会有新的天鹅被选中,获得人形与魔力,她们会继续守护的职责,直到下一个飞升之刻的来临。」
「每当一个获得飞升,就会有另外一个新生……嘿,等等,这样的话,应该总是有一新一旧两个对吧?但是奥吉莉娅说你们是同一天变成人形的?」
「在我们之前的两位,她们同时获得了飞升的资格,我目睹了那个时刻,我还记得,虽然那时候我还是只鸟儿。」
「嗯,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吗?」
「暂时没了,谢谢你的信任,仙女小姐……」
「那么,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送你离开。」奥婕塔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如水般平淡,薄纱笼罩的高挑身影矗立在月辉中,就像月的化身。
「嘿,非要这么着急下逐客令么?」
「你有属于你的世界,我已经让你在这呆得够久了,该是你回去的时候了。」
「但是奥吉莉娅她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月神会眷顾她。」
「哎——」弗里德无奈地搓着手掌:「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女人是变脸很快的,不过你比一般女人变得更快。」
「你知道吗?」她猛然转过头来,墨黑的眸子直直地瞪着他:「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你说话的样子总是让人讨厌。」
「嚯?是吗,」他往后退了一步,眨巴着眼睛:「我也有句话一直想说——你生气的样子总是让人喜欢。」
说完,他微笑起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突然凝固在那里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楞了好几秒才把背转过去:「随便你怎么说吧,我现在得走了,你最好自己找个能休息的地方。」
「去哪儿?」
「去收拾一下祭坛。」
「嘿,老实说,我不习惯太早睡的……」
「随便你了,」她的衣裙轻轻飘起,双脚在银色的光辉中离开地面:「不过别指望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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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到祭坛时,弗里德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汗珠从额头上不住地往下滴。「呼……小姐……希望我没比你慢太多……」他吃力地笑着。
奥婕塔没有理会他,她正跪在坛前,双手覆在胸口,低着头,无声地默祷着什么。
不远的地上,奥吉莉娅留下的血迹还在,渗进了沙里,变作发黑的暗红色。一旁是被扔下的两把长剑,奥婕塔和奥吉莉娅比试时用过的。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端详了一下,剑刃大概三尺长,光洁得如同明镜,的确不像是一般材料能打造出来的,剑柄却是木制的,嵌着银质的雕饰,已经明显黯哑发黑了。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那些花纹的样式,和他在那些月神庙里见过的风格很有差别……是的,那座祭坛也是,月神庙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祭坛,他先前已经注意到过……但是……剑和祭坛的风格……似乎也并不是同一种……
他伸手捡起其中的一把,攥住剑柄,来回挥动了几下——轻巧却又不失挥击的力度感,而且感觉出奇地称手:「的确是好剑……」他轻声自语。
但是奥婕塔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谁叫你乱碰那个的?」
「抱歉抱歉。」他慌忙地把剑放下:「没人叫我碰……不过……也没人叫我别碰对吧?嘿,不知者不罪,您可别太在意。」
「知道吗?我巴不得现在就走,越远越好。」奥婕塔气沖沖地走过来,拾起剑,把裙摆撩起来,面带愠色地擦拭着剑柄。弗里德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目光却忍不住停在她露出来的白皙大腿上。
「嘿,那为什么会大发慈心让我多留一晚呢?」他俏皮地微笑。
「晚上坏东西们会活跃不少,我没法离开去送你。」
「好吧……不管怎样,谢谢你,天鹅小姐,你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女人……」
那一刻,他的神情变得认真了不少,这句话他没开玩笑,她的责任心不只是对于这片湖泊与丛林,也是对他这个带来霉运的不速之客——她觉得送他平平安安地离开,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责任,哪怕她心里已经烦透他了。
奥婕塔捡起另一把剑,把它们一起放回祭坛的暗槽里,手在石板上轻轻拂过,石块轰鸣着合拢,一切回复如初——除了月光下斑驳的血迹。
「你应该去休息一下了,我记得睡眠对人类很重要。」她说。
「好吧好吧,不过我要生个火的话你不介意吧?毕竟你这不像能找到被褥的样子。」
「随便你。」
「又是随便?我想我会开始讨厌这个词的……不过……嘿,仙女小姐,我冒昧地问一下——你晚上睡哪儿?我的意思是……唔我记得老奶奶们的故事里仙女们总是有漂亮的宫殿什么的……」
「随便哪儿,树上,芦苇丛里,都行……其实我不睡也没关系,只是有时候,日子太无聊了,不睡觉的话,也没什么别的可做……睡着的话,也许还能梦到点什么……」
「梦到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你问得太多了。」她转过身去,再一次开始飞向空中:「晚安。」
「晚安,祝你好梦。」
他目送那洁白的幽灵消失在树冠之上,然后自嘲地吹着口哨,走向林间,再一次找寻起木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