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市里呆了这么久,如今终于重见天空的我激动得恨不得狂吼几声,然而近在眉睫的危险让我只能紧紧地跟在唐禹仁身后,压抑着兴奋的心情。
出了洞窟之后,无边无尽的树海让我昏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妈的,这景色跟清风山下的树林一模一样,我是完全分辨不出天南地北。
还好,还好身边是唐禹仁这个永远可靠的猛男。我看了看神色镇定的伙伴,稍微放下心来。
「张兄,你看得出这是哪里吗?我甚至不知道这儿是不是顺安府内。」刘石山不安地四处打量,身边的马腾同样有些焦躁。
唐禹仁摇头:「我也看不出来。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片森林,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人烟。」
我紧张地不断环视着周围的景色,提防追兵。说起来,唐禹仁是怎么知道出口在哪里的?那记信号弹到底是为何而发?在这一瞬万变的情况下,我也整理不出什么有用的思绪。
就这样离开洞窟有将近大概有十分钟后,我身旁的三人忽然猛地转头,脸色剧变。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我焦急地左右眺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锵!」
一道金石相击之声从不远处传来,让我心头一震。
下一瞬间,那声音便大了许多,而唐禹仁与马腾也慎重地抽刀在身前,齐齐地面对西南方。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武功的渣渣,我急得满头是汗,却仍然跟个盲人似的什么都察觉不到。
「凤阁中人在此,各位助我将此青莲教妖孽击杀,必有重赏!」一道尖锐嘹亮的声音划破了凝重的气氛,让我虎躯一震。
凤阁!传说中朝廷的精英战力!是他们让青莲教如临大敌的吗?
这时,声音的来源终于进入了我的视野。一个黑衣的矮瘦男子挥舞着双匕与一个使着长剑的青衣人激烈地交战,飞快地踩踏在泥地,枝干上朝我们而来。
青衣人看到我们,又惊又怒:「你们……好胆子!快快缴械助我杀这入侵者,否则圣教不会放过你们的!」
「桀桀桀,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这些人一看就是被你等抓来的,怎会帮你。兄弟们,不要怕,他打我不过,我们一起将他杀了然后离开这里!」
青衣人看到蠢蠢欲动的马腾和刘石山正要开口,却被黑衣男子猛地加速的剑刃逼得不得不专心御敌。
马腾按捺不住,挥刀向前,银光如扇,卷起一阵劲风劈向青衣人的必救之地,而刘石山也运起铁砂掌谨慎地在一旁掠阵。
我细声问唐禹仁道:「唐兄,怎么办,这人是凤阁的人吗?我们该怎么办?」
唐禹仁眉头紧锁,答道:「不像,但一般人也不敢冒领这个名头……静观其变。」
黑衣男子却是略有夸大,本来青衣人是略占优势的,现在加上马腾这个生力军,却形势逆转,险象环生,身上多了几道伤痕。
「噗」的一声,青衣人身形急退,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却是一旁虎视眈眈的刘石山抓住破绽一掌印在他的肋下。
青衣人怨恨地盯着我们,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圆筒,说道:「你们逃不了的。」
唐禹仁和黑衣人都脸色大变,黑衣人反手便将匕首如同箭矢般掷向青衣人,唐禹仁同时也手腕翻转,射出暗器。青衣人勉强档开匕首,却没能躲掉唐禹仁的暗器,左臂瘫软在身前。
然而已经迟了,青衣人已在电光石火的一剎那护住圆筒并将其弹入空中。
「砰!」
信号弹的声音迅速地在树林中传开。黑衣人脸色难看地沖了上去,与马腾一起将勉力抵挡了几招的青衣人杀死,在他身上乱画了几道伤痕后,阴晴不定地看向我们。
「我们快走,分开行事,其他的人马上就会来了。」
刘石山略带惊慌地说道:「前辈……」
黑衣人不耐烦地挥手道:「你跟这个耍刀的是一伙吧?」
他指着我和唐禹仁:「你们两个,跟我一起,「然后指着刘石山和马腾,」咱们往两个方向走,快点,不然他们又要追上来了。
刘石山不敢有异议,只是和马腾一起对唐禹仁抱拳行了一礼:「张兄,此次恩情无以为报,唯望你我能在外界再会。保重!」
我和唐禹仁回了一礼,然后两拨人便就此分别。
黑衣人看了我俩一眼,淡淡地说道:「走吧,我会尽量保你们周全的。」
我和唐禹仁对视一眼,跟在他身后。这个矮瘦的男子四十多岁的样子,脸色焦黄,鹰鼻薄唇,长眉入鬓,三角眼目光如炬,一看便不是什么好应付的角色。
我率先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前辈,请问这里是哪里?」
黑衣人头都不转地答道:「顺安府,太屋山。」
太屋山?我记得好像是顺安南部的一座山脉,离越城有……六百多里!我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还真的被转移到大半个省份外了。
我和唐禹仁无声地交换了眼神后,继续开口发问。
「在下两位都是被青莲教拐到这里来的,在地下有一座青莲教聚集地。敢问前辈是否因此而来的?」
这下轮到黑衣人吃惊了,他转过头来,脸色震惊:「什么?地下聚集地?」
我连忙解释道:「是的,青莲教在山内深处的地下洞穴里建了一座城池,里面都是我们一样被抓来的人,每天都要做苦工,也不知道他们图谋着什么,但是已有至少数百人这样被抓来了。」
「我们正是听到信号弹的声音,看到城内十数个青莲教高手外出才胆敢趁机逃离的。现在他们怕是已派出更多援兵了,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黑衣人焦黄的脸皮抽了抽:「胆大包天……当真是胆大包天……好,待我们出了太屋山,你们随我向官府做好登记便可离去。」
