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拉姆一年四季的温度都不算太低,但是在11月的贫民窟,没有任何工厂和暖气设施,加上又是傍晚,气温应该是能让人觉得有些凉意的。可现场的每一个人——除了那几个厨子和跑堂,都是满头大汗,神经绷紧到极点。
既然莫顿不在,能改变局面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迟迟没有现身的海娅——她今天迟到得有些过分了。
最终,还是汉娜一边的人没能沉住气。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目前绝对是自己这边有优势,身边的手下足够摆平对面的赛门和一群女人。而右边的那些墻头草终究是靠不住的,一旦海娅到场,他们很有可能会立刻倒向赛门那边。
那个先前在娼馆里用鞭子蹂躏汉娜手下的女人,后来又强奸了汉娜的人率先发难,只不过不是针对赛门。
他转身一把卡住汉娜细嫩的脖子,把汉娜的脚几乎抬离了地面,然后恶狠狠地逼问:“臭婊子,敢耍我?海娅到底在哪儿?还有那些金子,我现在就要。”
一只属于另一个人的左手从汉娜的左肋下伸出,揪住了汉娜的乳头部位。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锥子,把尖端放在被揪起的乳头根部。他一边舔着汉娜的耳垂,一边阴阳怪气地威胁着这个女人:“劝你别耍什么花样,汉娜,要不然你可就不会像今天上午那样不尽兴了。”这是那个用烙铁在女人身上取乐的变态。
上午,在那个乱交派对所在的娼馆中,这两个人后来一直在拷问汉娜关于那些金子的下落。汉娜曾向那个娼馆里的所有人许诺,只要他们搞定海娅,就能得到一大笔金子。
这两人对汉娜用尽手段也没能逼问出什么东西,眼见集会的时间将近,这才带着手下押着汉娜来到会场。
因为他们俩打从开始就没相信过汉娜。
就在一剎那间,赛门发现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并果断地利用了它,速度快到让现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赛门向前一步,手指前方,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义正言辞地高喊:“畜生,混账,放开汉娜姐。”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赛门的身上,然后顺着赛门手指的方向,他们又看到了汉娜被胁迫的惨状。
琳花和她的手下最先反应过来,蜜儿的反应最快,她甚至主动地配合赛门唱起了双簧:“别沖动,只要你们放了汉娜姐姐,什么都好商量。”
这个叫蜜儿的女孩儿已经对赛门这个既勇敢又聪明又英俊的大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他有些好色),此刻的她和赛门在周围那些不了解内情的人眼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天真无邪的孩子,正在勇敢地和一群绑架了她们亲人的恶棍做着斗争一般。
西边的人群爆发了。
两种立场相同却又不太相同的人们居然不约而同地开始一致声援赛门。
说他们立场相同,是因为他们此时都很自觉地保持着“中立”。
说他们立场不同,是因为他们中有的人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还有的则是接受了汉娜的“款待”和许诺而特地赶到现场的人。第一种人支持赛门的理由纯粹是出于义愤,外加宣泄此时的不满。第二种人的心情则复杂一些。简单点说,那就是他们有些害怕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敢于接受汉娜疯狂的计划,去挑战海娅的权威的。那些为欲望所引诱而被汉娜逼上了绝路的人们,此刻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能够回头的机会。
他们怎会放弃这来之不易的退路呢?
