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1900年10月4日晚10时,海娅的酒馆。)
“唔……不妙啊,不妙,这次是真的不妙,对手的等级太高了啦!”酒馆的大堂里,海娅正一边独自喝着闷酒,一边碎碎念叨着。“……而且总不能绑架和暗杀好朋友的说,太狡猾了吧。”
两三个小时前。
自离开赛门家始,海娅和玛格丽塔两个女人一路无言地步行回到了酒馆。
海娅的心情可谓复杂。
明明是愤怒占据了内心中绝大部分的空间,偏偏这股怒火又无处可发——先不说玛格丽塔的身份,此刻的她弯着腰,低着头,一点儿也不敢正视海娅的眼睛,两手还紧紧攥在一起,一副受了伤的小猫似的姿态实在是叫人恨不起来。
“我错了,请原谅我。”玛格丽塔就差把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面对这样的“好友”,海娅也只能忍气吞声。
酒馆后宅的二楼,在双手环抱、立于房间门口的海娅的监视下,玛格丽塔很自觉地开始收拾行李。
成套的衣服——除了一件一件地展示给海娅欣赏外,完全没派上应有的用场。
洗漱用具——本来是作好了在贫民窟过夜的打算的,现在没指望了。
十来本书——随身携带这个数量的书恐怕很难用“为了消遣”来解释,但这对玛格丽塔来说很正常。
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大多是一些用在日常生活中的小发明,之前挨个给海娅演示了一遍。
玛格丽塔哆哆嗦嗦地将洒到满屋子的属于她的东西往箱子里塞,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它们照着原样塞回去。
而海娅又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导致屋内看似平淡的气氛实则相当绝望——尤其是对一个内心充满歉疚的女人而言。
还好屋子的主人很快就看不下去了。
“不要把衣服塞成一团了,会起皱的。”
“不要把牙刷包在袜子里!”
“那些小玩意儿最后再收拾,你先把可以叠的衣服和不可以叠的分开。”
在海娅的指挥下,玛格丽塔博士的动作利索了不少。
“这些书就不能丢个几本?”海娅的目光瞄到一本名叫《男性,女性,社会学》的书上。
“不行!”
唯有这点,玛格丽塔博士坚决没有妥协。
收拾到最后,还是有两件衣服和几件小东西塞不下,玛格丽塔索性放弃了。
“……我走了。”在酒馆的门口,玛格丽塔用眼角的余光瞅着海娅的脸色。
“走吧!快点走!”海娅斜靠在酒馆的门上,很不耐烦地催促着玛格丽塔。
“……那个,我——走了。”玛格丽塔笨拙地拖动着体积比她还要大一号的旅行箱向前挪动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畏畏缩缩地望着海娅。
“快点吧,不然等天黑了就看不清路了。”
“我走——了?”泪水开始在玛格丽塔的眼珠子里打转。
“还用问!再不走,被早上的那些人逮住可就走不了哦。”海娅哼地一声,侧过头去,不愿再直视玛格丽塔的眼睛。
“对,对不起,海娅。呜呜……”
“烦死了!你以为哭我就会原谅你吗!”海娅很不情愿地把头扭到更偏的方向上,但还是瞥到玛格丽塔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自己。
“呜呜……不要不理我……海娅,嗤嗤,我,对不起,嗤嗤,我不好,你打我吧,嗤嗤,揍我吧!”玛格丽塔泪流满面,悲涕之下可谓诚恳,可惜不停地吸鼻涕让效果打了折扣。
“狡猾——”
“呜呜……”
“偷吃猫——”
“呜呜呜……”
“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别让我再看到你——”
“呜呜哇哇……”偷偷挪步过来的玛格丽塔几乎快要把鼻涕擦到海娅的身上了。
“……好啦,别哭了啦,这件事——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海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呜呜呜……啊?”
