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寐生抱枕难眠,他又想了很多,然而摆在眼前的局面尽是艰难险阻。
前有高远的目标,后有不确定的追杀,里有魔姬的人身控制,外有斛律府中的危险,现在又多了一个神秘势力的窥视!现在情况不如他所料那般按照自己意愿发展,从进了伏尸岭到现在,似乎步步皆错,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成果。他反思了一番,觉得自己现在不仅局面被动,自己的应对方式,也很被动。对所有人都是出于被动迎接的状态,缺少主动改变当前的局势的作为和构想。
今天要不是九子魔姬,估计又要成为另一伙人鱼肉,他的命运,似乎从来就被人抓在手里,被父亲掌握过,被仇人掌握过,甚至于被斛律骄摆布过。他人之间的博弈左右命运,他很不甘心!这一切的一切的根源,不仅仅是因为自身实力弱,还有就是,自己主动性不够强!缺少改变,虽然自己现在和当初的那个自己有极大改变,但归根结底还是在性格心术上的,在行事方法上,还是欠缺很多。
加上自己刚刚脱出太守府的桎梏,刚刚自我发展没几天又陷入了魔姬的掌控。
就环境来讲,他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里,缺少一个相对合适的环境。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超强的蛰伏心术和心态。可是就这种心态而言,依然只能被动受他人和局势影响,自己并不能按照自我意愿去改变什么。现在处于魔姬掌控下,他明白了,不能等待时机来找他了,应该自己主动去制造时机!改变当下对自己不利的环境,自己再也不能在和以前的自己那般了!
可以蛰伏,但不能一直蛰伏,可以适当吐信,推波助澜。
想想父亲何其聪明,何其勇武?然而过于依赖自身的优点,久而久之,反而会成为自己的缺点。父亲就是这样,才弄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现在近一年修炼的家传功,也让他明白阴阳互补,左右平衡,才是取胜之道。自己的优势是蛰伏,是谋略,但这样久了,会丧失锐气,进取不足,反而危险。
来要改变自己,改变自己想要改变的人事,不仅仅得扮猪吃虎,还要驱虎吞狼,蚕食鲸吞!战略和战术,都要提前制定好!该如何制定呢?寐生打算接下来,先解决战略问题。
想通了这些,寐生从身体到灵魂,都充满了干劲,他起身将内功修炼了一番,感觉武学状态好极了!他此刻有点难以忍耐,想要出手搏斗。
无头将军交代给他的事情,他之前差点忘记,现在被魔姬等人一刺激他倒是想了起来。将军遗失的冥甲头盔也许就被斛律山藏在府中!如果真的得到这个冥甲,按祖桓所说,或许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是不是可以趁着夜色,先探查一番。
子夜时分,寐生决定行动!他屏息内功,悄悄出了兰苑。
盛夏的夜晚并不宁静,由于府中有一个大池塘,所以虫蛙鸣叫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很多萤火虫在在飞舞扑闪。好不热闹!
寐生先越过了围墻,他的身高低于芦苇,所以正好藏在里面。望向对面秦娥居所,一片黑暗中亮着一盏小灯,显得无比安然。
“大约是睡了吧?”寐生本想去偷窥一下这个贵妇睡觉的美姿,但转念一想,还是任务重要。
斛律鹰现在是斛律府的首脑人物,他打算先观察一下其居所,看看能不能先发现什么线索。
他白天刻意记住了斛律鹰所住的位置,这便直接往他所在而去。虽然是夜里,但斛律府依然戒备森严,基本上十步一人。幸亏寐生的迷蹤术出神入化,行走跑动,悄无生意,犹如夜间幽灵。
斛律鹰所在地方是处于斛律府中央偏左的位置,是一座高楼,很方便寻找到。
终于,他来到一座高大的围墻外,里面矗立着一座七层阁楼,看起来像是一座浮屠塔。墻外门口站立着两排持戈兵士,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有些诡谲,犹如地狱之门。
“这个斛律鹰,还真是小心谨慎!”
