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1900年10月7日,晨4时,内城区,罗伯斯的宅邸)
安眠于轻薄的云丝被褥下,那是一种全身浑然无物,整张被子都飘在半空般的享受;仰躺在透气性绝佳的簧片床垫上,身体后背的每一寸仿佛都被少女纤细的手掌托举着似的,温柔而倍感安心;柔软的鹅羽枕中,每根经过千挑万选的羽毛环绕在头部周围,熏染上的眠香从枕中点点散发,让枕头的主人渐渐坠入无比宁静安详的眠梦中去。就连那梦境也犹如閑庭信步在空旷飘渺的庭园,随处可见花开,随处可闻花语,随处可嗅花香,席地坐下便是安然的天堂——可而今,这些优质上乘的寝具再也不能帮助它们的主人获得安眠。
罗伯斯嘟囔着,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心跳剧烈的他发现自己已经整夜没能进入梦乡了。
安顿好卡拉克后——卡拉克颇自便地使唤着这里的佣人,倒也不需要罗伯斯为之操心——罗伯斯曾试着整理头绪,但头痛未消的他,只要一想起火场的事情,就觉得无比困倦。再加上卡拉克也劝他暂且安息,罗伯斯便顺理成章地连床都没起,稍稍用了些晚膳后倒头大睡——只是他一点都没能睡着。
火焰与灼热的幻境困扰着他,只要闭上双眼,眼前便涌现出一片火红的斑斓色彩,虚无飘渺的滚滚热浪侵袭着身体,每每将罗伯斯从些微的朦胧感拖回到大汗淋漓的现实中。
他索性起身,打开床头的罩灯,呆呆凝望着除自己外空无一人的偌大卧房。
昏暗的光线笼罩了大半个房间,黑压压的一片,甚至看不清挂在房间墻壁上的装饰画作。
偶然间,罗伯斯看到了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线光亮。那是院子里,下人们巡视时手提的灯火。
罗伯斯惊恐万分地向后坐了坐,然后又向后坐了坐。
他将头侧到一旁,试图不去看那令人感到恐惧的火光。他把被子蒙在头上,这种感觉变得更糟糕,那些始终同时存在于现实与想象中的火焰似乎正一点点地迫近,罗伯斯总是忍不住把头探出来窥视,然后和那束光对上视线,又蜷缩成一团。
模糊的意识与感官,无论看见或看不见,那团火光似乎正变得越来越明亮,越壮大,向着自己笼罩过来。即使盖上被子也无济于事,火焰的温度不断上升,也许总会有那么一刻,自己的躯体将被吞噬,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随之化作乌有。
不,不,不会的,不可能——和这样的自我反复搏斗了近半个钟头,精神终于崩溃的罗伯斯忍不住大声呼喊。
“卡拉克先生,主人他这是怎么了?”
罗伯斯的床边,聚集着大批值夜的,以及被惊醒的仆人,他们无不焦虑地望着正在将枕头扯得稀巴烂的罗伯斯。这时,一位名叫查尔斯的年轻侍者,向站在罗伯斯床边的卡拉克求助道。
“……”卡拉克一时没有作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滚远点!都给我滚!滚!”罗伯斯咆哮起来,他朝着周围的仆人们挥舞着手中残破的枕头。
漫天飞扬的羽毛中,佣人们一时难以接近罗伯斯,也不知是否该接近,只得纷纷退让。
“离我远点!再远点!”失去了枕头,罗伯斯又开始撕扯被褥。
“嗨!罗伯斯。”卡拉克大喝一声,身形一闪,向前一步,伸出手掌遮住了罗伯斯的视线,“这样好些吗?”