“我就错在没有把你捆在房里,哪里也不让你去,反正贫民窟里危险得很,不适合你这种人来的。”海娅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的视线和怀里的玛格丽塔对上。
“呜呜呜……对不起。”听海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知和解无望的玛格丽塔缓缓地转身,一步一回头地走到旅行箱的旁边,握住了箱子的把手——对玛格丽塔来说,那无异于通向以前那个辛苦万分却勉强能够容身的世界的门把手。
“喂!赛门他——很可爱吧?”
就在玛格丽塔万念俱灰之际,她仿佛听到了海娅的声音。
“那个家伙,以前不是这样的。两年前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装了一肚子色心。”
玛格丽塔摘下眼镜,拼命地用衣袖擦着泪水。
“可那家伙就是不招人恨,不管他怎样花心,我就是没法不喜欢他。”
清理完模糊的视线后,玛格丽塔把擦好的眼睛戴回鼻梁,循着起初还以为是错觉的海娅的声音望去。
“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他了会怎样,那种事情我想都不敢想。”
“你以为住在他身边的那些女人都是干什么的?帮他做饭?睡觉前给他讲故事吗?”
“可即便是那样,我还是喜欢他。”
“不是他就不行。”
“就好像这个世上的男人只剩下他一个。”
仿佛是感到释然了般,海娅的眉梢舒展开来,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盯着再次返身的玛格丽塔,海娅挺身迎上。
“你可以做到吗?”
“海娅——”
“可以吗?”
“我——”
“天下无敌的玛格丽塔大人一定可以做到的吧?”
“呜呜呜……别再说了。”
“如果答应我的话——”对着个头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玛格丽塔,海娅抬起沾满热泪的脸颊。“答应我这辈子只爱赛门一个人,照顾他直到最后。就算他不要你了,也要为他努力到最后。哪怕是我——不在了,你也要为他奉献到最后一刻——你可以吗?”
“……海娅。”低着头的玛格丽塔反复用湿透了的衣袖擦拭着泪水,失去了吸水性的衣袖非但没有带走新流出的泪水,反而把整张脸都糊上了薄薄的一层泪光。
“如果答应我的话,我就原谅你。”
“哇——海娅,你太狡猾啦!”玛格丽塔扑倒在海娅的怀中,嚎啕大哭,“呜呜……明明只是认识了一下午的朋友,就把我吃得这么死,还说什么原谅我,这叫我怎么拒绝得了啊!”
“——事先声明,可不是所有女人我都能像这样容忍的哦,只有玛格丽塔是意外。”海娅将涕不成声的玛格丽塔抱进怀里。
“呜……如果——?”
“如果?没有如果,就算有,通通杀掉。”
“哇……我知道了。只要海娅原谅我的话——”
尽管海娅怀中一片炽热,但玛格丽塔还是感到了来自背后的凉意。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原谅你的话,你会怎么做,离开我和赛门,逃得远远的吗?”海娅抱住玛格丽塔的双手突然收紧。
“——那样,那样的话,我——”玛格丽塔猛抬起头,好像是想说出么,但看到海娅犀利的眼神后又嘎然不语。
“说呀!快说呀!你说呀!这种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海娅的气势咄咄逼人。
“我,我——我喜欢赛门!我喜欢他!我爱上他了!就算海娅不要我了,我也会喜欢他!不,这本来就跟海娅没有关系!我已经受够了!我没法再忍受以前的日子了,我没法忍受没有赛门的日子了。”玛格丽塔一口气歇斯底里地对着海娅吼道,“我不会再逃了,也不会某一天不喜欢他,离开他。我还会回来,两个月,不,一个月,一个星期,无论如何我都会来见他的。不管你不同意,还是不原谅我,我已经找到了我这辈子的男人了!就算是你讨厌我,恨我,我也——那个——所以,所以——”
在不安与不甘的双重激励下,将高昂的情绪转化为话语吐出胸口的短短数秒后,玛格丽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强的侵略性。
可随着那股热度褪去,面对平心凝望着自己的海娅,玛格丽塔又再次垂下头,将双手合抱蜷缩在身前,重新拾回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气质。
“合格了,不,是满分。”
就在玛格丽塔準备好接受来自海娅的责难与怒火时,她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样才对,这种觉悟都没有的话,又怎能做到我之前说的那些呢?”
