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快些呼吸!
床上的少女在心中狂吼,胸腔的心脏因为缺氧而快速跳动,又沉又闷,好像突破蛋壳的雏鸟。
屋内的月光并没有带来多少光明,反而加深了角落的黑暗,诡秘,孤寂,让人心生畏惧。
“咳!咳!……”
久违的呼吸终于来临,伴随着喉咙刀割的痛楚,几次重咳让少女扭头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大口呼吸着。
好难受……全身都好痛……
其实并不只有痛,而是一种穿着不合身衣服的感觉,全身皮肤都被紧紧绷住,绷住体内撕裂般的疼痛。
浓重的窒息、沉重的挤压,像是万千虫蛇在身体内外攀爬缠绕,这些构成了少女贯彻全身的体感。
又是……夜晚吗?
好痛苦,有谁?有谁能来帮帮我?
很想对那些侍女和仆人呼救,但是懦弱的性格却让自己胆怯的发不出声音。
不如三个姐姐们优秀,所谓神的声音是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幼年时还能带自己移动的双腿,此时早已萎靡,只能让自己在床上等死。
真的没有价值吗?
病重的身体无法自如行走,不要说生育,就连联姻下嫁给地方领主的价值都没有。
甚至都没人愿意过来刺杀。
不被人需要,不被人注视。
若是能够恢复一瞬的行走,双眼双手的一切都可以奉上,只要能够从这王宫跳下去终结自己的生命。
口好渴,口好干,明明是公主,却连呼唤佣人都要沉思许久……
好静啊!干脆就这样渴死也不错,
胸口的疼痛恰到好处的没有致命,真是太可惜了。
吱呀~房门裂开一道缝隙,从那道缝隙中照射的是走廊的烛光,和月光一起成为屋内仅有的光源。
“打扰了~我刚才听见奇怪的声音~”
是谁?是女仆还是医生?他们发现自己在呻吟了吗?明明每次一到夜晚就不会有人来。少女勉强看了过去……
“我的天哪!”
是个穿着宫廷骑士服的黑发青年,他发出惊慌的声音,是少女的情况一时让他有些手忙脚乱。
“八脉有亏,十二经破损……”
青年抓耳挠腮,少女总觉得好像从哪里见过他,现在应该喊医生过来治疗才对,可是叫来了又能怎么样?少女已经治疗过无数次,面对长久痛苦下去的结果,少女心中甚至希望青年不要呼喊。
就这样痛死也不错……
“请……离开吧,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会给你……造成困扰……请让我……一个人……”
青年靠近了床榻,拿起少女的手……
“在那之前我都与你同在,所以也请你勇敢面对。”
幻觉吗?少女感觉一阵暖流顺着手臂穿进体内……
好开心,还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
*
雷斯卡特耶新历1505年。
清晨,属于秋日的薄雾缓缓散去,那轮金日照亮[弗雷]内城的皇宫,白金色特殊魔力巖石使其熠熠生辉,象征繁荣和富饶。
一如数千年前建都时的模样。
“就是在这里当侍卫”
宽敞悠长的走廊中,一名身穿传统骑士装的宫廷骑士对眼前的青年说道。
“遵命,我一定不辱使命,保卫王室安全。”
黑发青年微微低头,将拳头抵在心口行礼。
“那个,我还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下吗?”
“请讲”
“这里厕所在哪?”
宫廷骑士一脸嫌弃,把厕所位置说给了青年,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在一座居住型塔楼下方有一片空地,简单的几个盆景,上面生长了一些杂草,显然很少有人照料,再配上落灰的地面更显冷清,让人不适。
由四门守卫调动到王宫卫队,这种人可不多,大都是一些贵族嫡系,用守卫的名头当跳板,把他们安插进皇宫。
这个青年宫廷骑士认识,因为自己就是在他手下工作后进入的皇宫,对他的身份再清楚不过。
“忧,我劝你一句,在这皇宫可不是你那一亩三分地,这里的骑士们多少都和贵族有联系,你现在只是个守卫,那一套和人近乎的习惯得改改,没事别乱走,也别多问。万一出了事,你后面的人没準就把你扔了。”
那青年正是刚刚调任的忧,他一来这就和曾经的手下们套近乎,搞得对面十分尴尬,都对这个曾经的长官很是无语。
还好宫廷骑士长的态度也算不错,安排一个熟悉的人给忧介绍工作地点。
不过介绍的工作范围还是让忧有点犯怵,因为忧发现自己看守的宫殿几乎没什么人来,这里的主人足不出户,女仆也只有端茶送饭的时候来几趟,对工作也没什么特殊安排。
这里情况像极了雾之大陆所说的[冷宫],莫非这里住着的是一个失宠的妃子?
