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军士抬着一桿银枪过来,周围簇拥着十余人。那名刺客被反绑着手脚,穿在银枪下,长发低垂下来,颈中、胸前满是鲜血,肩后插着一支羽箭,却是惊理。
乐从训闻声赶来,叫道:“果然是我们魏博的好儿郎!带过来!”
“且慢!”一名僧人横身而出,“这刺客刺伤本寺凈岸师兄,又是我们十方丛林所擒,当交由本寺高僧处置。”
军士们鼓噪道:“明明是我们魏博牙兵逮到的!”
“军爷,还有这位佛爷!”一名江湖汉子扯着嗓子叫道:“咱们可把话说清楚!这贱人是我们先发现的,还为此伤了三名兄弟。”
“受伤居然也能当成功劳?”乐从训丝毫没把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戾声戾气地说道:“长眼睛的都看得见,人明明在我们魏博牙兵手里!”
“阿弥陀佛!这刺客是被贫僧用龙爪功擒下,诸位施主都可作证!”那僧人瞋目喝道:“谁若有一字虚言,必入拔舌地狱!”
“佛爷,你这话未免太霸道了吧?”那汉子沖着和尚说话,眼睛却跟孤狼一样盯着乐从训,“我们兄弟干得拿钱卖命的营生,也不是好欺负的!”
那汉子话音未落,忽然双手扼住自己的脖颈,双目往外鼓起,眼白上的血丝膨胀成一根根粗大的暗红色。
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双手抱在胸口,一条火红的翼蛇从他手臂上昂起头,蛇颈两侧张开如翼,伸长身体,尖长的毒牙咬在那汉子脖颈中。
乐从训脸色数变,寒声道:“龙宸的人也要来插手吗?”
“这贱人本来就是我们的人。”那人阴恻恻看了他一眼,“已经说好的,莫非乐将军要反悔吗?”
那人打了个唿哨,翼蛇松开毒牙,“嗖”地鉆回他臂间。
被咬中的汉子手脚抽搐了一下,软绵绵倒在地上,他胸口不停起伏,双眼圆瞪,眼球上的血管像要爆开一样。
“阿弥陀佛。既然翼施主亲至,敝寺自当相让。”那僧人诵了声佛号,退开一步。
翼火蛇阴声道:“还有谁?”
另外几名江湖汉子恶狠狠盯着翼火蛇,“人你带走!解药拿出来!”
“我家火儿的毒,无药可解。用不了一时三刻,就会浑身溃烂,化为脓血。若想让他不受罪,”翼火蛇怪笑着在颈中比划了一下,“不如一刀下去了事。”
“干你娘!敢消遣老子!”一名汉子挥刀喝骂,忽然红光一闪,那条翼蛇倏忽探出数尺,闪电般在他腕上咬了一口,然后又缩了回去。
“铛啷!”
长刀落地,那汉子拧着手腕,冷汗淋漓地跪倒在地。
翼火蛇理也不理,抬手在银枪上一拂,扯断绳索,将封了穴道的惊理提在手中。
乐从训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剩下几名江湖汉子眼睁睁着看着两名同伴气若游丝,再无人敢阻挡。
翼火蛇拎着惊理鉆入巷中,他手中多了一个人,难以隐藏行蹤,只一味鉆进僻巷,越走越偏。
刚出巷口,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顶盔贯甲,手持银枪的军士。
翼火蛇停下脚步,狞声道:“姓乐的还有这心计?倒是小看了他。”
那军士寒声道:“人放下,你可以滚了。”
听到声音,惊理紧闭的双眼勉强睁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焦急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翼火蛇手臂平平伸出,然后手一松,惊理重重摔在地上。她穴道被封,舌头虽然勉强能动,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双方同时动手,翼火蛇腾身而起,衣物扁平张开,蛇一般弯弯曲曲从空中游过。对面的军士提起银枪,像使棍一样,毫无章法地朝他抡去。
翼火蛇心下冷笑,出枪虚乏无力,一介无勇无谋的匹夫,也敢来挑衅自己!他身体一扭,避开扫来枪锋,袖中一条红线射出,飞向银枪军士的面门。
那军士看似笨拙的动作突然间灵巧起来,他摘下头盔,抬手一扣,将飞来的翼蛇扣在凤翅盔内。
接着翼火蛇看到目眦欲裂的一幕,那军士抡起凤翅盔往地上一拍,尘土飞溅间,抬脚重重踏上。
“不!”