汉娜周围的人们有种完全被耍了的感觉。海娅还没来,现场的风向就已经朝着赛门一边倒。等到海娅出现,那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要动手就只能趁现在。
两个带头的大哥相互使了个眼色,心一横,朝身边的部下们下达了命令:
“把这个女人看紧,回头再找她算账。”
“弟兄们,动手。先拿住赛门,要活的。回头要是海娅不肯投降,就当着她的面把这小子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剁下来。”
原贫民窟老大被做掉后,因为商会的介入而不得不容忍一个小妞儿来当家。这口怨气他们已经憋了快七年,是时候算账了,到时候一定要让海娅和汉娜这两个贱人生不如死。
这样的念头,让他们恶从胆边生,狠下心来和赛门撕破脸。
而他们明白,从与赛门开战的一剎那开始,就是同海娅决裂之时。换言之,他们自己切断了所有的退路,将一切都赌在了武力上。
在这一瞬间,心情最复杂的人其实是汉娜。
从上午开始,她就被那两个畜生一直折磨,到了傍晚才结束。从如同行尸走肉的自己被他们押进这个院子里开始,汉娜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她安排好了之后的一切,所以无论自己被弄成怎样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也不用想,就连背后的那个虐待狂把锥子抵在自己乳头上的时候,第一个闪过她脑海的念头也只不过是:这下子,两边就要对称了呢。
而就在一切即将走向终末的时候,汉娜听到了赛门的呼喊,她一下子从毁灭的狂想中清醒了许多,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很舒服,很温暖,很安心,很快乐。汉娜的思绪不禁涌起。
“还真的是久违了呢,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三年?还是五年?”
“啊,想起来了。好像是六年前自己喜欢上一个人时的那种感觉,好怀念啊。”
“可惜,是我瞎了眼。那个男人是个人渣——”
“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所有的男人都是人渣。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相信这个世上还有好男人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其实女人们也是,她们比男人还要坏。啊,也许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好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孤身一人?总觉得好孤单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说起来,在城里的那段日子,自己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吗?现在的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可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么难受呢?”
“对了——,赛门他——也是人渣吗?”
“我在想些什么呢?他一定也是个让人恶心的男人,就选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是,必须是。他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大骗子。他刚才说的话也是骗人的,绝对不是他真心想要拯救我,绝对不是。”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不甘心呢。我早就决定了,要恨这个世上的所有人,因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恶心,讨厌的海娅,叫人嫉妒的琳花,让人作呕的男人们,我甚至恨这个早就脏透了的自己。可我为什么就是没法去恨赛门这个小坏蛋呢?”
汉娜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奔涌不息的情感洪流,可泪水就是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惊奇地发现,钱也好,海娅也好,复仇也好,此刻都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
“咦?这是——眼泪?我居然在哭?不是早就下定决心,绝对不再哭了吗?”
“啊啊啊——好烫啊,滚开!滚开!离我远点,赛门,求你别再过来了。求你了!”
“那个晚上,只有他一个人给自己求情,帮伤痕累累的自己上药,然后送自己回家,送到家后居然什么都没做就回去了——真是个傻瓜。”
“好耀眼啊,赛门,其实我从来都不敢直视你的,我甚至不敢和你好好地说话,只有在骗你的时候,我才能舒心一些。”
“对不起,我太脏了,但我真的好不甘心。”
“——就这样结束了吗?那么我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注定什么都得不到?我想要你和我说话,我想要你对我笑,我想要你碰我啊。”
“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谢谢你。”
一切的迷惘都被沖刷殆尽,此时的汉娜,心中只剩下了悔恨与不甘。终于,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折磨,像个最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对不起,赛门。请你再救我一次吧,求求你。”
汉娜也不清楚刚才的那句话是自己心里想的,还是已经说出了口。不过就算是说了又能如何?现场鼎沸的人声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压倒自己有气无力的低语。说不定,赛门已经永远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谢谢你,赛门。对不起。”这次,汉娜能够确定,这确实是自己的呢喃。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汉娜已然舍弃了一切的希望,直到——
她看见赛门的嘴唇动了一下。
从汉娜呼救到赛门答复,几秒钟的功夫在汉娜眼中就如同她那二十三年的不幸人生一样漫长,一样煎熬。
汉娜已经没有力气发出正常的声音了。她以为那句呼救声,早已被湮没在了现场群情激奋的嘈杂中,或是自己根本就没说出口——其实,她真的没说出口。
但是汉娜看到了。
赛门的嘴唇朝着自己动了一下。
赛门的眼神就好像是自己在那天晚上欺骗他时一样,饱含着怜悯与宽慰。
只是,赛门流露出的情感,更加真实,更加诚挚,更加耀眼。
虽然听不清赛门的声音,但是汉娜能从嘴唇依稀辨认出那句简短却能说明一切的话语。
汉娜笑了。
“喂,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她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
“是咱们下手太重了吧?”