“……呃,呃,唔……”犹如一头被驯服的野兽,罗伯斯顿时安稳了下来。
“战神在上,你们,把手里的火灭了,赶紧出去。”卡拉克倒抽一口凉气,他向后对众人展开手掌,吩咐着。
罗伯斯没有提出异议,再加上这位卡拉克先生与罗伯斯的交情不俗,众人便迅速地退出了房间。
“卡拉克先生?”查尔斯是房中唯一留下的佣人,他不安地问道。
“好像是畏光癥。”
“什么?”
“沖进火场的后遗癥。”
“畏光?害怕……光线?主人他——”查尔斯呆呆地望向自己的主人。
“恐怕是的——妈的,这种病有点麻烦,不太好处理。”卡拉克不禁爆出粗口。他知道,这种心理上的病灶,极难根治。
“现在该怎么办?”查尔斯很明白,此刻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位卡拉克大人。
“罗伯斯……我们,带他去地下室。”
“酒窖?”
“不,牢房。”
“黑种女人?”查尔斯首先联想到的,是玛丽的肤色。
“不是她。”卡拉克苦笑着——他也很明白,此刻能指望的,是一位曾经在某种程度上解开罗伯斯心结的女人。
在罗伯斯的头上蒙上数层被子后,在众多佣人的注视下,两人一路护送,将罗伯斯送抵至地下牢房最里面的一间,也是整座地牢中最宽敞,设备最齐全的一间。
单独的通风管道、较其他囚室敞亮许多的空间、种类更多更齐全的刑具、超出常人想象的粗大铁索与灌了铅的铁球、宽阔柔软的大床——这小小的天地便是罗伯斯为赫尔娜量身打造的囚笼。
查尔斯掏出钥匙,打开了这间为囚禁赫尔娜特制的“豪华”囚室。
二人熄灭了附近所有的火光后,才将罗伯斯头上的被子掀开。
揭开被子的瞬间,罗伯斯就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摆脱了卡拉克的搀扶,跌跌撞撞沖进了黑暗的囚室,扑向被铁链紧紧捆缚在刑架上的女人。
“嗯?”早就被外面的动静醒的赫尔娜本能地想要甩开此刻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然后她注意到了黑暗中透来的一股凌厉视线。
“别做傻事。”卡拉克低声提醒。
赫尔娜哼了一声,平复下来,任由趴倒在自己胸口的罗伯斯抚摸,揉弄自己的乳房。
“这样好吗?”慢慢退后,準备重新锁上门的查尔斯问道。
“只得如此。”卡拉克把耳朵附在门缝边,“先不要上锁,你在这儿看着他们。”
“……我懂了,谢谢您,卡拉克先生,这应该是有效的法子。”
“不必谢我,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言过了,先生。只是不知道——”
突然,从牢房里传出一声男性的嘶吼,然后是一个女人的粗重鼻息与闷哼。
“哈,奏效得很,不是吗?”黑暗之中,卡拉克耸耸肩,走向地牢的另一端。
“您去哪儿?”查尔斯小声喊道,同时把悄悄把眼睛凑到门缝上。
“去準备一些,嗯,罗伯斯用着顺手的,比较小号的那种——你知道他一般喜欢用哪些吗?”
“知道,收拾房间时看到过——就是主人丢在枕边的那些。”
因为不能生火,卡拉克与查尔斯二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阵才勉强凑到几件较轻便的“工具”——一根远比正常粗硬的马鞭,一块镶满金属铆钉的厚皮掌,一小盘钢针,一支布满细小铁刺的性具,以及两把短小精巧、钳口立着短钉的钳子。
“这些应该够用了——如果他想用的话。”
“是,我这就送进去——就是得辛苦里头的那个女人了。”
“嗯,你是在可怜那个女人吗?还是看不惯你家主人的做法?”
