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在鸟鸣声中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刚开始穿透窗帘的缝隙,在卧房里留下狭长的光影。
但一旁的枕头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余香依然缭绕。
「奥婕塔?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他坐起来,狐疑地呼唤着。
但没有人回应。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沖到门口,朝走廊两头打望,然后失落地走回来——终于,他看到了床头柜上那张被卷起来的纸条,新鲜的墨痕写下娟秀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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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谢谢你完成了我的愿望,等待了太久太久的愿望。
但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了,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完成
对不起,我不能一直陪伴你
对不起,我骗了你
去下城区的桥下,去找到你的奥婕塔,请替我安慰她。
爱你的,一直,永远,都爱你的——奥吉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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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再次见到奥婕塔时,她正裹着一件脏兮兮的布袍,蜷缩在河岸边的石阶上,眼神里一片空洞,像是一具被夺去了灵魂的躯体。
「给我匹马。」她的声音和清晨的寒风同样冰冷。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试着靠近她,她却往后退去:「不要过来!」她喊道。
「别这样,奥婕塔,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他伸手想去拉住她的胳膊,但她猛地挣脱了,她的拳头横在胸前,瑟瑟发抖着,手心里攥着一截短短的刀刃。「不要过来。」她放缓了语调,冰冷地再一次重复。
「我……好吧好吧」弗里德无奈地摊开手:「不管怎样,你先冷静一下,好么?」
「把马给我。」她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语气却不容分诉。
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在她死夜般的眼神里,他叹着气,攥起缰绳,向她递过去。
她夺过缰绳,爬上马背,没有回头。
弗里德站在那儿,无声地看着她消失在茫茫晨雾,被马蹄惊起的鸦群聒噪着,掠过头顶灰色的天空。
他知道,她会去哪儿。
故事在那里开始,他想,也应该在那里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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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再一次站在森林的边缘,站在那个他曾开始奇遇的地方,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下,夜色开始笼罩。他点燃了火把,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踏向林木间的黑暗,但就在那个瞬间,他习惯地抬起头,望向顶上的树冠,然后,像石雕一样凝固在那里……
他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意识到,问题,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更严重。
天空没有熄灭。
透过枝叶的缝隙,他能看见,它像熔巖一样扭曲着,流淌着,暗红如血。
他飞奔着穿过密林,沖向湖水的方向,这条路他已经往返过许多次,但这一次,丛林重新让他觉得陌生,血色的光芒从天浇灌,所有的树木与藤蔓都像被注入了扭曲而疯狂的生命,在刺耳的吱嘎声里挣扎着,但当定睛去看时,它们却又像从来没有动过。他抽出剑来,斩断荆棘,跃过横倒在地上的枯木,奔向那条熟悉的溪流,但最后,他停在岸边,喘着气,呆呆地望着面前潺潺流淌的东西——和天空一样,是血般的深红。
他没去碰它们,只是沿着溪岸朔流而上,沖过树干与树干间浓雾蔓延的间隙,沖进那片林间的空地。他记得,那时,就是在这里,他和奥吉莉娅第一次相逢。而现在,在这里,当他下意识地望向没有树冠遮蔽的天空,他看见了那轮正在缓缓升起的,巨大的,血红的满月……
他站在那儿,仰着头,无言地喘息着,那一刻,他的脑海里似乎只剩下一个词在癫狂地跳跃——末日——如果它有一天降临的话,他想,那一定就是这样的。
但最终,他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剑,迈开步子。「妈的,那就让老子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鬼怪?」他轻蔑地微笑着。
但就在他快要再一次没入树影的墨黑时,他听见了身后波涛般的风啸。
他猛地转过身去。
在那里,空地的正中央,血月的光辉泼洒下,残破的黑袍在风中猎猎飞扬。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完蛋的。」他举起剑,指向那双正在靠近的幽光闪烁的眼睛。
黑影仍在前行,迎着剑锋,直到把它吞进空若无物的黑色里,沟痕交织的苍白面庞朝他俯来。
但那一剎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把剑往上扬,挥向那张丑陋的脸,而这次,它迅速地偏向一边,让剑锋再一次挥进了空气里。
「看来,你的确像我预料的一样聪明。」那声音沙哑地碰撞着,像山谷里回响的水声。
「然而,你并不像我预料的一样是个哑巴。」他戏谑地笑了起来,仍然举着剑:「那么,说吧,你到底是什么玩意。」
「她们叫我洛特巴特。」飘舞的衣摆在空中慢慢垂落下来,黑色的身影枯槁而肃穆:「不过,我还曾有另外一个名字——洛拉斯。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他记得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但当他最终想起来时,感觉就像被雷霆击中一样:「这么说,你认识布雷登咯?」
黑影仰起头,一连串含混的振蕩声,像是笑声,又像叹息。
「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真是意外。」
「你碰巧遇到我了而已,别人包管不知道。」他把举着的剑慢慢放下:「看样子,历史和人们想的,有点不一样,对吧?」
「唏——」轻蔑的鼻息声:「人们是怎么说我的?」
「有人说,你是绝顶的聪明人,也有人说,你是最恶毒的骗子,还有人说,你是个巫师,引诱布雷登走上了魔道。」
空气中再一次爆发出湍流般的怪笑:「那么,你相信哪一样呢?」
「全都相信,又全都不信。」
「布雷登,我的挚友,我的君王,我们曾一同追梦,一同为太平盛世而征伐,月神见证,我曾立誓,永世相随,永不背叛……」
他的声音突然止息了,血夜静寂如铁。
「但,我背弃了誓约。」
那张扭曲的脸再一次向他靠近,好像要让他看清它眼里燃烧的烈焰:「当他想要亲手将自己的王国送向地狱,去换那个女人的生命时,我杀了他,背负起永世的诅咒。」
「女人?」
愤懑的唾声:「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婊子……」
「我猜……我也许,见过她?」
「呵——你应该还睡过她。」
「你说奥吉莉娅……还是奥婕塔?」
「她们争斗了一辈子,而他希望,她们能忘却过去,忘却仇恨,成为朋友——没错,月湖实现了这个愿望,只是方式有点特别。」
「月湖,到底又是什么?」
「一扇门,通往地狱之门。」
「好了我想,我能把故事猜个大概了,但是……」他抬头盯着那双燃烧的眼睛,轻轻弹着剑柄:「最核心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我希望你回头。」
「为什么?」
「你并没能猜到什么。」自称为洛拉斯的黑影缓缓摇着头:「布雷登死了,但他的契约并未终结,那两只被选中的天鹅,它们被灌注了灵魂,赋予了魔力,但它们并不知道,它们成为了恶魔的棋子——它们是魔力的桥梁,门另一边的力量,透过它们被传输到这个世界,一点点累积,直到撕开世界之间的藩篱,迎来地狱降临人间的时刻。」
「如果她们永远离开月湖,离得远远的呢?」
「她们将会死去,而新的天鹅会被选中,成为新的通道。」
「可是,那和我回头与否,有什么关系?」
「因为,奥吉莉娅,她已经知晓了真相,并且同意,帮助我永远终结这场噩梦。」
「奥吉莉娅?她能怎么做?」
沉默。
「我想,」弗里德抬起头,望向血色的天空与圆月:「今晚,就是你所说的时刻,对吗?」
沉默……
「之后呢?一切完成之后,她会怎样?」
「我一直忘了告诉你的——我救过她两次,一次在你开她苞的时候,一次在悬崖下面——本来她早该没命的,但命运选择了她,去完成最后的使命。」
「那么,谢谢,洛拉斯阁下,」他微笑着点头:「但是——抱歉。」
他转过身去,纵身沖向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