“她在说什么?”
“听不太清,好像是——对不起?妈的,我看是真疯了,当初真不该信她的。”
这两个平日里残忍冷血的恶棍,此刻也有点心里没底。尤其是汉娜的那抹笑容,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无论是今早,还是此时此刻。
赛门的心里也是十分的纠结。
扪心自问,他对海娅,对汉娜的感觉,比起以前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这短短的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
琳花,一个总是站在海娅身边偷偷给自己塞点心的大姐姐,如今成为了一个能够和自己一享床笫之欢的女人。赛门立下了誓言,等这一切结束,他会一辈子不保护她,不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海娅,自他被那个大自己两岁的女孩从贫民窟的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刻起,他就一直把海娅当作是自己的女神。从崇敬,再到憧憬,然后是爱。从家人之爱,再到男孩女孩之间的纯情懵懂。可惜,最后还是止步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热恋。那个光辉闪耀的存在,在琳花和汉娜的口中,成为了一个更甚于魔鬼的阴影。
最不可思议的是汉娜。赛门对汉娜怀有的感情是最复杂的,直到此刻他也无法完全确认自己的心境。
我恨汉娜吗?那个为了报复海娅而将一切拖入自己漫无边际的复仇漩涡中的疯女人。当然恨了,可是更多的是怜悯。如果在当初,那个把刚从地狱里逃出的汉娜复又推入深渊的人是一个自己素不相识的女人,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站到汉娜一边。
可那个人是海娅啊。
这样的话,我该做的事就只能有一件:拯救所有人,包括汉娜。
所以,这个少年对着汉娜许下了自己一生中的第三个承诺:
“我会救你,等我。”
顺便一提。
唯一对此情此景无动于衷的,就是那群以厨子为首的工作人员们。
他们停止了彼此间的閑聊,全体背靠墻壁,贴着院子的南墻站成一排。
赛门掏出两把匕首,左手正持,右手反持,双膝微曲,放低身体。这是赛门特有的战斗姿态,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必须全力以赴。
琳花将短剑横在胸前,背在身后的左手中握着三支从衣袖里偷偷夹出的飞镖。琳花先前受的只是一些皮肉伤,对身体没有大碍。
身后的女孩们亮出了各自的兵器,她们也没有丝毫退让。
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壮汉,他们是贫民窟中有名的恶棍,打手,流氓。
实力对比十分悬殊。
高大的男人冷笑一声,将一把双手大斧抗在肩上,向前重重地踏出一大步。
然后又是一大步。
后面还有更多的人跟随着他的脚步向赛门靠近。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重兵刃,有手斧,连枷,砍刀,铁链。
“投降吧,赛门,你根本不是对手。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投降,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现在就可以从这个门走出去,我绝不拦你。”他说完又对着赛门身后的女人们舔了舔舌头,淫邪之意昭然若揭。
他当然不会放过琳花和她手下的女人们。就连事后怎么处理这些女人,他也都已经想好了。他会把海娅、琳花、汉娜和她们手下的其他女人都拿来当作笼络人心的筹码,或是用她们来赚钱,反正贫民窟外的好买主多的是。
还有,他也绝不可能放过赛门。此刻,他有更多的手下正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用弓弩对準了院子唯一的进出口。只要赛门真的走出院门一步,就立刻会被射成筛子。
赛门和琳花相视一笑,他们之间已无需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就足以表达一切。
——这让蜜儿有点羡慕。
持有巨斧的男人,将双手都放在斧柄上,他打算一击砍断赛门的胳膊。
在他身后不远,另一个汉娜请来的强盗头目,将两支细长的碎冰锥平举,瞄準了琳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琳花的双乳。
其他人也蓄势待发,只等老大一声令下。