战靴落下,将头盔一脚踏扁,下面却没有溅出血肉,那条被扣在盔中的翼蛇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蹤影。
程宗扬心下一沉,随即跃起。
一柄利刃从地下鉆出,紧贴着他的靴底划过。
程宗扬险之又险地避开偷袭,握着银枪退后一步,望向地面露出的身影。
一条灰色的人影蠕动着,像蚯蚓一样从泥土中鉆出,他双眼如豆,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皮衣,双手各握着一柄扁铲状的利刃,那条消失的翼蛇正盘在他肩上。
火红的翼蛇鼓起颈翼,飞到翼火蛇手上,随即卷起蛇尾,缠住主人的手臂,蛇头低垂下来,殷红的蛇目盯着敌人,蛇口张开,露出尖长的毒牙。
程宗扬暗自懊恼,到底还是沖动了。龙宸二十八宿的杀手修为普遍在五级的左右,领头的有六级的水準,但翼火蛇显然不是。程宗扬盘算好,只要迎头堵住他,速战速决,要不了十招,就能救下惊理走人。为此他支开周春等人,免得他们被卷进来,牵扯到薛礼。
没想到棋差一着,龙宸的人抢先赶来,与翼火蛇会合。这会儿自己要是转身就走,也许还能逃出去,但惊理作为龙宸的叛徒,重新落到龙宸手里,下场可想而知。而且她身为侍奴,对自己内宅知道的太多了……
程宗扬一言不发,挺枪朝翼火蛇刺去。翼火蛇左手操蛇,右手掣出一柄弯曲如蛇的软剑,他没有抢攻,而是往后退开一步。
鬼金羊和星日马先后身死,柳土獐在兴唐寺传回讯息,提醒众人目标的等级并非他们以为的五级,明显更高一筹。众人都打起精神,小心戒备。
枪至中途,忽然一沉,往地上的惊理刺去,竟是要杀人灭口一般。翼火蛇与轸水蚓眼中兇光闪动,等着他一枪刺下,再行出手。
枪锋刺向惊理腰腹,忽然从中断裂。“噗”的一声,枪桿刺中惊理腰侧,真气吐出,将她被封的穴道沖开。
惊理一跃而起,她右肩中箭,用左手捡起断枪,挡在程宗扬身前,“主子快走,回头给奴婢……”
“你个贱婢!有你说话的份吗?”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用的东西,滚后边去!”
“韩玉死了。”惊理凄声道:“他被几名胡人刀客缠住,没能杀出去。”
程宗扬心头一阵刺痛,“干!”
“主子快走……”
“闭嘴!”
惊理吐了口血,身形摇摇欲坠,仍坚持挡在程宗扬身前,不肯退下。
“这么忠心啊,”轸水蚓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个贱婢,当初你走投无路,我们龙宸收留了你,你不思报恩,反而跟着野男人跑了。等拿下你,我亲手把你送进血窟,切了你的手脚,把剩下的身子装进桶里,让大伙慢慢玩……”
“得了吧。”程宗扬道:“你们这一组都快死三分之一了,还嚣张呢?你是属蚯蚓的吧?一会儿我把你切成两半,看你还能不能活。”
背后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程侯好大的口气,就这么不把我们龙宸放在眼里么?”
程宗扬回过头,夜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行来。那人浓发披肩,背后插着一对角状的古怪兵器,宽阔的肩膀仿佛撑开暗巷。
“都说程侯怜香惜玉,果然传言不虚。就为了这一个贱奴,便教程侯色令智昏,轻易钓出阁下这条大鱼。”
惊理面色惨白,“井木犴……”
井木犴狞然一笑,“当年还是我给你开的苞,舒服吗?”
