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单后,我们走出兰草亭。我正待叫辆车回家时,林蔚烟却开口道:“今晚不怎么冷,要不,我们走走吧?”
我自无不可,与室友漫步在二月夜晚的巷道里。白天时城市稍嫌灰暗的色调在夜幕降临后,被五彩缤纷的商店招牌与暖黄色的路灯点亮,绚丽了不少。虽然宽敞的行道上路人不算多,但是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极是繁忙。很久没有这样置身于海州的夜晚了,这陌生中带着些许熟悉的夜景很美。
“有一阵子没见过向东了,他最近怎么样?”我们在沉默中走了一阵子后,林蔚烟问道。
“东子啊,据我所知他跟女朋友同居得很开心呢。连带着课程也上心了不少,倒是件好事。”
林蔚烟点头道:“那就好,他一直是个比较调皮的人,哪怕是上了大学也如此。不过舅母舅父听到他找了女朋友,倒是挺高兴的。”
“那是,你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小梅看上他哪点了。”我毫不客气地揶揄这个损友,“当初他找上我商量关于你住房的问题,就是因为他跟小梅去共筑爱巢了,没办法帮你。见色忘友的家伙,连我都好久没跟他见面,吃过饭了。”
“毕竟是第一个正经谈的女朋友嘛,难免会很投入。”林蔚烟温和地为他开解。
我笑道:“可以理解,真的。不过这不妨碍兄弟们下次见他的时候使劲拷打他。”
“呵呵,那你们还挺相似的,向东也是喜欢开这种玩笑的人。看来你们关系挺好的呢。”林蔚烟也笑了,淡淡的,不轻也不重,让我难以捉摸她觉得这个话题有意思,还是只是礼貌地应付我而已。
“哈哈,确实。他,还有我们大一时宿舍的另外四个男生,应该是我在沿海大学四年关系最铁的几个人了。如今超过半数的都见异思迁,为了对象抛弃兄弟了。”
一起调侃了几句袁向东之后,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似乎干涸了,又落回了沉默。
在这种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身旁的这个女子。哪怕我与她同居了三个月了,我也完全不知道她的过往,她的现状,她的兴趣爱好, 目标前程。而反之亦然。我们似乎从来没有深入地聊过关于自己的事,只是老实地呆在属于“熟人”和“室友”的范围内交际。像是两条极是接近,却从来未曾真正交叉的平行线。
到底是我对于和林蔚烟的关系太不上心了,还是她有意识地保持了距离感,还是说,我们俩人就是这样,相性不足?
有些人哪怕彼此共处一室无言以对,我都觉得舒坦而自在。主位面的几个兄弟,梁清漓,唐禹仁,艾莉克希丝,奥丽维娅,菲莉茜蒂,与我的两个队友,甚至史蒂芬都是如此。但此时走在林蔚烟身旁,我却不得不开动脑筋寻找一些话题来填充这氛围微妙的沉默。
“你呢?如果不介意我问的话,有没有在与人交往?”搜刮了一阵之后,我无力地回到谈恋爱这个有些私人的话题来。
林蔚烟瞄了我一眼,轻轻摇头道:“没有呢。上次有男朋友的时候,都还是在上大学时的事了。毕业了之后,一直在忙于工作的事,没机会喘息,或者后退一步来考虑其他的事情。”
我微微皱眉,这种态度不能说不对,但是为了工作而把生命中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推到背景,也许不太健康。不过,我这也是坐着说话腰不疼,毕竟我目前还是依靠父母养的米虫呢,不像林蔚烟,需要自己养活自己。
“那么我且希望如今这份工作能让你有后退一步的空间,去享受些年轻人该做的事了。”
“我也这么希望的,”林蔚烟眺望着远方的霓虹灯光,轻声说道,“不过也要有适合的人才行。目前还没有遇到呢。倒是你,语气也有些太老气横秋了吧?”
我笑道:“哈哈,有吗?我倒觉得你不用担心。说句肤浅点的话,以你的外貌,无论内在是什么样的,都不会缺各种优秀的男人来献殷勤的。何况,刨去相貌,你也是个很优秀的女生。”
“呵呵,也许吧。若我说,其实根本没什么人追我,你会信吗?”
