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是一座用金钱堆砌而成的城市。
曾有人开玩笑说,城市的高度取决于其地基下方的黄金份量。
用这句话来形容拉姆的城市结构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市内超过三层的建筑近九成集中在最富裕的内城区,这里坐落着富人们和政府官员们的住宅,还有大型的娱乐、社交场所,以及市政建筑。
在内城区的外围一圈,是外城区。这里居住着拉姆市百分之八十的普通市民,他们中的大多数日复一日地从事着各种各样在城市社会中必不可少的工作。可以说,正是这些人的辛苦劳作创造了拉姆市的大部分价值,尽管他们最后所能占有的部分微不足道。
在外城区和国境线之间是广大的未开发地,这里被人们称作郊区。郊区的人口相当少,因为缺乏民用设施,没什么人愿意住到这片荒凉的地方。在这里生活的居民大多生活相当困窘,从事的工作也多是清理地表,维护道路和简单的路边绿化之类。而没有工作的人则终日盘桓于远离道路的残垣断壁间,在杂草丛生的废墟中搜寻一些可能有价值的东西聊以度日。
拉姆几乎没有农业,各类食物和原材料几乎全都仰赖从芬特和尼尔进口。曾有人提议在郊区开发农社,培植起属于拉姆自己的农业区,但提议遭到了否决。
一方面,拉姆的土质过于贫瘠,不适合种植;另一方面,这和人们内心深处的情结有关。
其实早在几十年前,拉姆的郊区还不是这副萧条凄凉的景象。那时,这座城市的名字还叫做巴伦斯堡。后来,战火摧毁了一切,夺走了人们的生命、财富和希望,经过数十年的重建后,拉姆市才形成今天的这副格局。
在郊区与国境线之间,拉姆的西南角坐落着一个庞大的棚户区,这里被人们称作贫民窟。
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样,经济决定了城市的高度,这里的建筑大多是一些低矮的棚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极度贫困,他们缺衣少食,没有谋生的渠道。贫民窟里的环境也十分糟糕,污水横流,疫病横行,几乎就是民不聊生的真实写照。
拜那该死的战争所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这里聚集起了一批被遗忘的,遭到背叛的,一度放弃了的人们。他们自发地在这个远离权力与财富的一隅建立起了这样一个容身之所,收容那些与他们有着相似经历的可怜人们。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如同难民营一样的存在。
新生的拉姆市政府曾在此地投入大量的经济与物资援助,但收效甚微。又过了些时日,援助减少了许多。最后,甚至连救济粮也没有了,政府放弃了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
人们陷入了绝望。
就在那时,一个类似于公社的组织横空出现。他们组织起群龙无首的人们,鼓励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去谋得生存之道。
如果有想要的东西,但自己没有,可以去偷。
如果偷不到,那就去抢。
既然是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获得的东西——就绝不需要那些官僚们的施舍。
逐渐地,这个组织在贫民窟中演变成了一个黑帮。
走私、酿私酒、贩卖违禁品、抢劫、偷窃——总之,通过这个帮派的努力,人们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人们发自心底地支持、拥护这个黑帮,黑帮的首领也无私地将帮派收入的大部分无偿分配给这些同在一片天涯下讨生活的沦落人。
“这是咱们的帮派。”贫民区中的人们曾自豪地说。
黑帮的首领更换了三代,但他们的劫富济贫的理念始终没有改变。
直到一个首领将他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贫民窟迎来了一段黑暗的岁月。
生存在深渊底层的人们艰难地前行着,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位英雄。
八年前,英雄出现了,但人们万没有想到,这个英雄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年仅12岁的少女。
(尼尔1900年10月1日夜,贫民窟附近的郊区)
夜色下,两个女人正在奔跑。
其中的一位肤色黝黑,在没有任何照明的郊区,她的肤色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籍着月色与身后不远处的火光可以看到,这个女人的身材健壮而又匀称。虽然她跑得很急,但姿态十分平稳,小腿与手臂上隆起的肌肉说明她是个平时不懈于锻炼的人。她一手握着一把短剑,另一手牵着一位比她矮许多的少女。
和她的对比十分强烈,这位被她拖着一路跌跌撞撞的女孩儿身形纤细,显得弱不禁风。因奔跑而扬起的黑色斗篷下暴露出的白皙肌肤反射着星月的光辉,在黑暗中十分显眼——这对她们非常不利。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道路上,跟着一小群披着斗篷,全副武装的人。这些人举着火把,执着兵刃,不紧不慢地追赶着,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这场追逐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半个小时,那个年轻女孩的体力早就耗尽了。她身边的那位女人好像是她的护卫,一直在盯着那群追兵。
偶尔有几个人赶上几步与这位护卫短暂地交手,但也只是浅尝即止,很快又向后退去,和她们保持距离。