“啊——这么说——呜呜……海娅……谢谢你!哇……”
“额——唉,乖……乖……别哭了。”
于是,一个微笑着却感到无可奈何的人,与一个痛哭着却无比喜悦之人纵情拥抱在了一起。
只可惜,距离护送玛格丽塔博士到警察那里才不过一个小时,海娅就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
“为什么有的人第一次就可以‘触线得分’啊?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抱持着如此疑问的海娅,一个人坐在吧台上,打开了柜台上价格最贵的一瓶酒,一直喝到酒吧的打烊时间(10点)。
其实也无所谓打烊了,因为今天一整天,屋外“暂停营业”的牌子就没有收回来过。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时间从门口传来敲门声显得很诡异的原因。
海娅一点儿也没有怀疑自己听错或者是幻听。
因为海娅从来没有真正喝醉过。
“请进,门开着,但是本店打烊了。”职业习惯催促着海娅从吧台跃下,準备迎客,“如果想喝酒的话,可以买了外带——”
“你好,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先前的那位难道是玛格丽塔博士吗?”
酒馆的门口,传来了一个温柔知性的女性声音。
“……”在相见的那一剎那,即使是海娅也被那声音主人的姿色所折服而一时失语。
在看到了那个女人和她身后紧随的两名护卫走进大门的那一剎那,海娅的身体本能地起了反应。
她用快到寻常人根本看不清的动作一瞬间欺近了米拉涅雅的身边,而且动作中看不出有任何敌意与不寻常之处——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海娅甚至始终保持着标準的营业用微笑。
即完美地隐藏了杀气的同时,又完成了发动“一击必杀”这一决定性动作的所有準备。
就连兇器都準备妥当了——悄悄在掌中捏碎的酒杯碎片。
“啊拉,这服务还真是热情。”
两名护卫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手甚至还没有触到腰间的剑把。但站在他们身前的女人却显露出了让海娅大惊失色的水準。
她的右手居然不偏不倚地搭在了海娅的右肩上——这是一个在贴身战中,进退两可的起手。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我和玛格丽塔博士在一起的。”海娅保持着笑容,但语气中明显地欠缺“友好”的元素。
海娅突然回忆起,在回来的路上,好像确实有被人跟蹤的感觉,只不过,这两年习惯了被琳花的手下盯梢,自己也就没太在意。
“我是从郊区回来时,看到你们在警察那里道别的。”
“这个时候怎么能在郊区转悠呢,迷路了?”
“差不多吧,不过郊区里可是热闹的很呢。”
“热闹?”海娅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赛门的手下正在郊区展开对蓝发女孩的搜寻,而且这些人的目的很可能也是一样的。
“可以进去说吗?打扰了。”
“哪里话,失礼了。请进。”海娅退后几步,让出一条道来,将他们引入酒馆的正厅。这些人可能是市长的手下,是来催促自己打听蓝发女孩儿的下落的,海娅如此猜测。
——海娅的猜测并不完全正确。
“那边柜台上的酒,看起来相当不错呢?不介意也给我们上一瓶吧。”米拉涅雅在吧台边就坐,两名护卫站在一旁,“这样的好酒,在贫民窟里,而且还是一个人享受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海娅一时有点拿不準这个人的斤两,但她明显可以读出这句话中来者不善的意味,于是她应付道,“哪里话,我这边才是有个不情之请,不嫌弃的话,再拿几个杯子,你我,和这两位先生同饮如何?”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个,市长大人他?”二人在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子边就坐后,海娅试探到。
“——艾尔森他,很好。”这个问题似乎是有点出乎米拉涅雅的预料,但她马上就回答了海娅的问题,而且还特地对市长直呼其名反过来试探对方。
“这,这位女士,您,如何称呼?”直呼市长姓名的人,全拉姆能有多少?海娅立刻就改用了尊称。
“我叫米拉涅雅,是他的秘书。”米拉涅雅都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啊!您就是他的——那位全能秘书?久闻大名。”海娅立时变得客气起来,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暗暗叹息——赛门啊赛门,你叫我打听的女人该不会就是这位吧。
米拉涅雅作为拉姆市首席的贴身秘书,同时又是一个绝世美人的她,与一直单身的艾尔森之间这些年来没少传出过绯闻——不过艾尔森每每不置可否,米拉涅雅也一直在否认。