林蔚烟停下了脚步,转头微微侧身看向我,嫣然一笑。她的身姿被城市斑斓的灯光勾勒出来,大衣的褶皱,垂下的发丝,蝉翼般的密长睫毛,均是拉出淡淡的阴影。而从这个角度看她时,女子清秀的轮廓与薄唇间那抹温柔的笑容被笼罩在影子下,仿佛是未能完全沖洗出来的照片一样,带着三分朦胧。
美得令人窒息。
我被这动人的一幕短暂地震慑了一瞬,恢复过来后疑惑地说道:“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只不过,这确实会与我认知中的常理相悖。”
别的不说,就你刚才对我展露的那个笑容,一百个异性恋的男人中,有至少九十个招架不住。
丽人笑而不语,没有肯定或者反驳我的疑惑,而是又走了几步后,问道:“你呢?有没有交女朋友?”
梁清漓与艾莉克希丝的容颜同时映入脑海,然后就连奥丽维娅也插了进来,让我有些头疼地讪笑:“这个,有吧。”
林蔚烟好奇地问道:“是吗?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你带她回家呢?”
我挠了挠后脑勺道:“异地恋,异地恋哈,一年见不着几面。”
“这样啊。”林蔚烟同情地点了点头,“那希望你们早日修成正果哦。你的女朋友是哪里人?”
大燕国顺安府越城人?
西疆联邦罗切斯特州森特维尔人?
说多错多,我随便糊弄了一番后火速转移话题:“她也是广南人。等等,等等,不好意思,咱们能不能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一下。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有点好奇,想了解一下你的切身体验。常识告诉我,外貌漂亮的女性都会很受欢迎的,嗯,换句话说,都会有很多人追的。但是我认识的几个非常美丽的女性——比如你——却告诉我,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多人追逐她们。不知道这是普遍性的感受还只是个例而已?是不是太过耀眼的美貌,反而会让人觉得太遥不可及了,敬而远之?”
这确实是个有点意思的疑问。因为以我对自己身边的同龄男性朋友们的了解,尤其是那种对异性的,呃,怎么说呢,饑渴?那是有相当深刻的体会。而且无论是大燕、西联、还是主位面,这种渴望都是大径相同的,也形成了在现代社会里,恋爱文化中男性主动的原动力之一。然而在西联位面时,艾莉克希丝却告诉我并没有很多人追她。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猜测是因为她的光芒太耀眼了,让人自惭形秽。而林蔚烟呢,她会否同样如此?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对,要正经回答你这个问题,得以‘美丽女子’的身份自居,有点太自恋了啊。”
我嗤笑道:“林女士,请不要假装谦虚了,我就不信你每天对着镜子中的这张脸能摸着良心说这是‘平平无奇’的相貌。”
林蔚烟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框,凝脂般白皙的双颊浮现两朵淡淡的红晕:“是有点太假了是不?嘛,不过我也不知道呢。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难说的吧,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我觉得一些聊得还挺好的男性朋友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我的经验,这种情况一般是因为想追你但是追着追着发现无果之后就火速告退。尤其是对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来说,默认会是竞争激烈的,所以试探一阵后觉得没机会,就会马上抽身。不过那种一点预兆和过渡都不提供,直接就玩消失的人,也太没礼貌了。”我分析道。
企图心太强了啊!这样的行为简直把自己的意图写在脸上了,不是我所赞成的风格。
林蔚烟沉吟了片刻后,抿唇道:“嗯……你应该是对的。不过,也许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很没趣呢?”
