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兄,你觉得这么大的一座城池,都是青莲教建成的吗?”我和唐禹仁在工地稍微偏僻的一角,低声交谈。
今天我们在城外的边缘,修补着一段有几个漏洞的城墻。
“不可能。这么座城市需要的人力和资源太大了,青莲教这几十年来一直跟过街老鼠似的,绝无可能干得了这个等级的工程。”唐禹仁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答道,“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但是我在金湖区时观察了一下城里城外的建筑风格,发现越往外,越简陋、粗糙。”
“我猜测是青莲教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然后占为己有,并且不断地运人进来,为了某个目的,扩大修缮这个洞穴内的城市。”
自从和唐禹仁再次汇合之后,又过了两个多星期。新的一批劳工也被运了进来,一共九个人加入了我们云海区院子的四号楼。我们也从单纯的采石工加多了任务,开始了各种各样的修缮和建筑。
也许是认为呆了近两个月,想逃离的人心思淡了,护卫倒是对我们比较松懈,注意力大多都放在管理新人和金湖区的那几个仍有武功的人身上。也因此唐禹仁得以无声无息地融入到普通劳工群体里,不再为护卫和监工所关注。
唐禹仁告诉我他散功不过是假象,实际上靠着一门秘术瞒天过海,虽然伤了元气但是仍保留了七成功力。这也是只有六扇门的精英捕快才有机会学习到的独门技术,虽然每次用了之后要重修一遍,并且自身仍然损失功力,但是在适合的场景里有奇效。而唐禹仁不惜付出这种代价也要脱身的原因,一则是想要早点来到监管环境更宽松的云海区,二则是出于对玉莲诀的忌惮。
我仍然记得唐禹仁小心告诉我这段“青莲教”秘闻时的凝重脸色:“韩二,青莲教在过去五十年里都没有做出什么大事,但是朝廷却孜孜不倦地穷追猛打,到底是为什么?不是因为青莲教的教义或者地下活动,那都是小事,而是因为他们的独门武功危险性太大了。”
“青莲教的核心传承有一门独步江湖的秘法,只有教主才能习得,名为”莲开百籽“。简单来说,这门秘术可以让人迅速地筑基练成真气然后在短短数年内获得三流武者的真气量和战斗力,形成所谓的”青莲力士“。关于它的原理朝廷从开国便一直在研究,但尚无成果。莲开百籽的成功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对象可以成功被植下真气种子。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被植下真气种子,具体门槛是什么,至今我们都不清楚,只知道习武之人会更容易成功。”
“但是可以得知的是这个门槛并不高,十个普通人里可能会有至少三四人能满足。以青莲教鼎盛期动辄上万的动员来讲,那就是轻易筹集成千上万三流好手的能力,只要资源充足。这种力量,这种潜力,太庞大了,哪怕莲开百籽有致命的缺陷,也太强了,所以朝廷绝不会容忍青莲教继续存在下去。这不是耸人听闻,太祖开国时便遭遇过乱世起势的青莲教主和他麾下足有万人的”青莲力士“之军,那是大燕拼尽全力才打败了的强敌。纵使如此,也始终未能斩草除根。”
“玉莲诀让我想起莲开百籽,不得不警惕起来。我怀疑能够成功栽种的人,便是能够被植入真气种子的人。”
我听得入神了。这种手段,已经不只是纯粹的武侠技能了,而是玄幻手段吧!要知道三流武者可不是什么大白菜,而是武林的中坚力量。一般来说,除非你是薛槿乔那样的习武天才,要达到这个层次至少需要十年苦工,甚至绝大部分的习武之人若是没有对应的资源和天赋,都无法触及这个境界。
能把这个过程缩短到五分之一的程度,那确实在这个位面里堪称仙家手段了。唐禹仁告诉我莲开百籽的最大弱点之一便是青莲力士一辈子也只能局限于三流的境界,除非推倒重来,但是显然这也远远高于任何统治阶级的容忍底线了。
“等等,张兄,你认为玉莲诀是植入真气种子的一个前提?或者考察资质的方法?”