秋季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大块的火积云占据了天空,绚烂的晚霞将周遭都渲染成橘黄,宽阔的护城河仿佛液体的黄玉,蕩漾着半透明的金色波纹。
忧望着逐渐落入城墻后的太阳,黑色的天幕出现在视野,最后那轮圆月爬上天空。
夜晚的王宫会有专属巡逻队,不需要自己在这里值夜班,实际上这个工作岗位根本没必要设立,那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来这里上班,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高薪閑职。
不过就算自己再有疑问,那每月二十五金币的薪酬都可以让自己放弃思考。
现在有了平民身份,自己是可以经商的,已经计划好用最初的启动资金干什么。
“该回去了,不然孩子们会不高兴。”
孩子们知道忧今天要去皇宫工作,肯定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皇宫是什么样子,只是想想心中就有想要炫耀的情绪。
“咳!咳……”
青年咦了一声,阵阵咳嗽的声音从漆黑的宫殿传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那声音让自己有种熟悉的感觉。
说起来还没有跟需要守卫的主人打声招呼,跟其他宫殿的灯火通明不同,这里的主人应该是早早睡下了,迟迟没有点灯。
听人閑聊时也只是得知这座塔楼是一座兇宅,经常有人失蹤,已经閑置很久,那位住户好像是这两天才搬过来。
当值期间没有多少女仆来过这里,或许自己该叫人过来看一下,然而叫谁过来看?
咳嗽声并未停止,那种类似垂死小动物的嘶鸣撕扯着忧的内心。
我该进去看看!
忧迈步走进宫殿,里面很黑,也很冷,伸手不见五指,还好在阶梯通往的二楼有着些许亮光。
咳嗽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异样的呼吸声……很微弱……
“打扰了~我刚才听见奇怪的声音~”推开虚掩的房门,趁着皎洁的月光,忧看见一只萎靡的手无力的垂在床边。
顺着视线上移,是一个女子的脸,大概十七八岁,脸颊枯瘦,眼窝凹陷,眼皮无力的瞇着,似乎饿了很久,锁骨凸显,病态苍白的皮肤十分骇人。这景象让忧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忧认识她。
在小时候和母亲去哪家贵族打工时,和她见过,好像也是个去打工的女孩,不过那时她是男装。
“我的天啊!”忧想起当初给女孩用雾之大陆的方法诊断出来的病癥“八脉有亏,十二经破损……”
人体二十条经脉关乎生命力的运行,当初应该逐渐好转才对,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
“请……离开吧,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会给你……造成困扰……请让我……一个人……”
女孩几乎是咬牙说出的这些话,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怕给人添麻烦,忧急忙拉住她的手,缓缓说道“在那之前我都与你同在,所以也请你勇敢面对。”
忧的心中闪过很多想法,最佳方案是该呼唤医官,最好是个魔法师,让他们来施展治愈魔法,那样见效很快。
此时用魔力看破可以看见女孩的生命力犹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这座宫殿四周罕有人至,要求救得跑到远一点的宫殿。
在那之前,先想办法稳住女孩情绪,万一一个闪失女孩咽了气就糟糕了。
往双手内注入魔力,跟女孩构建魔力链接,优先护住她的内脏器官,只要延缓器官衰竭,就有极大几率得救。跟他人构建魔力链接,本是十分危险的事情,跟那晚的咪咪露一样,除非你是优秀的大魔导师,然而那种人物根本无需这么麻烦,上万种治愈魔法,那个级别的人至少会其中一千种,随便一个魔法就可以达到一样的结果。
治愈魔法忧确实知道该怎么用,可惜忧可怜的魔力连发动它都做不到,只能用这种舍近求远的方法,也还好天生的魔力不足,让自己这方面也学会精打细算,咪咪露总结的经验帮了大忙,比起其他人的宏观魔法操作,忧的操作更加细致。
魔力一点一滴的注入女孩体内,女孩先前剧烈起伏的胸口也逐渐缓和。
“咦?糟糕!”