我挑眉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林蔚烟错开视线道:“因为我就是一个……挺没趣的人啊。”
这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让我想要就这个问题再追问几句,不过看到林蔚烟莫名有些低落的神色,我还是识趣地没有深究,只是找了个其他的话题一路瞎侃到家。
自己这个室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许今晚我窥见了一斑在她文静秀丽的外表下所隐藏的东西,不过结果只是让我觉得更摸不着头脑了。
接下来的两天毫无波澜地便过去了。我很快便从特训时那种苦行僧式的节奏调节过来,适当地放松。饶是如此,每天的修炼都安排得相当满。除了吐纳炼气与拳术磨砺之外,便是在苦练新符箓。我也尝试过在主位面开灵觉,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异于寻常的事物,然而除了稍稍提升了五感的敏锐之外,什么灵异的东西都没看到。
符箓倒是仍然有效,只是效力比在西联位面时还弱,只有那里的一半左右,让我有些乍舌,主位面的法则压制也太过分了吧。领域异能和真气也是一样,削弱了大半,让我的一身实力被局限在拳法和身体素质两方面上。也因此,我对自己在主位面的战斗力并不是非常清楚。虽然在平和无事的现代社会里,也并不需要担心太多这方面的安全问题,但是作为武者和修士的本能却告诉我,过几天最好找个时间测试一下身手或者至少见识一下主位面高手的实力,看看自己受了束缚的战斗力能发挥出几分来,大概处于哪个阶段。
这天早上,我在沿海大学的田径场上晨跑。十公里,二十五圈,虽然枯燥之极,但是也比在闹市的街道上跑更舒心,也没有那么多红绿灯需要去去停停。而且二月的早晨相当冷, 又是寒假 ,没有几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来田径场跟我争地方,相当自在。
跑到第十圈时,我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两人从边上加入了进来,并且很快就追到我身旁。我正待让一让时,却听见其中一人友善的声音:“周铭,好久不见!”
我转头看了看,身旁在对我说话的男子朗目剑眉,粉面薄唇,身材高大,而且相当眼熟。我一下子便记了起来,这帅气的男子不正是方氏太极拳馆的少馆主,我的同学方别吗?
他身旁的女子身材高挑匀称,黛眉凤眸,肌肤莹白如玉,虽然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但是俊秀英挺,气质凛然,有如鞘中利剑,哪怕隔着俏丽的外表也察觉得到锋芒。而这份或许有点过于锐利的气质却被她右眼眼角一粒漂亮的泪痣中和了不少,也让她凌厉的眼神多了几分若即若离的风情。让我最为留意的是她饱满的精气神和干凈洁白得有些不自然的双手,这个女子应该是个功夫颇高的年轻好手,可能比方别还厉害。
当然,比我还差了点就是了。
两人均是穿着方氏拳馆的运动服,看起来倒是郎才女貌,不知道是不是情侣。
我微笑道:“社长,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方别热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哈哈,不错。你呢?不介意的话,还是叫我师兄吧,社长这名头怪正式的。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堂姐,方雅。姐,这是我们太极拳社的社员,也是拳馆的学生,周铭。周铭也是大四生。”
方雅礼貌地点头道:“幸会。”
“幸会幸会。两位怎么会想着在这里晨跑呢?这个时节学校里怪荒凉的。”
方别道:“堂姐也是沿海大学的校友,她是原来的太极拳社成员,但是发现里面教的内容实在太简陋,便自己开始指点社员。虽然堂姐没有当过正式的社长,但是我们后来的各种改进便是有赖她打下了基础。今年她在海州过节,刚好与我一起重回校园回忆青葱岁月,是吧堂姐?”
方雅撇嘴道:“没有你描述得那么浪漫,但也大径相同吧。你倒是把这小社团经营得有模有样的。”
“这也是为武馆做準备嘛。我爸他们你又不是不知道,武功要考,商业头脑要考,为人处世要考,连口才形象也要考,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到底想不想继承这家业。唉,见笑了周铭。”方别大倒苦水,让我有些同情。高富帅也有高富帅的烦恼啊!
方雅嘲笑道:“还不是你功夫练得不到家?要是你有罗师傅的身手和武学修养的话,你毕业的同一天大伯就得将一切安排好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爷爷找了二十多年也没再找着一个能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能有罗师傅那么通透纯熟的弟子。”方别叹气道。
方雅不置可否,转而对我问道:“周铭,你是为何开始习武的呢?”