从囚室中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呼,罗伯斯与查尔斯的对话暂停了片刻。
“——没什么问题,主人对那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想,反正那个女人肯定是和主人交易了什么。”
“……你说的,倒也没错。”卡拉克不禁暗暗赞叹,查尔斯的视角相当接近一个商人的标準。
“那就对了嘛,我觉得主人很‘喜欢’她,不会真弄坏她的。”查尔斯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但辛苦就是辛苦——在我们看来,这应该算是加班了。”
“……哈哈哈哈。”卡拉克先是一愣,然后尽可能轻地,拼命压抑住自己的笑声,“真有你的,查尔斯,你真是太有趣了。”
之后,查尔斯亲手将那些东西送进了囚室,卡拉克则一人倚靠在外面的墻边沉思起来。
其实,卡拉克并不迷惑,他只是在等待。
唯一不解的,就只是等待的时间长短,以及为何而等。
但是此刻,他只能等待,别无选择。
远处,查尔斯隐约朝自己招手,卡拉克抬起头。
“我送您先上去吧?卡拉克先生?”查尔斯询问道。
听着从囚室中传来的赫尔娜的呼嚎——罗伯斯已经开始享用那些工具和赫尔娜的肉体了——卡拉克把头转向查尔斯,瞇着眼睛仔细瞧了一会儿。
“好的,我有些困了。”朝着回去的路,这次,他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
(尼尔1900年10月7日,晨7时,内城区,皇冠宾馆)
“不要靠近!”
“通通退后!退后!”
大批警察组成了看上去不是那么牢固的人墻,苦不堪言地抵挡着规模数倍于他们的汹涌人潮。
组织人手,勉强维持着现场秩序的是一胖一瘦两位警察,清晨的沁凉无法阻挡他们额上不住溢出的汗水,来势汹汹的人们将宾馆的正门和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起初的时分,大概是5点,6点吧,宾馆正门前的迎宾人员正在疑惑——屹立于拉姆市餐饮与服务业顶端的皇冠宾馆何时迎来过如此成群结队的客人?
他们的怀疑没有错,这些人并非为投宿而来。
这些看上去来者颇善的人们,脸上堆满了期待与欣喜,多半还夹杂着几分狂热。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油笔、墨水笔,纸张与画布——个别人还扛着两台方方正正,体积颇大,不知是派什么用途的机器,翘首以盼地蹲守在宾馆门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很是焦急。
面对如此不同寻常,叫人摸不找方向的画面,一向办事有板有眼的宾馆工作人员们也一时不知所措——直到人们开始尝试着往宾馆内探头探脑,更有甚者,恨不得趁工作人员不备试图沖进来的时候,工作人员们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而且,这种人还在不断增加。
作为拉姆市顶级宾馆的工作人员,他们倒不是真的拿某些地痞流氓或是醉汉毫无办法,年轻力壮的他们颇有些对付不速之客的法门——但这些人不好惹,非常,非常的不好惹。
这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平日里拿唾沫淹没他人,尤其擅长于用笔桿戳死个别办事过于张扬的有钱有势之人的专家。
记者——客人中最最麻烦的类型。
在联系不上顶头上司兼宾馆大股东罗伯斯的前提下,工作人员作出了最明智的判断——报警。
于是,在此刻此地,才有了这样的画面。