赛门把身体的位置放得更低,他的目标是面前此人的双膝和下体要害处。一旦得手,赛门就可以踩着他的肩头跳到他们的后面去解放汉娜,再和琳花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
不过这也得要躲过那把巨斧的第一击才行,如果失手,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计划奏效,能够和琳花前后包夹这些人,自己一方的胜算也不会很高,毕竟两边的实力相差太多。
希望能撑到海娅回来。
就在这时,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西边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要出人命啦,快逃啊!我还不想死啊!”然后就带头向着东侧的院门夺路狂奔。他迅速地从那个走在队伍最前端扛着大斧的男人背后穿过,沖出了院子。
几乎是瞬间,如同开闸泄洪一般。海量的人群跟在他的身后,朝着院子的东侧没命似的逃跑。
看来莫顿的手下是早有先见之明,早就贴墻而立的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游刃有余地避开了奔涌的人群。
人流穿过马廄和酒楼之间并不宽敞的窄口,又通过赛门和他对面那群人之间的空隙,朝着院子东侧的出口涌去。
——把赛门和一群全副武装的打手几乎完美地分隔在南北两边。
之所以说是“几乎”,那是因为在人群的南端,除了赛门和十来个女人外,孤零零地站着一个高大的,扛着一把足有赛门身高那么长的大斧的,不知所措的倒霉蛋。
人流移动的速度十分湍急,被隔在后面的手下完全无法通过,过于巨大的斧头在这个极其狭窄的空间里也完全无法施展开。
事实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就在人群穿过自己身后的不久,被他扛在身后的斧子早就不翼而飞了——天知道是被什么人给碰到哪里去了。
手无寸铁的他面前是一群手持利刃的青年男女,于是他本能地做出了相对正确的决定。
“赛门,有话好说,我们能商量商量吗?”
赛门和琳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从觉得不可思议,到动手,再到完事,他们仅仅只花了不到10秒钟。
紧接着,事情再度发生了变数。
人群对面传出一个听上去十分阴冷的声音:“杀!只要是挡路的,全都不要放过。”这个人稍顿了一下,又更加大声地喊:“外面的弟兄,给我射,谁要是想逃出去,统统给我射死。”
此时,沖出院子的人超过了一半,院子的西边已经没剩几个人了。莫顿的几个手下趁机溜到了那边的空地,居然像变戏法一样地取出了几块黄油和肉干,然后熟练地就地生火,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和他们完全没半点关系。
院子外,随着几声弦响,再加上几声惨叫,已经逃到外面的人又开始往回涌入。而被封在院子围墻和马廄之间的一群人得到了命令开始无差别的攻击,试图杀出一条路来找到赛门他们。这愈发导致了滞留在院子里想要逃出去的大批帮众和试图逃回院子里的人结结实实地堵在了院门附近,寸步难移。
赛门朝着倒地之人的后脑给了重重的一击,然后带着一群女人撤到了院子西侧和莫顿的手下汇合。
赛门看着这群不知所谓的人,气打不过一处来:“喂,你们是莫顿派来的人吧,做点什么!”
这些人看到赛门一行气沖沖地过来,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几个人维持着火堆,控制着火焰的大小。一个人把肉干平铺在自己的掌心,然后用锋利的菜刀把它们切成了等宽的肉条,完全没有伤到手。
另一个人端着平底锅,把切好的肉和黄油一起丢下锅,开始烹调,手法十分专业。不一会儿,锅中飘出了诱人的肉香。
正在颠锅的那个厨子样的男人盯着锅里的肉,头也不抬地对赛门说:“莫顿大哥交待过,你和琳花一定没时间吃饭,他叫我们照顾好你们俩。”
赛门和琳花一时竟无言以对。
略经考虑,赛门用手抓起锅中的肉用最快的速度塞到嘴里。他为了寻找帮手,奔走了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
一个不停地从怀中掏出小树枝并投入火堆的男人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取出一双用绢布包好的筷子递到琳花的手中说:“这是大哥给琳花小姐準备的。”随后,他又转向其余的几位姑娘们:“我这里还有些糖果和点心,可以给你们补充体力。”
他的态度无比的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