我感激地对黑衣人说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在下姓韩,唤为韩二,这是在下的朋友,张甲,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黑衣人审视地看了我片刻,然后将视线转到沉默的唐禹仁身上,说道:「老夫姓刘。你,韩二,不会武功是吧?让你朋友助你一臂之力,我们得趁追兵还未来赶紧离开。」
于是我们赶紧加快脚步,跟着明显多了几分焦急的刘姓男子穿行在太屋山的茂密林木中。
有着唐禹仁带我奔走在森林里,我倒是能閑下心来仔细思考接下来的形势。目前看来太屋山颇为广阔,虽然不知道青莲教在山内布置了多少人,但是青莲圣城的常驻护卫我倒是有个大概的推测。以日常负责监视我们的近百护卫来推算的话,圣城内的总护卫不会超过两三百。我不止一次见过一些护卫私下抱怨人手不够用,所以除非内城驻了一支完全独立的人马,那么外城两到三百人的规模应该就是上限了。那些青衣人明显是教内高手,平时从来没见过蹤影。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唐禹仁提到过的「青莲力士」了。
只要不是太倒霉的话,以我们目前的速度,应该能在青莲教追上来之前离开山脉。这个刘老头看起来对这一带挺熟的,但他真的是凤阁派来的人吗?凤阁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这人刚才的反应,明显是不知道青莲教在这里的行动,难道只是巧合?
而且我早就想问了,朝廷的人是饭桶吗?青莲教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字里行间都有起兵叛逆的念头了,官方反应竟然好像还没我和唐禹仁几个边缘人物探究得深,这么一说传说中的什么燕武院,什么凤阁,其实也就那样子啊。
这时,唐禹仁忽然在我手臂上用力按了一按,无声地往身后西南方指了指,然后给我打了个手势。
啊这,后面有人?这是要乙计划的意思?妈的,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个计策,太险了。
这时,老刘也察觉到了什么,千里传音道:「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刘前辈,后面的很有可能是追兵,你看我们不如这样……」
在老刘耳旁嘀咕了几句之后,他惊奇地转头来看了我俩几眼,点了点头。
数十秒后,两个煞气逼人的青衣人握刀持剑地出现在狼狈奔跑于树木间的我面前,喝道:「站住!」
我举起双手缓缓转身,不住地往后退,声音颤抖:「大…大人饶命!」
为首的那人锋利的长剑直指我的胸膛,目露寒光:「你是从圣城里逃出来的?好胆,真是好胆!」
我跪在地上,欲哭无泪地嚎道:「大人饶命,小的鬼迷心窍,不知好歹。是那凤阁人士以性命胁迫小的!」
持剑人惊疑不定,上前一步历喝:「凤阁?他跟你接触了?说了什么?人在哪里?」
后面那人补了一句:「乖乖如实道来还能保住小命!」
呼呼,淡定,淡定,周铭,考验你作为演员的自我修养时间到了!不得不说,如果是初入大燕位面的我,现在直面这种险恶的境地不尿裤子就不错了,救下薛槿乔的那次属于爆了种,基因锁开启,外加小宇宙爆发的特例。如今经过了大半年的磨练,我虽然依然惧怕紧张,但表面上却完美地将这份真切的情绪转化为合格的表演。
眼看着两个兇神恶煞的青衣人刀剑离我胸口只有一寸的距离,我鼻涕眼泪直流地哭诉:「不是小的胆敢违背大人,而是此事干系实在太大,小的怕说了出口便没了性命啊!」
持剑人焦急地凑近了一步,脸色沉郁:「快说!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发现圣城?」
我左右张望,屈下身来低声向两人说道:「那凤阁来人使着两柄匕首,甚是兇恶,小的见他三两下便将一个圣使杀死,惧怕极了。那人押着小的,说刚好抓了一个圣教的人,可以回去审问一件教内至关重要的大事,问小的有没有听闻。」
这时两人的注意力都完全被我吸引住了,为首那使剑之人急切地问道:「那人指的到底是什么大事?」
我双手举到头顶,无声地比了个手势,嘴上却对着聚精会神的两人一字一句地小声说道:「那人问的是莲开百籽、青莲力士之事!」
两人震惊不已,瞠目结舌,眼里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惊惧。
握刀那人甚至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凤阁果然,果然为此而来,我们得赶快……」
说时迟,那时快。我甚至没有看到,听到任何动静,面前的两人便软软地倒在地上,颈间各插着两道暗器。那不起眼的灰色铁针是唐禹仁的,另外一样却是亮银色的飞刀,想来是刘姓男子的。
两人从各自藏身的树上跃下,刘姓男子在昏迷的两人胸口补了一指。唐禹仁则上前将暗器拔下。刘姓男子起身说道:「好了,这下没事了。」
他端详了我的脸庞片刻后,沉声问道:「小伙子,很大胆。你到底说了什么,将那两人唬成这个样子?」
我打了个马虎眼说道:「也就是小的在那青莲教内听闻的一些骇人传闻而已,没想到效果那么好。前辈,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刘姓男子深深地看了我和唐禹仁一眼,说道:「好,咱们继续走。」
这次我却注意到他并没有再走在我俩身前,而是拉近到跟我们同一个身位。有意思,看来是唐禹仁的暗器功夫让他有所忌惮。话说,连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识到老唐这一手,这个家伙到底还藏了多少货?