这种边打边逃的战斗方式显然对这两个孤立无援的女人十分不利。一边逃跑还要一边注意背后的动静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长时间保持专注对精神的负担极大。而且,追赶的那一方不停地轮换人手上前进行骚扰,这进一步地消耗着她们的体力,尤其是那位强壮的女护卫的体力。
“玛丽!”一个稚嫩且柔弱的女声响起,充满了担忧和惊惶,这是那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发出的惊呼。从她那略显颤抖的声音可以听出,这位女子的年纪不大,而且她的呼吸已经极度地不规律,显然是撑不了多久了。
“呼——不要紧,小姐。只是擦破了皮。”这个名叫玛丽的女人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安慰着身边年轻的主人,但任何人此时都可以从她粗短的呼吸声中听出,她已经负伤了。
就在刚才,随着一阵短暂的兵刃交接声,追兵再次被这位身手不凡的女性所击退。这个黑色皮肤的女人无论是战技还是体力都十分过人,但她带着身边的小主人已经逃了相当远的一段路,再加上与身后的敌人反复交手,她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这种一边保持距离一边与敌人交兵的战术显然不是寻常的盗匪所能熟练掌握的。玛丽曾尝试停下脚步与他们正面交锋,但他们非但没有一拥而上以众敌寡,反而是有秩序地一边后退,一边展开阵型试图包围她们二人,这让玛丽下定决心:只能逃,不能打。
之后的情形证实了她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些人非但训练有素,而且个个身手不凡。通过他们一个个轮流上前与自己的短暂过招,玛丽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如果只是一对一单挑,甚至是一对二,玛丽都有自信能与之一战,可他们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光线奇差,但玛丽能够通过脚步声数出他们的数量——八个?不,是九个。
更加让人绝望的是,尽管战力上有着绝对优势,但他们没有丝毫的大意轻敌。他们只是不停地用这种一击即退的手法最大限度地榨取着自己的体力,而且,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攻势很弱。从手臂上传来的感觉绝不是象征性的试探,他们的每一击都沉重无比,没有虚招,招招致命。更何况,随着追逐战一步步进入尾声,他们的攻击愈发猛烈,愈发频繁。
情况很不妙。
又过了不久,原先视线中模糊的建筑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一行人且战且行到了贫民窟附近。玛丽明白,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小姐,请——请不要哭,听——听我说,呼——”这个叫玛丽的女人已经有点喘不上气了。她的呼吸急促而凌乱,已经没有了原先的那份从容和自信。
“是,玛丽小姐,我听着呢。”年轻的女孩泪流满面,她隐隐约约地有些明白,这个名叫玛丽的女人就要离她而去了。
“就是这里了,待会,我会——会回头挡住他们,请你先朝着西边逃吧。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别回头,拜托了。”玛丽的声音颤抖,但语气十分坚定,义无反顾。
“玛丽,请答应我,不要死。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离我而去?我就只剩下你了。”女孩的话语充满了无奈和悲伤。
“放心吧,小姐。这些杂碎,我会一个人把他们都,都收拾干凈,然后再回来找你和联络人的。”似乎是怕女孩儿不信,玛丽又补充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似乎是听到了她们之间的谈话,那九人中带头的一位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他对身后的人打出手势,配合着那两个女人的脚步,他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看着那位自己陪伴着成长的女孩朝着贫民窟远去的背影,玛丽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内疚的情绪。
“对不起了,小姐。玛丽不能陪你一起去看海了。”
这位名叫玛丽的战士回过头,对着身后半包围展开的追兵坚毅而又悲壮地呼喊道:“来吧!你们这些胆小鬼,想要碰我家小姐的一根汗毛,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与此同时,内城区中心街道的某处——
一幢四层建筑顶部的警钟突然响起。
钟声厚重而洪亮,回蕩在本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哇……老大,钟,那个钟!”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站在离那栋建筑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用与他身材不符的娃娃音发出惊惶的叫喊。
“闭——嘴!安静!”在他的身边,一个身形瘦长的人赶忙阻止他的呼喊。听起来,这个人的语气似乎颇有些无奈。
“可,可是,那个钟,它它它它,它在响啊!怎么办?怎么办啊,老——”他的话还没说完,“锵”的一声,他身边的那人从刀鞘中拔出一把几乎与人身等长的单刀,然后朝着这个惊慌失措的男人的裤裆正中——捅了下去。