被举报有逼良为娼的行为,或是某某房间中正进行着不法交易,乃至宾馆里发生兇案——经验老道的服务员们是走过大风大浪的达人,哪怕是警察上门,他们也自有一套应对之法。唯独面对记者时,胆子再大,心眼再刁鉆的工作人员也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笑脸以迎。
拉姆市市长艾尔森先生在重建城市之初,曾大力扶持报业、媒体业,用以振奋市民之精神,宣扬团结之意志,促进城市之重建。其间接结果就是这些“无法无天”不识抬举的家伙们经常骑在权势者(有时甚至是市长大人本人)的脖子上行事。
不过市长平日里对这些人甚是“宽容”,还不时勉励,时常不吝赞赏;加上罗伯斯先生一再叮嘱,万不可得罪记者,凡是以息事宁人为上,搞得工作人员们只能把这些记者当成刺猬,而且是不摸都会扎一手刺的那种。
而现在,这样的刺猬在自家门前密密麻麻地挤成了一团——这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让我进去!”一位和警察对峙着的身体强壮的记者正大声宣扬着在场大多同行的诉求。
“为了平等与自由!”较年轻的记者高举纸笔,呼喊着拉姆市重建之初时常能听到的口号。
“警官先生!您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吗!不光是我们,你们才是最应当沖进去的——”个别较“聪明”的记者正巧妙游说着警察放开一条通路。
“退后!都给我退后!”警察的呼喝固然响亮,却正在渐渐失去底气。
嗅觉灵敏的记者们立刻就嗅探出警方的底限,开始有组织地展开对人墻的试探性沖击——但凡有一点纰漏,沖破警察的阻挠是迟早的事。
苦恼于“程序正义”,以及公关事务,困守在宾馆大厅中的年轻警官,拉姆市警队的队长,巴恩斯先生正咬牙切齿,一筹莫展。
如此大规模地,警察与记者间发生沖击,这些年还是头一糟——天晓得今天的晚报上会登些什么。
不,不,现在不该是操心这些的时候。
“你真的确定,玛格丽塔女士不是被挟持进入套房的吗?或者看上去有被挟持的迹象?”
又一次,巴恩斯徒劳地向宾馆值夜的前台员工征询着。
“确信无疑,巴恩斯先生。”三十后末,年近四十的宾馆经理义正言辞地回绝了巴恩斯,识破并粉碎了他想要得到足以支持他带队攻入宾馆上层的口供的意图。
这些警察也是,只要漏出一点口风,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宾馆经理暗自得意。
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撒谎。因为从昨晚玛格丽塔女士入住的情形来看,丝毫没有她被挟持的可能——嗯哼,非要说的话,反倒是她看上去正挟持着一位年纪比她小很多的少年。
可男欢女爱的事情,谁又说得準呢?风流韵事也好,癡男怨女也罢,这类俗事,尤其是发生在自己管辖之内的部分,记者和警察都应该靠边站才是——秉承着客人至上,且“阅历丰富”的宾馆经理对此坚信不移。
此时,宾馆的四楼,套房内。
“这是什么?早餐?早餐竟然这么丰盛!”
“那是当然的啦,根据我的研究,早餐是一天最最重要的用餐,尤其是对正在长身体的人来说,更是要——”
“不对,不太对,这也太丰盛了?”面对满桌佳肴,赛门不停地咽着口水。
“这个其实是我特地向宾馆要求的……我想让赛门健健康康地……”一本正经地倡导着早餐重要性的玛格丽塔终于松了口。
“哦,那,谢谢了。”赛门并不觉得这是过错。
“是,是的!”玛格丽塔的笑容就像宾馆的工作人员每日清晨为房客準备的新鲜花束一样灿烂。
“可是肯定吃不完啊。”可对大肆浪费粮食,赛门相当抵触。
“要不然,就打包带走……”
“你付过钱了吗?”