唐禹仁点头道:“没错。莲开百籽除了速成战力之外还有一个可怕的地方,那就是借着真气种子练成武功的人,根基会受植种之人把控。而掌控者随时可以让这些力士真气错乱反噬,生不如死。若要摆脱控制只能拼着走火入魔的生命危险散功。还好你够机警,并没有修习。”
可怕,原来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筑基功法背后竟然可能有这么险恶的用意。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轻松做着体力活的几个武林中人,悄声问道:“那几个从金湖区调来的人呢?你觉得他们会有逃出这里的动力吗?”
唐禹仁擦了把汗说道:“我打探过,其中有两人应该有意。他们对青莲教怨气挺大的。另外两个则不是什么江湖人士,仅仅是学了些内家功夫在身而已,我试探过几次都没敢接话,不会有胆量谋事。”
“那个长脸的马腾,擅长的是追风刀,三流好手水平,应该是这群人里武功最好的,所以被看得最紧。那个小眼睛的刘石山练的是铁砂掌,四流水平。不过在没有趁手武器的情况下,杀伤力会比马腾还高许多。他们都跟我暗中交流过,有机会的话愿意出手配合。”
我往他们那里看了一眼,刚好那个刘石山也看到我们,表情不变地继续低下头工作。
“他们可信吗?”
“不可信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对青莲教的怨恨是真的就够了。要有机会出现的话,这些人绝不可能甘愿白白放过,留在这里做奴隶。”
我咂嘴说道:“已经一个多月了啊……你觉得我们的人有没有可能追蹤到这里?”
唐禹任脸色阴沉:“薛槿乔那边应该不行。我们被袭击得太突然了,以我的身手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绝对是个高手。而青莲圣城这个地方我这段时间考察了许久,分辨不出到底是顺安哪个位置,甚至不知是不是仍在顺安境内。如今我们缺的就是这么一个外界的契机了,却是靠不上越城那边,只能指望其他方面了。”
唉,这种要靠外力介入,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实在令人不安。
我们干了一上午,到中午稍作歇息时坐在地上閑聊。唉,当初哪怕是在桐城县做杂工时都有午饭可吃,虽然伙食不怎么样但好歹是一天三餐。在青莲圣城这个鬼地方则是回到了朴素的一天早晚两顿,相对于我们的劳动量来说实在是不够用。
这时,城外一个护卫匆忙地跑了过来,在监工头子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往云海区的方向奔跑而去。
我仔细地观察监工头子略微难看的脸色,揣测着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坏消息。不过他虽然神态紧绷,对我们却一切照旧,休息完后便返工,只不过从城里多唤来了几个护卫巡视工地。
这次不只是我,所有的劳工都注意到异常。心思比较浅的满脸诧异和疑惑,心思比较深沉的则都面无表情。我和唐禹仁交换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马腾和刘石山那边看去。果然,他们也注意到我们的眼神,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脸色。
待到没有再出现什么情况,周围的护卫都开始放松下来之后,唐禹任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我摸了摸下巴,小声推测:“青莲教的烦心事有三种可能,一种是教内的目的被阻,一种是城里出了什么差错,第三种是外界有问题。刚才那个护卫从城外而来,应该是外界出了什么问题。我猜要不就是物资,人口运输被截止之类的麻烦,要不嘛,就是有他们不想见到的人接近这里了。”
“既然监工只是从城内调来了额外的护卫而不是将我们赶回城里,那意味着他们觉得我们这群人威胁不大,或者外界的问题不足以进来。张兄你觉得呢?”
