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明光寺,幽深静谧。
陡峭的后山山门处,两名黑衣罩头的男子在一个小沙弥的接引下,进入后禅院。步行一会,小沙弥将二人引至一座低矮的小禅房前,小沙弥扣门,轻声唤道:“方丈,有客人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浑浊的老年男声,“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进!”
门自动而开,两名男子相互对望了一眼,然后一前一后进了禅房内。
为首的男子将头上黑帽摘下来,露出瘦长的脸,面色有些青灰,眼中有些阴郁。他一眼就锁定了靠着墻壁打坐的一名僧人。
僧人看上去年纪不过半百,身体胖硕,脸上全是肉,尤其下巴上的肉,得有两层鞋底厚。从面相上看,到算是慈眉善目。他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贵客驾临!
请入座“他指了指地上的草席。
两名男子将靴子脱下,面对面跽坐于草席之上。而另一名男子也摘下了头罩,露出脸来,原来是斛律鹰。
“两位施主所为何事?”方丈目光直视眼前的二人。
面色青灰的男子先低头行礼,起身后顿了顿,道:“在下北军中尉张豹!与校尉斛律鹰来找方丈谈一桩买卖!”
斛律鹰也笑道:“还希望方丈莫要推辞!”
方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平淡地道:“诸公乃是朝廷命官,老衲乃是野寺住持,虽然同在安京,但也有井河之别,并无其他关联。何来与此?若谈买卖,老衲并不懂什么俗世间的买卖,佛宗只谈普度众生。”
张豹咳了一声,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明光寺虽然不谈俗世利益,但也要谈佛道之别吧?如此静坐后山,却不知大祸将临!”
方丈一笑,问:“施主何出此言?”
“我大魏在河原与赵国交战,安京城现在看上去是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流涌动。比如近几日道宗多名执事进入安京,似乎有窃据安京之嫌。这对你们明光寺来说难道不是一个不妙的情况吗?
“施主所言就算属实,那道宗来安京,也再正常不过!可这与我明光寺又有何妨?”方丈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
张豹一字一顿道:“这次来的可是道宗绝顶高手正阳子!难道方丈不知此人?”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和尚的眼睛,似乎在捕捉着什么。
方丈闻言,迟疑了一下,道:“正阳子乃是当世高手,老衲岂能不闻?只是这道宗来到安京,想要做什么,并不是我佛宗明光寺所能干预的了,也不干我佛宗什么事情,虽说佛道有论理之争,但也绝非见面即要封喉见血。况且,这安京乃是在魏王脚下,禁军所辖。施主既然是禁军校尉,理当自行处理,何故夜访我寺,说一番危耸之言?”
张豹心下暗道:好一个善辩的老和尚!他看了看斛律鹰,斛律鹰嘿嘿一笑,道:“方丈好一番说辞!”,又道:“方丈莫不是忘了明光寺所在的这座山,是何人所赐,何人所斥资修建的吧?”
方丈一脸肃穆,回道:“这个老衲自然知道,乃是承魏国太上皇厚恩,迎我佛宗至圣佛母所求,特批明灵山,修建了明光寺。在此广扬佛法,普度众生。”
斛律鹰道:“难道这不是先王对明光寺的恩赐吗?不是一桩伟大的善事吗!”
方丈应道:“自然如是。”
“眼下群雄逐鹿,宗派并起,此乃多事之秋!又正值魏赵交战,安京难免不被其他势力觊觎,而明光寺代表的佛宗,可是与我魏国交好的盟友,也是安京的一座山,道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其中缘由,想必方丈也能猜到一二。若是让那道宗乱了安京稳定,这明光寺的山头,难保不被夺占。而方丈口中所言,佛道之争乃是论理之争,但近几十年,你口中的论理之争,可是死了双方千千万万人。如此,还是理之争吗?虽说佛道二宗明面上宣称只是理之争,也并未言明生死敌对,但其中内涵,方丈自然明了,我也不多置喙。”斛律鹰道。
方丈脸色微变,道:“二位的意思是,道宗此番目的是为图谋我明光寺?”
斛律鹰表情严肃道:“自从十多年前道宗与我魏国分道而行,佛宗正好特许进驻我魏国宣教。之后的十多年正阳子未曾出山半步,此番却突然进入魏国必有目的。照密探所言,是寻访他日好友。方丈,你信吗?这修士之间的这趟水,朝廷并不好插手,你佛宗高手甚多,若出手,再合适不过。一为自保,二也是报先王之恩。若不出手,禁军自然也会钳制道宗,只是到时候,太后见明光寺并未起到承诺的作用,是不是会惊动佛母呢?若是道宗真的在安京搞得天翻地覆,你明光寺首当其沖!正阳子此人可是性情刚猛,有仇必报!当年在龙骨山一战后,他可是放言:必斩戒凈!盼方丈权衡利弊,好生思量。”
方丈听到这里,已经不复之前的淡定,便道:“此事关系重大,老衲无法做主,还得上报佛母。”
斛律鹰和张豹心中皆是一喜,道:“那便恭候佛母佳音!”
待二人出了禅院,方丈立马对沙弥道:“光海,去将戒空大师请来!”