这一次再无波折,我们一路向下,在日光快要耗尽时,终于见到地平线上出现的平原。
刘姓男子如释重负地对我俩说道:「终于快到了,待到出了这片林子,十数里外便有个小村落,那里有我的人。你们那时可以仔细跟我说说到底在青莲教里见到了些什么。」
繁茂的森林逐渐稀疏起来,随处可见的参天巨木也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矮短常见的树木。艳红色与金黄相染的橙红洒在天地之间,照出了无数千奇百怪的阴影。我终于有閑暇去欣赏一下这未被人迹过多沾染的连绵山脉和那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知太屋真面目,只缘人在此山中,或者说在此山下。
在夕阳只剩下个边缘套在太屋山巅时,我们也终于赶到了山脉的尽头。不远处外,便是平坦的草地与遥遥可见的农田。
就在我几乎要喜悦地握紧拳头大叫几声时,唐禹仁的声音传进耳朵:「一会儿离远点,这个刘先生有点不对劲。」
嗯?我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不是吧,又要起事了?到底能不能平安逃出这鬼地方啊?腹诽归腹诽,我还是做好準备,就等唐禹仁的信号了。
几分钟后,离森林边缘还有数百米时,唐禹仁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转过身来,摸不着头脑的刘姓男子。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吗?」
唐禹仁上前一步,我也早已退开好几米,紧紧地看着刘姓男子。自我们从地下洞窟出来之后,唐禹仁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刘先生,有问题的,恐怕不是我们,而是你吧?」
刘先生脸色沉了下来,看了看唐禹仁然后又看了看我,问道:「张甲是吧?你什么意思?」
唐禹仁脸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说道:「刘先生带领我们逃出太屋山,抵御青莲教的追击,在下不尽感激。不过刘先生的身份,却不是你自己所说的那么简单。」
刘先生眼神阴鸷,不愉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怀疑老夫不是凤阁的人?你在质疑朝廷的权威?」
「我不是在质疑朝廷的权威,」唐禹仁摇头道,「我是在质疑你,刘先生。你的身份,你的目的,你的武功,你的表现。一切都与凤阁这个名号不符。」
刘先生瞇起眼睛,不气反笑,声音尖刻:「有意思,你这个小辈,真的有意思。老夫很少见到你这么大胆的人。鸿鹄浴日,翱翔九天,小辈,你不会没听过这句话吧?凤阁之人,代天而行,若不是老夫脾气好,怕是当场便会将你这不识尊卑之人废去武功。」
唐禹仁脸上露出了嘲讽的冷笑:「你不是凤阁的人。」
「你甚至不是男人。」
什么???我惊得下巴掉了一地,这这这,这未老先衰的干瘦中年男人竟然不是男人?女扮男妆?我看着刘先生那皱纹深刻的黄脸,想象了一下女性版,觉得有点不能接受。
刘先生怔了怔,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老夫当真是哑口无言了,看来必须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了。」
说着说着,他抽出匕首,眼神冷厉,看得我一阵紧张。不过,据我对唐禹仁的了解,他要是没有相当的把握,是不会出此惊人之语的。
唐禹仁摇了摇头,说道:「刘『先生』,不必再装了。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坦诚相见,了解一下你是谁,到底为何会出现在太屋山内。」
刘先生毫无反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唐禹仁见状,也抽出一支铁针,说道:「看来刘先生对于我的话的分量还是不够信任,那好,我显示给你看吧。」
刘先生看到唐禹仁抽出铁针,瞳孔缩小,谨慎地后退了几步。唐禹仁将铁针拈在指间,双手极为轻巧地一翻,仿佛是变戏法一样,铁针便消失了。我仔细观察了数秒都没看到唐禹仁到底将其射向何处,却听到了刘先生颤抖的声音。
「翻云手,覆海针,你是玄蛟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