唐禹仁赞同地点头道:“你想得很全面,我也如此觉得。我们这些劳工唯二可以威胁到他们的可能一则是叛乱,二则是试图逃跑,或者两者兼有。但是看来外界出现的差错不足以让他们觉得我们会掀起什么波浪……只恨我们无法得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外边没再出现什么情况,这天也正常地结束了。不过这次的小骚乱似乎给了在场的人一些小心思,接下来的几天虽然明面上我没敢去跟刘石山和马腾接触,但是唐禹任和那两人同住在隔壁院子,都有武功在身,有大把机会交流。
一日后,他便告诉我,若有真正的机会出现,马刘俩人一定会全力配合一起出逃。至于没有武功在身的普通劳工,我和唐禹任探讨了许久,觉得若是有愿意豁出去赌一把的,那可以一起行事,但是不会指望他们太多。毕竟是要命的勾当,不知道没有武功在身的普通人会不会愿意赌一把。
我挑了几个混得比较熟的,觉得信得过的同楼人暗示了一番,大部分比较含糊,却也有几个表示愿意冒险的。而我委婉地对蒋优提起这个可能性之后,他极为惶恐。纠结了许久之后,他还是决定不冒险,但是表示对我这方面的企图绝对会守口如瓶。也许这也是大部分人的心态吧,虽然我是默认了大家有机会肯定至少想离开的,但是心理上已经躺平任命,连搏一搏的心态都不敢有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天发生的小插曲就如一颗石子投入水潭一样,打乱了许多人日渐绝望的心。工地上,挤眉弄眼,嘀嘀咕咕的小动作多了一些。相应的,监工和护卫的态度也蛮横了不少,动不动就一顿训斥加鞭挞。毕竟我们这一批人来得为时尚短,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那些数月,半年乃至一年多前便被抓来的人则毫无波动。
而我和唐禹任望穿秋水等待的转机,在一天又一天的忍耐之下,在来到青莲圣城已有整整两个月后,终于等到了。
又是一天在城外采石场的辛苦劳作,我和唐禹仁摆弄着一块巖石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鞭炮声。我正纳闷着这大燕位面是不是已经发明了火药时,却见唐禹仁脸色微变,然后他的声音悄然出现在我耳边。
“那是信号弹!外面可能出事了。”
果然,监工和护卫们的脸色巨变,拔出刀剑大声吼叫着命令我们立刻入城。
我蠢蠢欲动,不知道是不是该趁机逃走,转头看了看唐禹仁。他紧缩眉头,悄声说道:“先等等……慢慢进城,等我的信号。”
我俩磨磨蹭蹭地跟在大部队后,很快便来到了城门。青莲圣城的城墻似乎是后来建成的,只有四五米高,不少地方都有缝隙和缺口,都是这些时日来需要我们修补的部分。
我悄悄地看了看身后,四个带刀护卫焦躁地凝望着信号弹发出的方位。两边各有一个护卫,监工则走在最前头和护卫队长焦急地喝叫着让城内的人打开城门。
沉重的木门缓缓地被放下,尚未落地时,十数道青衣身影如飞鸟般腾跃而过,或从门缝或从城墻之上直奔城外。应该是青莲教派去探究信号弹的高手。
“嘭”的一声,城门被放下了,护卫们不耐地推搡着我们进去。我脸皮抽了抽,手臂在身旁有些轻微的发抖。
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过得跟奴隶一样。不仅是肉体的操劳,还有重重心事的焦虑和不安,让我的忍耐力几乎到了极限。若不是在上个月跟唐禹仁重聚让我重燃希望,怕是现在已经跟绝大部分的其他劳工一样,已经準备认命或者自暴自弃了。
我和唐禹仁垂着头,亦步亦趋地走入城内,然后转过身来看着两个护卫操作绞盘将城门关起。随着城门一点一点地升起,身旁的护卫也松了口气,我的一颗心则猛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动手!”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和动作,我立刻扑向离我最近的,右边的一个方脸护卫。也许是太久没有出事了,让他松懈了,刀虽已出鞘但只是省力地让刀刃靠在地上。而这么一点贪图轻松的距离便是生死之分。
我势如饿虎,带着这些时日的愤怒与压抑已久的恨意跃向方脸护卫,抬手便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右勾拳。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左手做格挡式,右手下意识地提起刀往身前一挥,刀势带起一阵风想要将我逼退。已在脑海演练了无数遍的反应,和在越城大量对练喂出来的肌肉记忆让我立刻接上一招玉女穿梭,同时发动异能剥夺了方脸护卫右臂的大半动能。
我的左臂穿下,将方脸护卫忽然虚浮无力的右臂连刀挑开,抢步上前。右臂被挡开后变换角度,紧握的拳头附带着异能的推动从下而上兇狠地捣入方脸护卫的下巴。
我招式未老,左脚一绊让方脸护卫顺势往后跌,右拳化爪勾住他的喉咙往下压,左手狠狠一拧将他的手腕反了过来,一推一拉之下关节发出几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长刀顺势跌落在地,而方脸护卫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发出了一阵低哑的痛吟。
抬头一看,唐禹仁已将绞盘旁的两个护卫放倒在地,转身喝道:“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趁现在走!”