惊理咬住嘴唇,鲜血从唇角一滴一滴淌下。
井木犴笑得愈发开心,“堂堂程侯,倒是吃了我的剩饭?哈哈……”
“得意个屁啊。饭都被人拿走了,你还乐呢?”程宗扬冷笑道:“本侯的饭可从来都没有别人的份。”
井木犴狞声道:“程侯放心,今晚之后,你屋里那些山珍海味,少不得被大伙都尝一遍。”
“那你可小心,别一会儿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井木犴摘下背后那对角状的兵器,“借程侯吉言。”
程宗扬立在十字巷的中心,井木犴、翼火蛇、轸水蚓三面围住,只剩下东面一个缺口。他握着无锋的断枪,讶道:“我记得只杀了两条没长眼的狗,还有两条呢?怎么不一块儿出来?”
井木犴踏前一步,“程侯先想好,怎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吧。”
程宗扬喝道:“擒贼先擒王!”说着挺起断枪,朝井木犴沖去。
井木犴双手一举,那对大角状的兵器绞向程宗扬颈中。
“去死!”银色的断枪脱手飞出,程宗扬脚尖一点,往侧方刚扑过来的轸水蚓掠去。
轸水蚓立刻止步,双手扁铲一举,一根土柱拔地而起,挡住程宗扬身前。
忽然眼角人影一闪,却是惊理看到主人的信号,同时沖来。她的蛾眉刺和身上暗藏的兵刃都被搜走,这会儿握着一截断枪,不管不顾地刺向轸水蚓小腹。
“贱人!”轸水蚓恚骂一声,双手扁铲一拍一切,连攻带守,封住惊理的断枪。
尘土飞扬间,一片刀光卷起,程宗扬沉肩撞开土柱,拔出魏博的制式长刀,劈向轸水蚓的颈肩。
轸水蚓尖啸一声,脚下的泥土飞溅而出,宛如一面旋转的土盾,绕身疾转,挡住两人的攻势。
另一边,井木犴与翼火蛇从背后杀来。程宗扬双手握刀,腰腹发力,长刀一记横劈,那面土盾泥土四溅,里面的轸水蚓发出一声尖叫,血光乍现。
果然轸水蚓是最弱的一个!他为了缠住自己,没有靠土遁脱身,而是选择了硬挡,结果在两人合击下左支右绌,只撑了两招便即重伤。
染血的土盾变得稀薄,但仍在旋转,看来这一刀并没有砍死他。
“走!”程宗扬高呼一声,绕过土盾,然后猛地回身,双臂同时劈下。
井木犴刚刚追至,便看到刀光扑面而来,他双手抬起,一双大角交叉挡在面前,架住那柄魏博长刀。突然间,视野中闪过一道电光,坚逾钢铁的角枝居然像柴火桿一样断折。
程宗扬这次偷袭不可谓不成功,他斩伤轸水蚓时,用的是魏博长刀,回身劈下时,用的却是双刀。但龙宸朱雀七宿排名第一的井木犴绝对是最难缠的那个,稳稳的六级修为,即便自己全盛时候单挑也未必能赢。
程宗扬靠着镭射战刀的锋锐劈断一半角枝,井木犴双手一拧,险些将已经固化的战刀绞飞。
两人都没有留手,倾尽手段,全力搏杀,片刻间便交手数招。
干掉龙宸两名杀手之后,自己真气已经消耗大半。此时被井木犴等人缠住,自己怕是只能拼到真气耗尽,连逃跑的本钱都没有。
生死关头,有什么压箱底的功夫,都要施出来了。程宗扬长吸一口气,两颗光球同时从丹田升起,一前一后掠过刀锋,与井木犴硬拼一记。
“呯”的一声,程宗扬左手长刀爆裂,右手的镭射战刀狠狠斩下,将井木犴挡来的两支大角彻底劈断。
井木犴瞳孔收紧,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他双手握拳,同时轰向刀脊。
程宗扬这一刀斩下也几乎脱力,玄黑色的刀身被一拳轰散,再无力凝出。
程宗扬退后一步,双手在胸前虚握如轮,三个光点依次从丹田升起,光芒越来越亮。
“九阳神功?”井木犴眼角狠狠跳了几下,狞声道:“任你三阳齐出,也伤不了我!”