寐生避开这些护卫,往另一侧围墻奔去。
站在围墻下,寐生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人后,便一跃而起,双手攀在墻沿上。他伸头往里面看,院子里黑乎乎的。阁楼的第一层正门前也是排列着两队兵士,各执着一盏灯笼,只不过没有一点动静,像是一个个活死人。
阁楼的第三层亮着灯,里面似乎有人影在闪动。
“莫非是斛律鹰在密谈?”寐生在心底猜想。
观察了片刻后,寐生忍不住想翻入墻内,可是他刚刚有所动作,阁楼里便传来一声低喝。
“谁?!”
被人发现了?!
寐生惊得立马收身,身体紧贴着墻壁往后退。
“有人!”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吓得寐生直冒冷汗,辛苦他行动迅捷,要不然还真会被发现。
护卫也被声音惊动了,纷纷在院子里四处寻找。可是翻来覆去,一无所获。
“果然是一只老鹰啊!”
如此守卫,寐生知道想进入阁楼是不可能的了,他自然选择了放弃,现在人生地不熟,不宜硬闯。一旦打草惊蛇,后面就难办了。
于是他选择退却,去别的地方转转。
阁楼里,斛律鹰正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夜色。他眼神爆发出橘黄色的神光,犹如一只夜枭,充满警惕,面色凝重。
“没有人?难道是我最近太累了,产生了错觉?可是刚刚明明似乎被人所窥视!”他揉了揉额头,眼中的神光慢慢暗淡下去。
“大人,好像没有人!”下面的兵士喊道。
“嗯。你们退下。”
他转过身子,对着席上的一名白面男子一脸歉意地道:“近日公务繁忙,难免有些敏感。小楼公公,见怪了。”
“斛律校尉机警如鹰,符其名曰啊!不愧是常侍大人器重的青年英才啊!”
小楼公公赞道。他的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甚至嘴唇上也涂着红,说起话来有些诡异。可他却是张进身边的红人。
“公公谬赞了!”斛律鹰道。
“咯咯咯咯!校尉不必自谦。”
小楼公公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紫金令牌,道:“关于陇梁郡的紧急事务,常侍大人吩咐我叮嘱校尉要严刑峻法!揪出那些贪赃枉法的人!还陇梁一片清明!
这是盘龙令,见此令,如见魏主!校尉要妥善保管,谨慎行事!“”请公公转告常侍大人,务必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斛律鹰接过令牌,双手抱拳道。
此时他的心里可是说是激动万分,拿到盘龙令,就等于成为了常侍大人的真正心腹之人。不再只是一个办事跑腿的了!
“看样子,陇梁那边事情突发,万分棘手。要不然常侍大人也不会让我暂时放下手头的京城防务,而去陇梁办事。不知道到凤儿那边怎么样了?”斛律鹰心中暗自揣测。
寐生转头沿着围墻来到一条小径上沿小径潜入一片假山园林,这里是府内西北角。他的身影犹如鬼魅,在假山中穿,跳,挪,闪。黑夜里,像是一只密林中觅食的灵猴。
“这个点,大约都睡着了吧!?不过还是得小心为上!”寐生在心中低语,身体毫不放松。
这片园林很大,假山伴着溪水,颇有山野之感,加上夜晚的勾勒,显得幽深崎岖。无疑,这里是比较安全的。
“滴……答答!”
寐生能清楚听见头顶巖壁传来的滴水声,他虽是贵族出身,却也感叹斛律府的奢侈,这个园林足能以假拟真啊。
静的出奇,所以稍微有一点声音,都能清楚听见。
不远处,传来两个人低语。
“嘿,小心点,天干物燥,可别走神!”一个粗犷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这样说道。
寐生顿时将身体紧贴巖壁,躬身紧缩,将自己容纳于一片暗影之中。一动不动,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听说了吗?这次戒严至少得三个月!长则半年!一听到这些我就打不起精神头了!”另一个公鸭嗓的男声说。
“大风啊,你年纪轻轻的,这是没吃过苦!熬个夜算什么?这已经是美差了!
想想河原大战吧,据说斛律骄将军和赵军第一战就死了两万人!据回来传信的说,那尸体就像是一座座山,那血流的,染红了百里的草地呀!“”有这么恐怖?“大风的声音有些颤抖。
“嘿嘿,这都是小的,真正恐怖的并不在战场上,而是在粗犷郡!你要是去了那里,肯定会立刻觉得现在站在府中守夜是无比幸福的事情!”粗狂男声的语气显得有些唏嘘。
寐生仔仔细细地听见,他不禁也有些兴趣了,他知道,南萍郡,西川郡,以及陇梁郡,正值饑荒,局势极其不稳。莫非这老兵士说的就是这个?