女孩忽然死死抓住忧的手腕,一阵鉆心疼痛顺着手心侵入体内,接着从血管走遍全身。
魔力逆流。
人在最渴的时候喝水,会怎么样?当然是大口喝啦!可能是本能也可能是魔力流通的特性,女孩体内忽然产生一股吸力,就像一个水泵,用脉络做成的管道疯狂吸食忧的魔力。
——在这么下去就要玩完啦!——
额头冷汗直流,全身魔力被女孩吸走,浑身的痛处让忧肌肉抽搐,浑身痉挛,半点使不出力气。
女孩忽然弓起身子,抓着忧的手,挺着胸嘴中发出怪叫,忧想起今天的[兇宅]说法,莫非是遇到鬼了?可如今的魔物不应该是不会害人的类型吗?
想再多也改不了马上就要死掉的结局,大概会是干尸一样的死法。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瞬之间,又像是无尽岁月,沉寂的意识又有了清晰的感觉,疲惫的四肢也有了反应。
女孩松开手,把双手挪到身前看了一会儿,忧则趴在床边艰难的喘着气。
“你……你还好吧?”忧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黑眼圈肯定十分浓厚。
女孩听了这话,好像意识到什么,在忧震惊的眼神中翻开被子,跳下床,奔向不远处的窗台。
那头及臀紫色卷发滚滚翻涌,煞是好看,待她趴在阳台双脚离地的时候,忧才意识到她要干什么,还好两者距离很近,忧饿虎扑食一样拽住她的纤腰。
“好可怕!别拦着我!让我死!让我死!”
人的心是不挑食的土壤,良善种出灿烂的美、爱情种出洁白的花、忿恚种出狂气的怒,悔恨种出自蒙欺人的逃避,可没听说救人之后要跳楼的。
“你!”
忧现在浑身虚脱,像是做了几百个俯卧撑,魔力即是生命力,他全部的魔力都被女孩吸走,四肢本就无力,全凭一口气支撑,坚持了没一会儿,头上豆大虚汗开始往下流。
女孩这边其实也差不多,不过是银枪蜡桿头,闹腾了一阵,后继无力也开始泛虚。
哐当一声,忧怕女孩再寻短见,索性用全身力气后仰,两人一起仰面栽倒。
啪叽,女孩见挣脱无果,翻过身跨在青年身上,一巴掌扇了过去,脸上已经不再憔悴,只是有点苍白,此刻她想起自己的身份,羞怒交加,盖过了原本的胆怯,那指甲戳进皮肉,划出深深的伤痕,她的双眸像飘浮在满室幽暗中的游火,充盈着狂气的愤怒和异样的情感。
“我草啊!太草了!”忧怒骂,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我救了你,你还打我……
啪!又是一巴掌,打断了忧的发言,女孩骑乘在他的身躯上,大腿的肌肉绷得紧紧,紫发在月光下反射亮光,简直是午夜的女王,那又能怎样,刚才的两下又猛又狠,也对,自己也经常教导妹妹们遇见不法之徒时给他们强力还击……
想什么来什么!
女孩另一只手身在后面,粉拳,不,意识到什么的忧只感觉那是沙包大的拳头,高高举起,一拳砸下。
“哎呦!我可怜的兄弟啊!”一声惨嚎,忧抓着女孩睡裙下裸露的大腿,整个人V字翘起。
“你这可恶的贼,竟然说要操我!我可是公主!无礼之徒,我和你拼了!”
话语中悲伤和痛苦混杂,往日积累的情绪被一股脑倾倒出来,女孩在他的身上狂野地扭动着,弹力十足的腰肢仿佛有永远使用不完的力气,粉拳,巴掌一次次烙在青年脸上。
“想草我!来呀!我就在这里,你草啊!脱下裤子草啊!”