惊理被翼火蛇拦住,早已岌岌可危,此时全用着同归于尽的招术,才勉强支撑,她见状大惊,“主子!不要……”
程宗扬已经升至胸口的光球忽然间一沉,一股玄阴的气息喷薄而出。与此同时,近乎枯竭的气海内,那对阴阳鱼悄然浮现,似乎要从丹田中跃出。
“去死吧!”
程宗扬双掌如刀般劈下,左掌太一经,右掌九阳神功,同时劈在井木犴架起的手臂上。
井木犴身体右侧如堕冰窟,左侧如被烈火焚烧,即使他修为更深一筹,在程宗扬舍命一击之下,也遭受重创,浑身经脉欲裂,左臂更是被三枚光球合一的九阳神功生生震断。
井木犴踉跄着往后退去,“噗”地吐出一口血雨,左臂一截断骨刺破皮肤,白森森露在外面。
程宗扬双足如同钉在地上一样,连举步的力气都没有。他丹田真气耗尽,那只阴阳鱼旋转游动着,越来越急。
忽然“嘶”的一声,翼火蛇臂上那条火红的翼蛇像眼睛蛇一样昂起头,鼓起颈翼,然后横飞过来,尖长的毒牙泛起如血的光泽,朝程宗扬的脖颈狠狠咬下。
惊理合身扑上,拼命抓住蛇尾。翼蛇盘过身,一口咬住她的手背,毒牙狠狠刺穿了她的手掌。
“啊!”惊理发出一声痛叫。她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拧住翼蛇。
程宗扬咳出一口鲜血,“你个死女人!脑子有包啊!”
“对不起主子,”惊理颤声道:“那个刺客,是我放走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就在这时,几乎离体的阴阳鱼忽然一动,猛地沉入丹田。
土盾散开,轸水蚓腰间被横斩一刀,半边身体都是鲜血。
井木犴左臂断折,右手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神情阴狠地逼来。
翼火蛇一手拧住惊理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嘶声道:“贱人,敢弄伤我的火儿!”
他五指如钩,扣进惊理的柔颈,正要发力,身后忽然飘来一声轻叹,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落下,抚在翼火蛇头顶。
与那只玉手一触,翼火蛇的头颅像失去骨骼一样的皮囊一样,被压得微微一扁,鲜血混着白花花的脑浆,从眼睛、鼻孔、嘴巴同时淌出。
那只玉手尾指翘起,食指与中指拈着一柄银刀,素白的衣袖卷起,横着轻轻一抹,柳叶般的刀刃没入轸水蚓腰后,以手术般精準的角度,切断了他的腰椎。
轸水蚓上身失去支撑,顿时翻折过来,两脚还踏着地面,脑门撞在地上。
井木犴的狞笑僵在脸上,眼中露出惧意,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欲逃。
那柄银刀带着流光飞出,井木犴背后的衣物鼓起,贯满真气,双手箕张,往颈后捞去,拼着手掌重创,也要夺下银刀。
那柄银刀光华流动,宛如一片轻盈的鸿毛般,穿过他手指间的缝隙,从他颈后刺入,颈侧穿出。
井木犴颈侧爆出一篷血雨,两腿带着惯性迈出数步,然后颓然倒地。
燕姣然白衣如雪,静静看着程宗扬,纤手轻举,玉指犹如兰花般张开。
那柄薄如蝉翼的银刀旋转一圈,飞回燕姣然手中。
燕姣然玉指挟住刀片,轻轻一甩,甩去刀上的血迹。然后俯下身,左手抬起惊理的肘弯,封住她手臂的穴道,右手银刀落下,一刀斩断她的手腕。
程宗扬一见之下,眼睛险些瞪出来,“你——”
那条翼蛇还咬在惊理手上,被银刀一并斩断,与惊理的左手同时掉落在地,断裂的蛇颈中流出巖浆般的浓血。
惊理穴道被封,流出的鲜血倒不太多。燕姣然按在她的肘弯,往下轻推,鲜血从伤口沥出,血液中隐现微蓝,显然蛇毒已入血脉。
燕姣然美目闪过一丝波光,随即撩起发丝,俯首噙住断腕的伤口。
“啵”,燕姣然将带着蛇毒的污血吮出,啐到地上。
惊理额头滚出黄豆大的冷汗,眼中满是惊讶,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风姿如画的仙师竟然不避血腥,亲口帮自己吮毒。
接连吮吸数次,燕姣然取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白色的粉末敷在她的伤口上,温言道:“这翼蛇毒性难解,为保住你的性命,只能出此下策了。”
惊理咬着牙关挤出一声,“多……多谢……燕仙师……”
燕姣然妙目望向程宗扬,仔细审视片刻,然后屈指弹出一颗雪团般的药丸,“这颗养心雪能凝神益气,程侯先服下。”
程宗扬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无论燕姣然是真心救治自己,还是包藏祸心,自己反正是跑不了。
药丸入口,立刻化为一股细细的凉意,冰水般流入腹中。已经枯竭的丹田如逢甘露,真气悄然滋生。
燕姣然抹去唇上的血迹,“我在太清宫迎福,听到外面喧闹不止,才过来探视,不意竟是程侯。”
程宗扬苦笑着叹道:“我也没想到会是我。”
燕姣然轻轻一笑,“幸好还不算晚。”
程宗扬道:“令徒也来了吗?”