“是,方丈”叫光海的小沙弥躬身后退。
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白白胖胖的和尚进来,双手合十,低头道:“戒凈师兄。”
方丈道:“戒空师弟,请坐。”
待戒空坐下,他将刚刚的事情对他有说了一遍。戒空听完后,思索一番,道:“师兄,正阳子可是道宗的一把杀人利器。如此大摇大摆的进入安京,必有预谋和后手,我们要以防不测。”
“嗯,正因如此,所以朝廷的人看出来了,想让我们佛宗先出头,趟这一趟浑水。”方丈的语气有些无奈。
“师弟一项足智多谋,对此事有田何办法?”
“师兄,不如这样,先通报佛母,一切由佛母定夺。”
方丈面露忧色,道:“嗯,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佛主闭关多年,肯定无法出手,这一次,佛母能不能亲自驾临安京,也很难说,毕竟凉国那边还要防着西域和北莽,他们最近也不安分。”
戒空劝慰道:“师兄不必如此担忧,就算佛母来不了,那驼铃寺的苦蝉大师必然会来,明光寺事关我佛宗在中原国度的根基,谁也无法舍弃!”
“嗯,那我立即赶往灵鹫山,寺内的事务,就劳烦师弟多多操心了!”
当天凌晨,明光寺方丈-戒凈大师赶往凉国佛宗圣地,灵山。而张豹和斛律鹰也一同前往鹰扬卫。
鹰扬卫是魏国常侍手里的秘密机构,所以其驻地,外人难以得知。张豹和斛律鹰蒙着眼,被一个聋哑太监带入一处地下密室。
密室不大,不见一丝光亮。当老太监走进去的时候,随着一声咳嗽,一盏油灯亮起,昏黄的光映照下,四面黑色幕布围成方形。老太监摘下二人的眼罩,退了出去。
二人同时躬身行礼,齐声道:“参见常侍大人!”里面传来一声咳嗽,他们趋步走近帷幕,拉开幕布闪进去。
幕布围成的方形内部,也亮起了一盏灯,中间是一块长长的案几,下面铺着简单的草席。案几首席,端坐个面色苍白,枯瘦的无须老者。老者头戴带着貂蝉冠,身着直裾黑袍,胸口上绣着一只血鹰。这是正是鹰扬卫的装扮。从容貌看,他显得有些卑微,但看眼神,却不时透露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二人与老者面对面坐着,张豹低头道:“大人,戒凈已经出发去灵鹫山了。”
“嘿嘿嘿嘿!额咳咳咳咳……”老者一连串怪笑声中还夹着阵阵咳嗽声,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用尖细的声音道:“没想到戒凈如此干脆,看来正阳子对他们还是有很大威慑力啊。既然他已经去了灵鹫山,那么可以断定佛宗会出手,想那正阳子虽号称剑宗,剑术无匹。但有佛宗高手插手,如此一来,博望侯便也失去了得力一臂。他想要真正翻天,还得先过了佛宗这一关!”从声音判断,他应该是个老太监。对,他就是四常侍之一,宋恭。
“还是大人远见高明,如此驱虎吞狼之计,同时钳制两只不可控力量,对我们来说实在是有利无害。”斛律鹰称赞道。
宋恭看了他一眼,道:“嗯,不过依然不能小看博望侯,更不能小看道宗。赵国攻魏这件事情也绝非是为了什么神迹,极大可能是另有所图!可惜,就是我们料出了其中有诈,却也不得不派出大将军和车骑将军去河原抵御赵军,一旦八大坞堡失守,我们这数十年的经营将付诸东流!”
张豹道:“这些乱党,到真是有些伎俩!竟然如此阴毒!让我们进退两难。”
宋恭无奈地道:“这种阳谋,就算我们看出来了,也只能遂了他们的心意调兵遣将去应对。现在敌暗我明,深陷掣肘,可以看出来他们当中有高人相助啊!”
“大人,那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张豹谨慎地问。
“嗯。张豹,你从明日起,要联系玄兵卫,时刻準备弹压变乱。我会带领鹰扬卫在背后协助你们,盯住安京重要官员,严查内部奸细,嘿嘿,那这些人是龙还是虾,是虎还是犬,都要在我们眼底无所遁形!”
“是。”张豹沉声应答。
宋恭又对斛律鹰笑道:“想必张凤已经将大常侍的吩咐全盘转告给你了,我就不再赘述了,协助张豹巩固好京城安全。外防叛乱,内查奸细!你可明白?”
“卑职当全力以赴!”
说完这些,宋恭又对二人道:“黑巫教老七这几日便抵达安京,大常侍暂时抽不开身,所有事务皆有我全权负责。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向我通报!”
“是。”
“下去吧!”
二人闻言便退了出去,半柱香后,幕布外又走进来一人,是个白面太监。
“如何了?”宋恭问。
“据内线来报,南萍郡守左千确实和道宗来往密切,上个月与他大哥左群还有书信来往,里面对朝廷颇有微词!似乎早有不满!意图不轨!这是书信!”太监从怀里拿出一张信,交到他手中。
宋恭对着信扫了几眼,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立即发一封书信给骠骑将军,命他拿下左千!”
待小太监领命出去离去,他才阴测测地笑起来:“嘿嘿嘿嘿!左群!看样子,你还是一条大鱼,咱家倒是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