“羊叔,陇梁郡怎么了?那里是地狱?那里不是人道北国的江南吗?”大风有些疑惑地问。
“唉!什么北国江南啊!早已成了北国阿鼻地狱了!”羊叔的语气有些沉重。
大风的声音又传到寐生的耳中,“地狱?那里只听过遭了灾荒,怎么会一下子又成了地狱呢?圣母天后和当今魏王不是下令赈灾了吗?”
“嘘,小声点!”羊叔警告道。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唉声叹气起来:“唉!美后也是心有余有力不足!她从内帑拨出十万担粮食,刚出了安京城就被官员私吞了一半,到了陇梁太守那里又被截了三万担,到了县令那里又被私吞了一万担,最后到了当地小吏那里,又被瓜分了一次,到了饑民手里的,只有三千担米糠和两千担粮食啊!单单那一个县,就饿死了上千人!饑民们吃树皮,吃草根,到最后,吃观音土,拉不下屎来,肚子涨得像个蛤蟆!活活胀死了!还有许多人是易子而食,女子是卖身求谷啊!那种景象真是惨不忍睹!美后听了之后都是泣不成声,眼泪纵横啊!要不是那些官员内讧,这贪污的事还抖不出来呢!”话说完的时候,羊叔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寐生分明听出那心中的恐惧和悲哀。
“竟然发生了这么大事情!看样子,这魏国局势不久必乱,东土还要有大变天啊!”饶是寐生心性坚硬,听到这些,也不由得有些震惊。
“这么恐怖!”
“你看看你这个瓜娃子!要学会珍惜眼前啊!指不定哪天我们就得上战场,化作了马蹄铁下的一团血泥。”
“羊叔,你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陇梁那边和我们这边隔了一个郡远,也碍不着我们安京城啊?没必要如此担心过度吧?”大风虽然有些害怕,但一想那些饑民离自己太遥远了,不禁对羊叔的杞人忧天有些嗤之以鼻。
羊叔却道:“据说陇梁那边出了急事,校尉大人(斛律鹰)明日就要前往陇梁郡巡察,得有半月之久,你我身为亲兵,怕是要免不了随行一道!”
“什么?!羊叔你哪里得的消息?属实吗?”大风惊问。
“你别问这么多,知道就行了!”
这时,寐生又听到一阵脚步声,那二人的谈话声音立时截止。
脚步声越来越近,寐生听到两声:“见过百夫长!”
“你们两个,守夜就好好守夜,别那么多閑话,嫌命长啊?羊什长,这小子你要好好带!”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
“是是是,百夫长说的是。”羊叔回答。
“这边没什么异常吧?”那声音又问了一句。
“放心,正常着呢!”羊叔道。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嘿嘿!”寐生心中窃喜,斛律鹰,他并不了解,今天刚準备接触,就差点被发现了,这个人极其危险。现在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倒是方便了自己的行动。
寐生见听不得什么消息,便抄了一个岔道,往另一处去了。
失去斛律鹰这个目标,他有些漫无目的地乱走。感觉哪里方便藏东西,他就往哪里走。摸摸索索,来到府中最北面的一处院,靠里面的一间房还亮着昏黄的灯。寐生无声无息地接近,这样做无疑很兇险,但当下夜黑,有迷蹤术在身,寐生觉得是可以安然脱身的。他贴着墻壁听,里面只有一阵阵呼噜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是王管家的声音。倾听片刻,没有发现异常,他又退出这个院子。
斛律府实在太大了,纵横着数条河,跨越着数座桥。
寐生越走越偏,此时,他已经到了西北角的一处院子外。月光有些黯淡,往里面看,一片漆黑,竟显得有些阴森。
这里更加偏僻,里面依然是四间厢房,彼此相互对望。只是四间厢房都是一片死亡般的寂静,寐生见这样,便打算退出去。正在这时,其中一间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啪”地一声。
寐生一惊,立马贴墻,全神贯注地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传来,虽然声音很小很轻,但寐生此时已经达到炼气位,耳聪目明,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平常的声音。
“似乎是桌椅移动的声音?看来里面有人没睡”寐生暗自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