“瑶池宗的白仙子闭关,邀金莲前去给她护法。”
难怪两人都不见蹤影,原来搞到一块儿去了。
燕姣然一边说,一边包扎惊理的断腕。她方才一刀斩下,刀锋準确地切开筋腱,丝毫没有伤及骨骼。此时先用了些拔除余毒的药物,然后敷了一层伤药,又将腕上残余的皮肤细致地贴在伤口处,最后用一卷纱布将惊理的断腕缠好,手法精巧之极。
惊理玉脸惨白,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程宗扬满心挣扎,想开口请燕姣然去救小紫,又顾忌到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对光明观堂的恶感。虽然她救了自己,又视小紫为故人之后。可人心隔肚皮,以她方才显露的手段,万一对小紫不利,自己就百死莫赎了。
忽然,燕姣然神情微微一动,轻轻将惊理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往巷侧的墻上看去。
一个人影攀上墻头,往巷中看了一眼,随即貍猫般跃下。他翻手摘下背后的铁枪,身体微伏,宛如一头矫健的猎豹,盯着燕姣然,缓缓靠近。
那人赤着双足,衣上满是风霜,面相极为年轻,虽然不茍言笑,目光却锐气十足。
看到这个肌肉精瘦的年轻汉子,程宗扬舌头险些打结。眼看他越逼越近,赶紧道:“彦子!是自己人!”
王彦章没有作声,只慢慢退了一步。
燕姣然微微一笑,“少年好身手,是天策府的吧?”
王彦章“嗯”了一声。
燕姣然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各带一人,尽速离开。”
惊理左手被斩断,幸好被燕姣然封了穴道,才没有昏厥,她忍痛道:“仙师带主子先走,奴婢……”
“那不行,”程宗扬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跟彦子一起。”
燕姣然点了点头,“太清宫东苑无人,我带贵眷过去暂避。”
燕姣然托起惊理,飘然而去。
王彦章一手提着铁枪,一边侧过身,像扛麻袋一样,把程宗扬扛在肩上。
彦子的肩膀比铁都硬膀,程宗扬感觉自己苦胆都快被挤出来了。有大美女不选,偏偏选了个糙老爷们儿,自己也只能消受了。
“彦子,你怎么跑来了?”
王彦章闷着头道:“我在盯那天的刺客。”
这都几天了,还在盯着呢?
程宗扬道:“已经找出来了,一个乐从训,一个周飞,还有墨枫林。”
“还有个胡商。”
“哦?广源行的?”
“蒲海云。”
竟然是他?程宗扬想起那个在娑梵寺下院见过一面的泉州胡商,自己跟他什么仇什么怨?难道……干!因为自己抢了他在昭南的生意?
“哎,不用去太清宫,”程宗扬道:“带我去天策府!能闯出去吗?”
王彦章摇了摇头,“天策府不能去。”
“啊?”