但是,除了为艾尔森制订行程、处理机要事务外,她对媒体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一直在负责艾尔森的起居——这大大增加了艾尔森平时向其他女性搭讪并取得进一步发展的难度。
她从不盛装出席任何宴会,偶尔现身,也是身着一身朴素的深色工作服,以保镖的身份陪同艾尔森出现在一些外交酒会(舞会)上。
尽管如此,每次她的出现还是会成为媒体与男人目光的焦点,不过她始终以为了保护(照顾)艾尔森为由拒绝任何邀约或是采访。
这大概是八面玲珑的艾尔森唯一会惹其他人不悦的情形了。
至于身为一个秘书,她审阅过的文件毫无破绽,发出的外交信函始终得体,安排的日程永远滴水不漏,更不用说她还多次亲自制服过意图袭击艾尔森的暴徒或是恐怖分子。
她的才干无疑是真材实料的——她无愧于“全能”之名。
就在刚刚,虽然只有一瞬,海娅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由自主地萌生出“输了”的想法。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全能’秘书,谬赞而已。没有事先知会,害得您——”米拉涅雅盯着海娅,停了停,见海娅没有预期中的反应后,补上后半句,“——害得您费神了,赛门先生,或者说,赛门小姐?”
“……”海娅把嘴张得老大,一时出了神。
“哈,惊讶吗?我怎会猜到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赛门先生’的?自己藏得很隐蔽,叫天真无知的人为你卖命。把那样的孩子牢牢地控制在手心里的贫民窟的‘王’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
“控制人心带来的是愉悦还是满足?那些被驱役着的人们又能得到什么?仅供果腹的面包?比旁人多一点儿的牛奶?微不足道的零花钱?还是——”仔细端详了一下海娅的脸庞,将她的沉默理解为默认的米拉涅雅继续说了下去。“还是——美色么?难怪,那个少年会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
“卖命?”
“真是廉价——对那样的少年来说,他原本可以获得更加自由的生活。”米拉涅雅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少女正陷入莫大的混乱中。
“可是——”
“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不自由,是不是?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兴风作浪,人们连自由真正的滋味都忘却了。”
“……”
“这就无话可说了?”米拉涅雅将海娅递来的酒杯又递了回去,示意海娅为她斟酒。“你觉得你比他们高人一等么,相比起那些整日为你奔波的人们,你比他们要更加‘自由’,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我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太多了,海娅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将谈话导向不那么尴尬的地方——这个米拉涅雅简直是来势汹汹,与平日出现在媒体上的那副知书达礼的形象相去甚远。
“倒酒。”米拉涅雅似笑非笑地望着海娅。
“……”这个人是得罪不得的,海娅最终选择了默不作声,亲自为米拉涅雅倒满了第一杯酒——在此期间,正常情况下应该负责倒酒工作的两个侍卫就站在一旁看着,一动也不动。
“瞧,你也没那么自由,不是吗?”米拉涅雅轻笑了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重新把酒杯推向海娅的方向。“真是——好酒,再满上。”
“……”海娅一时沉默不言。
“……”米拉涅雅亦不语。
——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虽然是出于义愤,但同时又是多么无礼和沖动。
在结束了一下午乏善可陈的搜索后,米拉涅雅和两位手下不得不放弃了在贫民窟附近的郊区一带近乎碰运气的尝试。想靠三个人就把郊区搜一遍,那无异于癡心妄想。
时间临近入夜,再加上郊区深处已经有不少人正在“帮忙”,米拉涅雅也只得暂时退出——目前尚不宜和贫民窟黑帮势力碰上头。
忙碌半天的疲惫与一无所获的结果双双压迫着有些低落的情绪,米拉涅雅本想回旅馆后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却在贫民窟的东侧入口见到了一个意想之外的人物——玛格丽塔博士。
那时,成群结队的警察正準备护送她回市区。
玛格丽塔博士突然“失蹤”的戏码并不罕见——第一次时确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没什么大不了,以至于市长授意警察局可以自行处理此类“事件”,事后由市政府来出面承担外交方面的压力。
可是,那个与她相拥道别的女孩又是什么人?