我想想,我当初对方别和罗师傅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校园欺凌,被校霸打成狗了。我将这个背景故事搬出来简略地描绘了一番。
方雅有些同情地说道:“校园欺凌这种玩意确实恶心,难为你了。学武不仅是为了自卫健身,更是能够在心理上给我们面对这种不堪的勇气。”
“是的是的,现在要是再遇到那些人的话,不说要打回去,但是也能不卑不亢地应对他们。”我附和地瞎说了一通。
方别问道:“周铭,你是不是还没有实战过?罗师傅跟我说你对这方面很上心。”
我打了个哈哈道:“看你是指什么样的实战了,我只跟罗师傅对练过。你是知道罗师傅的训练套路的,与其说是对战,不如说是被吊打。”
方别瞄了堂姐一眼,又看向我,凑过来鬼鬼祟祟地说道:“今天我和堂姐刚好準备去一个可以见识一下真正实战的地方,你有没有兴趣?”
我有些纳闷地问道:“真正实战?难道你们要去看黑拳?”
“别误导人家了。”方雅不客气地拍了拍方别的后脑勺,然后对我道:“黑拳这种性质的场合都是鱼龙混杂的地方,难见到真功夫,只有血腥味重这个卖点了。最近十几年正规组织、商业化竞技武斗吸金能力越来越强,有能力的都去打正规的比赛了,除了实在没选择的人,地下黑拳哪还有正规擂台的吸引力?”
方别摸了摸脑袋道:“哎呀,姐,你这上手的习惯真得改改……不过我堂姐说得对,现在政府在大力扶持武术和传统文化的同时,也认识到这里面的商机和潜在问题共存。堵不如疏,与其精神分裂地一边弘扬武学文化,一边又打压这种发展会带来的,对真正战斗碰撞的渴望,还不如搞出一个正规的市场来管理这些问题。最近几年如雨后春笋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武打比赛便是因此而生,连我们武馆也培养出了好几个专业的拳手呢。”
“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的。”方雅挑眉说道。
方别似乎知道她在顾忌什么,答道:“周铭是个好学员,姐,罗师傅对他尤其看好。再说了,今天的场合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多带一个人没问题的。”
方雅审视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遭,眼神有如鹰隼般锐利:“嗯……既然罗师傅看好你,我堂弟又为你背书,那你愿意的话,今天倒是可以带你一起。如何?”
我大概猜到这两人打哑谜似的在说什么,心想这却是刚想打瞌睡便有人送上枕头,连忙答应道:“我确实想长长见识,麻烦师兄和方小姐了。”
方别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方雅瞪了他一眼,正色道:“你是我们方氏武馆的学员,不必那么正式,叫我方雅就行了,或者也可以按照武馆的习惯,叫我一声师姐。”
“哎哟,姐,想斗殴待会儿到了地方再说吧。”方别吃痛地唤出声。
我对这对姐弟的拌嘴也笑了。没想到在社团里和在武馆正襟危坐,威风凛凛的方别私下是个这么活泼的人。而我与他不过点头之交,他却主动邀请我去一个明显不是寻常人能进得去的场合,倒是让我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我们跑完之后,清洗了一番换了身衣服,然后便坐着方雅的车去了城南一个看起来颇为高档的俱乐部。
来这里的路上,两人告诉我这家“朝阳俱乐部”是八卦掌李家开的。李家的拳法是尹福那一脉传下来的,功夫正宗,但是在体制内与商界的分量比功夫传承还强许多。他们不仅在海州经营得风生水起,在京城也是颇有所为。当今的李家家主更是武术界的大人物,比罗师傅这个荣誉副会长还更进一步,是海州武术协会的主席。
每几个月朝阳俱乐部的老板,李鼎,都会举办一个小型的武术交流聚会。算不上很正式,但是每次都会有五六位数的奖金,在海州和相邻的城市里颇有分量的各种武术传人和高手都会前来出手切磋会友。当然,武人之间恩怨也不少,所以这种场合也是一种提供以解决各种各样的摩擦的方法。
几年下来,李鼎举办的这个交流会虽然不是本地规格最大,最隆重的对战场合,但是含金量绝对是整个海州都排得上号的。据说有不少高级会员专门为了见识这些高水平的碰撞付钱成为价格昂贵的俱乐部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