◇ ◇ ◇
永嘉坊,皇图天策府。
宽阔而又质朴的大堂内,高仙芝、苏定方、李牧、李光弼、李晟、罗士信、王忠嗣……一众将领济济一堂,气氛凝重。
李卫公坐在帅椅上,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在灯下慢慢读着。
“卫公,”王忠嗣忍不住道:“大宁坊那边,八成是姓程的出事了。”
“唔。”
王忠嗣硬着头皮道:“他跟草匪的嫌疑,真不是我传出去的。”
“唔。”
“姓程的要是出事,麻烦就大了。”
“唔。”
“他是汉国的辅政大臣,假节钺!”
“唔。”
“身兼汉、宋两国正使……”
“唔。”
王忠嗣没辙了,“高教官,你给说两句呗。”
高仙芝抱拳道:“卫公,程侯若是在长安城内遇刺,汉宋两国势必与我唐国交恶。一旦两国兴师问罪,该当如何?”
李药师翻了一页书,“唔。”
“汉宋之外,程侯与晋国渊源颇深,又与昭南刚签过密约。便是四国联军讨伐我大唐,也未可知。我大唐虽然民富兵强,岂能与天下为敌?”
李卫公终于放下书卷,叹道:“难道让我弒君吗?”
众将齐齐噤声。
“嗣业。”
一条大汉抱拳道:“末将在!”
“去给外面送些热汤。”李卫公道:“天寒地冻,莫要冻坏了内使。”
李嗣业板着脸道:“可以掺尿吗?”
李卫公摆了摆手。
“末将遵令!”
众将立刻拥上前去,“我来!”
“我来!我来!”
“哥!让我来吧!”
龙首渠宛如护城河一般,从巍峨的大门前蜿蜒流过。门上城阙森严,正中悬着一块丈许高的匾额,上面是大唐文武皇帝的御笔:皇图天策!
匾额下,一名黄衫太监面对大门而坐,他双手按着膝盖,身前的香案上供着一封诏书。在他身后,立着十余内侍,扇形将他护在中间。再往后,百余名军士列成一个却月阵,将皇图天策府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听着大宁坊方向隐约传来的声响,鱼弘志双手不由自主地拧紧衣袍,手心里汗涔涔的,又湿又冷。
紧闭的大门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鱼弘志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身来,后面的内侍连忙上前,抽刀露刃。
天策府的大门打开一道缝,一名壮汉捧着一只巨大的铁釜出来,里面盛满了热汤,怕不是有数百斤重,热气腾腾。
“你!你要做什么!”鱼弘志像刺猬一样弓着腰,双手按住香案上的诏书,尖声叫道:“皇上御诏!上元之夜,天策府诸将不得妄动!敢出府一步,即视同谋反!违令者,斩!”
李嗣业憨厚地说道:“俺知道!俺这不是就出来半步吗?”
鱼弘志仔细一看,那厮就伸出一条腿,这会儿两手托着铁釜,一脸讨好地说道:“俺怕天冷,公公们受冻,专门给公公烧的热汤!香着呢!”
鱼弘志松了口气,挤出笑容道:“算你有心了。儿郎们,接住吧。”
两名内侍上前接住铁釜,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哎哟!”
“烫!烫!”李嗣业连声叫道。他手里还垫着东西,那两名内侍一不留神,手上被烫出燎泡,甩手叫痛。
“没用的东西!滚!”
这边又上去几名内侍,脱下外袍垫在手上,费力地将铁釜抬了起来。
“这是府里行军灶上用的大釜,能煮两石米。”李嗣业乐呵呵道:“俺这回可是下足了料。小心!下头是尖的,你们得扶着。”
几名内侍面面相觑,只能蹲在地上,扶着铁釜。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碗呢?”
李嗣业一拍额头,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人头大的木勺,“俺们吃饭都使这家什!就着锅吃!香!”
几名内侍又一次面面相觑,李嗣业退回门内,露出脑袋道:“俺把门关上了啊,今晚绝不出去!公公们赶紧趁热吃。”
大门关上,那名拿着木勺的内侍道:“怎么跟粪勺似的?”
“呸!这帮粗胚!回头就断了他们的钱粮!”
那名近侍说着拿过木勺,舀了勺热汤,恭敬地送到鱼弘志面前,“公公,还热着呢,你先喝点儿。”
鱼弘志皱起眉,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喝吧。”
他盯着天策府的大门,良久才放开诏书,心有余悸地缓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