女孩的抗议声尖厉刺耳,垂下的头发把青年的脸遮住大半,这更让她有三分火气,是哪些女仆不愿费心打理的缘故,导致头发杂乱,实际上她整个人都没多少人关心。
快生气吧,越生气越好,最好现在就把我杀了……
“你,n你不要!快猪手!”抓住女孩双肩,终于回复一点力气的忧努力把女孩翻过“呢~你看看~窝事谁~”
“鬼呀!”
女孩一看忧的脸更加尖叫起来,一浪超过一浪。
接着又是一击[耗油跟]打中青年下巴,联动头骨的眩晕感,忧脸朝下趴到,随后又被下面两个肉球弹起,脑袋就跟下面的小兄弟一样昂了起来。
这是什么?妈妈的感觉。
“呀啊啊!”
女孩屈起膝盖向上一顶,忧恨不得多买几个鸡蛋。
“色狼啊!变态!”趁着男人顾及兄弟,女孩双手一推,竟然再次把男人压倒,又是一轮乱拳。
难道要乱拳打死老师傅?
破旧地板在两具翻滚肉体的碾榨下哐啷作响,灰尘四扬,给这场闹剧画下句点的是一句话……
“男~人好~色有什么…错~”
“这……这话是……”
女孩喘息着,熟悉的话终于勾起以前的回忆,她的眸子朦胧恍惚,感官世界涌现一丝清明,她曲着腰,臀部朝上抬,从喉腔低吟出丝丝呻吟,良久,才缓缓说道“难道是~悠~”
身下男人撩开面颊上的头发,用那双含着泪的眼睛直视女孩,气若游丝地说道“粗了我~还有谁~”
“悠!真的是你!”
女孩努力撑起身体,认真端详他被打成猪头的脸,终于在月光下找到往日的痕迹。
“唔~现在是忧,不是悠啦~”左脸被打的红肿,香肠嘴还在往下滴哈喇子,右边还好,只是眼圈被打成青色。
这模样说是鬼还不错了。
“好久不见了,澜夫”
澜夫忽然捂着嘴发出一阵重咳倒在忧的怀里。
“澜夫,你怎么样,别担心,我这就带你去看医生!”正要起身的忧,忽然被澜夫抓住肩头,女孩努力地喘息着。
澜夫用阻止的语气说道“不要,没用的,我~我的这病很久了,你知道的~”
忧感觉心里不舒服,仍然在努力站起,这时候才发现两腿没有力气,只能缓慢移动,是魔力亏损严重导致的。
“那你也不能这样!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女孩趴在男人的胸膛,努力用胳膊把他抱住,生怕他再次离开自己。
澜夫说道“你还记得我,好开心,我好开心,好几年了,我一直找不到你,你那天到底去哪了……”
忧抚摸女孩头顶,像对待妹妹们那样“嘿嘿~我就不告诉你~”
澜夫抬头,额头就要够到男人鼻尖,一记粉拳打在对方胸口,软绵绵毫不受力“混蛋!这时候你还笑我!”
听见女孩嗔怪,忧哈哈的笑了,调笑着说“澜夫长大了,变化不小啊,比如~”
察觉男人看向自己胸部,澜夫鼓起嘴抱怨的说了一句“你也变化不小啊,声音也变粗了,我都认不出来~”
说完还伸出手摸了摸忧的下巴,哪里还有一点扎手的胡子根。
“长胡子了,喉咙怎么长了个疙瘩?”
忧无奈的回答“我都二十一了,怎么能不长胡子,还有~那个是喉结,嘻嘻。”
澜夫羞涩地说道“那你就不能扮那个了吧~”
忧想到什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太像是脸肿的缘故,笑道“那个?你想的话,我明天借一身衣服去。”
澜夫说道“不,你的这身也好看。”
夜与梦笼罩着大地,窗户外漆黑一片,月亮周围朦胧的光,将夜空烛成淡淡的银灰色,点点月色,洒落下来,又被树叶与窗欞格子分割成一块块,琐碎斑驳。
卧室里只有点点思念,借着微薄的光,能瞧见,男孩趴在床边,给床上的女孩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那些奇妙的见闻让女孩发笑,寒冷与疫病识趣的远离,不愿打扰二人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