玛格丽塔博士在贫民窟交上了朋友,这并非不可能,但那个女孩——她的步伐、呼吸、身体的协调性,无一不吸引着米拉涅雅的注意。
普通人未必能察觉出不妥,但米拉涅雅很熟悉那种气息。
刺客?杀手?间谍?特工?
总之就是这一类人所具备的——不,可能还要更胜一筹,微妙的感觉在米拉涅雅的内心泛起。
她决定跟蹤这个女孩一探究竟,结果就一路跟到了某间酒馆。
米拉涅雅突然想起,和那个名叫“赛尔”的男孩第一次相遇时,他确实有将自己引到酒馆的意图。只是那时自己为了“任务”,选择了相对保险的,情报中提到过备有拷问设施的旅馆。(虽然那个阁楼主要是用于恶劣的情趣,而非真正的刑讯用途,但也够用了。)
换句话说,那个恶趣味的旅馆和这间酒馆(天知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是贫民窟黑帮控制下的产业。
沟渠中的老鼠竟然搭上了玛格丽塔博士?想到这里,米拉涅雅不禁捏了把汗——他们的手伸得远比预期中的要远!
那么,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
黑帮里的娼妇?不像,她的气质中没有那样的成分。
酒馆的老板?也许吧,但那也只是掩护的身份。
虽然有点像是杀手或刺客一类,但黑帮没理由用这种人来和玛格丽塔套近乎。
暗杀玛格丽塔的可能性也很低——要是真有此意,玛格丽塔博士失蹤的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杀了人再毁尸灭迹了。
联系到种种传闻与情报,米拉涅雅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说——“赛门先生”其实是个年轻女人?
这个念头开始只是在脑海中一笑而过,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米拉涅雅还是下决心敲开了酒馆的大门。
谁知一击即中。
就连米拉涅雅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喝了一个钟头闷酒脸都不红的海娅,此刻也有点上火。但她自知没有理由,也无法拒绝这位不速之客的无理要求——那口吻几乎可以看作是命令了——只是因为这位不请自来的大人物实在是一个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从她进屋的那刻开始,这一连串的组合拳虽然有好几拳都打得甚偏,但自己确实有点难以招架,或者说是“不方便”去招架。
要去解释自己其实不是“赛门先生”吗?
然后再告诉她,真正的“赛门先生”是那个她此次前来为其打抱不平的男孩。
还要提醒她一点,尽管她的姿色确实上乘,但那也绝对无法撼动自己和赛门之间牢不可破的关系。
——当然不可能了,去解释这些无论是于公于私都十分不合适。
所以,海娅的唯一的选择也只有——“好喝就请多喝些吧。”海娅满脸陪笑,俯身再次为米拉涅雅斟满。
“……也好,看来这里的酒相当不错呢。也难怪,毕竟你的‘眼光’很不错。”米拉涅雅也很配合地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虽然这个台阶略有点陡峭。
“哪里,与艾尔森大人私人酒窖里的藏酒相比恐怕是差天共地了。”海娅打起哈哈。“米拉涅雅小姐平时一定有去品尝吧?”