“大————”这个略显滑稽的大个子赶忙用手掌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要让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弟保持沉默,这一招要比话语有效得多。
这位持刀者名叫欧涅,是贫民窟黑帮中“赛门先生”的一位重要部下。他身旁这个经常被长刀捅入裤子裆部的男人是他的一位贴身跟班。不过,凡是对他们俩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欧涅与其说是那个傻子的老大,倒不如说是他的保姆更加贴切。
这个傻乎乎的壮汉应该是以前因为什么原因伤到了脑袋才会变成这样,一旦处于比较紧张的环境,他就会歇斯底里般的发作。每逢这种时候,欧涅就会把刀子插进他的裤裆用刀背去蹭他的蛋蛋,这样一来,他就会立刻闭嘴并且冷静下来。
乍一听来,这着实匪夷所思。
也有人劝过欧涅不如辞了这位有伤风雅的小弟,不过欧涅倒是对他不离不弃,坚持己见。
此外,欧涅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他可不像他的老大赛门那样,成天沾花惹草。于是就有人传言:欧涅和他的小弟有着“特殊”的关系。欧涅不以为意,赛门也从来不信。因为据莫顿的情报来看,欧涅的性取向绝对正常,只是有些“腼腆”——天晓得莫顿对这两个字的定义是什么。
欧涅见他闭上嘴,拔出刀子收好,然后拉着他躲进了巷子深处。
赛门给他的命令是:“隐藏好自己,注意观察周围的动静,以防万一。”
这句简短的命令包含了很多内涵。
首先,这要求他对现场环境必须了如指掌;其次,在出现任何意外状况时,他必须肩负起临时指挥的工作,负责统筹人手和情报,并执行后备计划。这是个非常重要且又难度极高的差事,对执行人有着相当严苛的要求。在赛门的手下中,只有欧涅具备这样的能力和心理素质。
众所周知,赛门有三员得力部下:
一个叫琳花的绝色女人擅长打探情报和隐秘行动,同时也是赛门的情妇之一;
一个五大三粗的叫鲁克的男子擅长干“力气活”;
还有一位就是欧涅——文武双全,是赛门的后备智囊,就是脾气实在太怪。
但是,欧涅心里清楚,他的工作是一份閑差事。
因为赛门老大的计划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万一”。他顶多只要事后向赛门报告一下当地警察找不到任何线索的窘态就算是交差了。
真正辛苦的,还是那些此时正布置在附近各就各位的伙计们。
这栋建筑,是在拉姆市乃至全拉姆尔大陆都有名的奢侈品商店。除了接待拉姆市本地的权贵们,这间商店每天还要面对来自世界各地富人们的消费。店内的装潢雕梁画栋,不计成本;商品从食材到生活用度应有尽有,而且全部清一色都是最最顶级的货色;最为让人神往的,还是其位于其顶楼的首饰展览柜,其中展示着全拉姆尔大陆成色最高的各类琳瑯满目的珠宝,用于在每年的十二月进行拍卖。
此刻,大伙儿的目标就是在这里展示的几颗独一无二的宝石成品,它们中的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当赛门提出要对这几颗宝石下手时,所有人都以为赛门是被欲望沖昏了头脑。
因为这里的顾客往往身份高贵,再加上货品的价值之高难以计量。这栋楼的周围日夜都有大量的警察和私兵负责安保——当然,入夜后就只剩下私兵。三层以上的所有储物柜都以精妙的机关与顶层钟楼里的警钟联动,一旦碰触了任何商品,警钟都会发出巨响引来数不清的警察和私人佣兵。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成功的计划。况且,即使宝石到手,如何销赃也是个麻烦事。只有不考虑后果的白癡或是疯子才会试图去染指那些烫手山芋。
赛门不是白癡,当然也不疯。否则,他就无法胜任贫民窟最庞大门会的首领一职了。
赛门花了两天时间前往内城区先后和琳花以及琳花的两位手下前往这个商场约会,晚上就和三位美人留宿在附近的一家豪华宾馆里分析情报,并最终制订了一套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周密计划。
而那个计划的实施时间,就是今晚,更确切地说,就是刚才。
对于任何不法行为,赛门总有一套独有的理念和行为模式来支撑起其滴水不漏的计划。
就比如说那个巨大的警钟,赛门曾对这个警钟的触发装置十分感兴趣。
根据情报,入夜后,三层以上的任何一个柜台和储物柜都能够单独地触发警报,而在白天,这些触发装置均可切换至无效状态。而且,这些设计精巧、极其隐蔽的触发装置不可能占用过大的空间——这是理所当然的,否则商场就无法正常营业了。
赛门曾做过一些实验,试图测试警报系统的“灵敏度”——这个词还是琳花教他的。白天他把特殊的香料抹在了某些柜台的玻璃外壁上,到了晚上再由琳花和她的手下通过一些手段将附近的老鼠诱导到商场附近,接下来就只等警报响起。
可第一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宾馆附近的街道一切如常。
赛门第二天特地去检查了一趟,那些柜台被涂抹香料的地方确实有过被动物舔舐过的痕迹——机关到底是怎样触发的?这件事困扰了赛门很久,直到现在赛门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
不过,对赛门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它触发便是。
此时鸣响的警钟声既在赛门的预料之中,同时又是赛门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所以说,钟声正好省了欧涅帮大家校準时间的功夫。钟声一响,大伙儿各行其事就是了。”
警钟响起之后的不久,就在贫民窟黑帮“赛门先生”所领导的门会会堂——同时也是他的家中,这位幕后黑手正一边享用着那两天没能尽兴享用的三具肉体,一边对躺在他身下的这三个女人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