他的双手在胸前一翻,在我后面几步外的一名怒吼的护卫应声倒地。我顾不得其他,重重地在方脸护卫的方脸上全力踹了一脚,便往城外撒开步子逃跑。
快!再快!要跑到护卫来不及追上我们的地方!
身后传来叫骂声和哭喊声,我稍稍回头一看,发现唐禹仁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之后数米外是刘石山和马腾。马腾手里多了一把长刀,而刘石山双手大了一圈,手上沾了鲜艳的血色,极为刺眼。铁砂掌果然名不虚传。
监工留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舞着刀威胁着尚在城内蠢蠢欲动的劳工,护卫队长则脸色狰狞地奔了上来,刀下躺着一个曾对我表示愿意搏一搏的青年男子,让我心里一沉。还是出现伤亡了啊。
这时马腾和刘石山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地夹击护卫队长。唐禹仁慢下脚步,双手掐着些什么东西,我见状也停了下来。
长刀在马腾手中仿佛活了起来一样,不见他有什么大动作,亮银色的刀芒便如四道电光一样,从四方劈向护卫队长。刘石山则刚猛地沖步上前,青黑带红的双掌携着风雷之势扇往护卫队长的耳边和肋部。
护卫队长后发先至,长刀如入无人之境地格开马腾的刀刃然后一侧,一横,错步蕩开刘石山的双掌。他刀身收回,发出一声暴喝,双手握刀奋力向前直砍,刀势如乱石狂沙,又如大漠刮风,暴烈迅猛,仿佛刀身发出酷烈的炙热似的,一下子便与马刘两人走了数回合,大有以一当二的豪壮。
唐禹仁脸色冷酷,摇了摇头:“好一手狂沙刀法。”
话语刚落,唐禹仁手腕一转,手指极为轻微地搓动,护卫队长在几乎同一时刻缩刀翻滚,却无济于事,身形僵住,被趁机而上的马刘俩人一刀一掌劈在身上,躺在地上再无动静。
我对这一手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唐兄你装逼水平高啊。
“快走!”
唐禹仁抓住我的左臂施展轻功,我们四人立刻拔足狂奔。我担忧地看了看身后,监工一个人要看住数十个人力有未逮,让数个人跑了出来,遥遥地跟在我们后面。但在轻功的奔跑下,很快这几个人影,连带着青莲圣城,都消失在视野外。
唐禹仁不断地从怀里掏出几把小石板,投掷而出钉在我们一路上走过的,被阳光照耀的地方。我们已事先与那些愿意冒险的普通劳工确认了这些閑时磨出来的小玩意,好让跟上来的劳工分辨去路。再多的,恐怕我们就做不了了,毕竟自身难保,只能生死由命。
刘石山有些钦佩又有些忌惮地看着唐禹任说道:“张兄好俊的暗器功夫。不知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离开这个洞窟?”
“过奖。我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了,若信得过我张某,跟着我就行。若相信自己的判断,张某在此谢过两位的合作,也希望后会有期。”
刘石山和马腾对视了一眼,均笑道:“我俩哪有什么头绪,既然张兄有把握,那就拜托了,反正没有回头路,赌一把生死。”
唐禹仁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带领着我们四人奔走在这光暗交叉的地下世界。我们顺着城旁的暗河一路而下,惊动了不少蝙蝠。地势迂回曲折,不断地在变幻,一路上的石花,石钟乳,石笋等千姿百态的奇景那是应有尽有,看得我和马刘俩人惊叹不已。
唐禹仁每数分钟便会停下来仔细打量四周,检查地面痕迹,然后继续前行。终于,十分钟后,我们看到前方不远处大量阳光倾斜而入。
“那是出口吗?好多阳光!张兄果然厉害!”马腾喜出望外,脱口而出。
唐禹仁放慢脚步,谨慎地说道:“诸位小心,这里应该就是出口之一了,也很接近信号弹发出的位置。”
我们小心翼翼地接近阳光的来源,发现这果然是出口,外面一片苍翠浓艳的绿色,正是一片森林。我摸索着走出洞窟,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外界的空气。那是自由的美妙气息,在两个月后,终于让我再次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