(艾尔森在品酒方面的造诣确实享有盛誉。)
“……当然,我常去。”作为艾尔森的贴身秘书兼保镖,米拉涅雅在市长官邸内是拥有自己的房间(卧室)的,在拉姆市没有亲人的她经常在市长官邸中过夜,艾尔森自然也就经常有机会邀请她(大多是在睡前不久)共饮几杯。
“哦?那个米拉涅雅小姐在饮酒时,一般是谁给谁倒酒呢?”
——米拉涅雅这才恍然大悟,这位“赛门先生”原来也是个很不服输的人。
不过,这句话确实问到点子上了,因为拗不过市长单方面的热情,米拉涅雅久而久之甚至习惯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市长大人为自己斟酒——反过来的情况当然也有,但次数远不及艾尔森每每一脸“热情”地为自己倒满的时候。
“——当然,是我为市长大人服务了。”想到这里,米拉涅雅一时失语,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种小破绽对海娅来说已经足够了。
“市长大人平时都喜欢哪样的‘服务’?”海娅为米拉涅雅斟了满满一杯,看上去都要溢过杯缘了,但一滴也没有洒出来。“不好意思啊,乡下人就是喜欢瞎打听——你一般是怎样为他服务的?”
米拉涅雅听出来了,这里面哪有一丁半点的“不好意思”?
这种看似露骨的问法,其实细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无论是出于地位、财富、名望,乃至容貌,崇拜艾尔森的女性很多——这很像是一个艾尔森的拥趸会问出来的问题。
但实际上,米拉涅雅当然明白这个“赛门先生”是话里有话。
“你平时会喝醉吗?”还没等米拉涅雅想好怎么应答,海娅又抛出了第二个听上去很“正常”的问题。
米拉涅雅和艾尔森的酒量差不多,而且很少喝醉,即使有人先醉倒,剩下的那个人也会负责将对方送回卧室,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这一点上,艾尔森从不越矩。
但这种事情,是没法对眼前这个满脸堆笑,实则满肚子坏水的外人详说的。
米拉涅雅很清楚艾尔森的为人,他不是一个十足的“正人君子”——那样的人恐怕也无法在三大国的夹缝中坐稳现在的位置。非要形容的话,艾尔森是一个擅长在“善”与“恶”之间取得微妙平衡(更具体点说,是介于“道貌岸然”和“绅士”之间的程度。)的人,但这些她认为自己既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去解释。
因为这位“赛门先生”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会协助你们,服从你们,但也不至于摇尾乞怜;同样,你们也不要来多管我们的閑事。
“我们一般不会喝太多。”米拉涅雅振作精神,蓄势反击。她稳稳地举起满到快要溢出的酒杯,一饮而尽,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上次,‘权杖’酒店的酒会上,你好像不在市长大人的身边?”
“——那次,我有其它的工作,安保工作另有其他人负责。”
之前的问题还没答上来,米拉涅雅一不留神再次被海娅问到痛处。
艾尔森那天的日程几乎已经排满,而且,米拉涅雅对那个酒店的“夜会”内容也有所耳闻,所以就替艾尔森推掉了罗伯斯的邀请。可谁知艾尔森居然瞒着自己偷偷一个人去了——还好最后好歹是赶上了前往沃克港的行程。
因为走得急,米拉涅雅连对艾尔森说教的时间都没有。
这确实是秘书兼保镖的重大工作失误。
“如果没有其它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一大圈,米拉捏雅深知再继续扯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哪里话,是我有疏招待。倘若下次前来,还望提前告知,我会下厨做几个好菜的。”海娅起身径直走向门口为米拉涅雅打开了门——一点儿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那我还真是有口福,太客气了。”出于礼节,米拉涅雅略略低头致意。
“一定要来哦,把市长大人也请来好了。说不定会有他喜欢到一吃就停不下来的菜色哦?”对米拉涅雅来说,这是无疑是一种挑衅。
“……你也可以把小赛尔叫来啊,我会带很多好吃的东西给他的,请替我转告,叫他好好期待。”饶是平时做足了修养的米拉涅雅,此刻也燃起了一股名为“竞争心”的无名火。
“……啊,好,好啊。”海娅花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指的是谁。
“拜托了,小·妹·妹。”米拉涅雅面不改色地再次行礼,然后对着海娅挺直上身——充分展示了一番身为女人的本钱后——转身离去。
“你觉得怎样?”离开酒馆一段距离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米拉涅雅突然笑着出声。
“不过是个嘴上功夫利索的女人。”
“……你呢?”米拉涅雅又问向另外一人。
“很不自然的感觉,你们两个都是。”
“我刚才,有些失态了。”米拉涅雅轻叹了口气。“也许吧?我也真是,在拉姆呆久了,已经有些不适应和那样的人面对面较量了。如果不能把握先机,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稳占上风。当心,不要被她的年纪和外表骗了,这个女人——”
“属下明白,她很强。”一位部下答道。
“我是不是多心了?我的直觉——如果不知道她就是‘赛门先生’的话,我一定会认为她比所谓的‘赛门先生’还要厉害。”
“是因为没想到‘赛门先生’是个女人?不错的伪装,很高桿的手段,几乎骗了所有人。”
“……也不尽然。”米拉涅雅皱起眉头,“总觉得还是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不过,她长得真可爱,难怪可以控制住那样的孩子为她着迷,为她效命。”
“现在去哪儿?”
“既然已经挑明了,我们不如就驻扎在那个旅馆。反正对他们来说,‘那种’旅馆本来就是为我们这样的外人準备的。而且这位‘赛门先生’的分量确实不小,我相信她的能力,我们静候佳音吧。”
“不送了!”这是海娅在理解了米拉涅雅的临别“问候”时给予的答复。
小妹妹,即是说自己还算不上是“女人”——她居然还故意把那下流的身材显摆给我看。
虽然很不甘心,但那个身材确实——海娅当时甚至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藏在腰后的匕首。
海娅认为,如果自己使出全力,未必不能跟她拼个鸡飞蛋打,但那样实在是没什么好处——更何况她还带着两个帮手。
“呸,全都是些整天只知道发情的不要脸的臭女人,擅自就盯上别人的男人。”海娅丝毫没有意识到在有关男女关系的话题上是自己挑衅在先。
“嗯,今后得再加上一个了。”整理完一切,用热水擦过身后,海娅打开了她的“私藏”——藏在箱子里的一堆小人偶。
“琳花”、“汉娜”、“小可”、“朵拉”、“芭堤雅”、“欧涅”。
用布和干草扎成的小人上贴着这些人的名字。
“该死的窥探狂!”
“娼妇!”
“小娼妇!”
“两个贱人!”
“不怀好意的家伙!”
在用大头针挨个扎了一遍后——这已经是每日睡觉前必做的功课之一了——海娅又将它们再次藏好。第二步,海娅小心地将一个等身大的布偶轻轻地放在自己的枕边,然后躺在它的身旁。
“赛门,我一定会从那些女人手里保护好你。”
默念了几遍后,海娅将四肢纠缠在布偶上,轻轻地磨蹭起来。
“……这样不行。”半晌,海娅从床上坐了起来。“老是这样恬不知耻地向赛门——他会困扰的。”
想到这里,海娅恋恋不舍地将人偶推到一旁,然后和人偶背对背合上眼。
但很快就转了回来,从后面抱住了人偶。
不久后——
“不行!”海娅再次坐起,“危险,危险,差一点就又出手了,赛门会讨厌我的。”
“得找个什么东西——”突然,海娅想起了玛格丽塔留下的一件“宝贝”。
那只黄铜制的,里面装载了闹钟构件的短棍——复杂的构造使得其可以以不同的频率发出振动。
“嗯——噫呀……”第一次试用,海娅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叫。“好……好厉害……”
在身体抽搐着失去力气,陷入沉睡之前,海娅脑中最后闪过的念头是——
这个东西,说不定可以大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