“付过了。”
“那就带走吧——这里的东西,够贫民窟的十个孩子吃一天了。”
“哦……我以为你会开心些……”玛格丽塔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去。
“不,不是,我,我超级开心啊!接下来的好几顿我都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我爱死你了玛蒂。”察觉到玛格丽塔的心意,赛门开始了他一贯不太拿手的补救措施。
“是吗!那就好!我也爱你!”听到赛门生硬且露骨的夸赞,玛格丽塔就像个孩子一样,心情转变得无比畅快。
“呃,那就再亲一个?”赛门不免有些庆幸,毕竟,惹女方生气后就很容易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错话的自己很少有像这样顺利“公关”的经验,“话说,外面似乎很吵——”
还没等赛门说完,玛格丽塔的嘴唇就飞扑而至。
如同是吸吮着世间珍酿,玛格丽塔醉心地伏在赛门的身旁,将自己满溢的情意通过唇舌供奉给这位自己一见倾心的男人(少年)。
赛门如数笑纳,他一手揽着佳人的腰肢,一手端起她的面庞,激烈地回应着不善风情的玛格丽塔,一边享受着她的奉侍,一边用灵活的舌技诱导着她。
“唔——”玛格丽塔的气息已尽,正陷入慌乱的她,突然又感觉到一股热息鉆入自己的肺中。
“嗯——”赛门进一步地侵攻,将对方连同气息也一并主导在自己的控制下。
绵密的长吻似无止境,男女的手脚也不安分起来,玛格丽塔死死抱住赛门的腰臀,赛门则把手往更柔软,更有弹性的部位上放。
一如远方升起的朝阳,点点星火萌生于缠绵,从黑暗中蹿跃而出。满心欢悦的恋人投身其中,义无反顾地为其添入薪柴。火光摇曳至壮大,在这小小的房间中,阳光反倒微不足道,爱意引燃的光辉足以取而代之,旺盛得就像——咚咚咚。
“实在抱歉,客人,请问现在方便吗?”
房间的门口,传来了不合时宜的人声与敲门声,瞬间就让火热的男女冷却下来。
“啊,方便,方便!请进。”
迅速回复了姿态,玛格丽塔和赛门匆匆整理了下衣着。
“您好,两位尊贵的客人。”门外站着的,是酒店的当班经理。
“有什么事吗?”玛格丽塔气打不过一处来地厉声发问。
“没,没什么——不,有事。”一瞬间,被玛格丽塔博士满怀怨念的眼神所摄住,自识阅人无数的经理竟产生了退缩之意,但他马上就意识到,眼下的状况是容不得他明哲保身的。
“我们听着呢。”玛格丽塔的语调愈发阴沉,她把身子藏在半掩的房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位坏了她好事的家伙。
“呃,是是,楼下聚集了一些,不,很多,非常多的记者——还有警察,也很多,非常多。”
“记者很多,还是警察很多?”
“都很多!”
“数量呢?要精确!”
“没,没数过——记者大约三十人,警察大概有——”
“去数清楚!再过来汇报!”
“是是是是是——”经理慌不择路地抱头而去。
应付走了经理,玛格丽塔气喘吁吁地砸上了房门,狠狠地跺了跺脚。
大吼大叫的她,似有些口渴,咳了几声。
“噗。”坐在一旁的沙发,静静观赏完玛格丽塔与酒店经理“激烈交锋”的全过程,赛门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玛格丽塔,你,你好厉害——哈哈哈哈哈。”
“那个,那个是——失控!对,那个叫情绪失控,哈哈哈,哈哈。”玛格丽塔的笑容很是僵硬。
“没什么,蛮可爱的。”赛门哭笑不得地好言安慰着。
“唉,他刚才说记者,和警察?”
“很麻烦吗?”赛门起身,开始在餐桌上挑选起自己喜欢的菜肴。
“他们是不是来找你的麻烦的?”
“嗯——多半不是吧,我可没得罪过记者——琳花以前提到过,这些人惹上了会很麻烦,我得提防着点儿。”
“是吗——我倒觉得他们挺好的。”
拉姆市的舆论在有关玛格丽塔的问题上,与玛格丽塔在学术界内的境遇完全相反,风向几乎是一边倒地吹向玛格丽塔的一边。因此,她自然就觉得,记者算是很“可爱”的一群人——比同僚们亲切得多了。
“我预感不太好,还是先吃饭吧,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了。”
“好,那你多吃点那个,还有那个——”玛格丽塔立刻扶赛门坐下,还恭顺地为他递来一条餐巾,扎好在他的脖颈。
“谢谢。”赛门无以为报地展露出笑颜。
房间中,二人互相喂食,言语调情,度过了近一个小时的快乐时光——然后事情突然有了些进展。
“咚,砰砰砰,咚咚,砰,咚,咚咚咚……”
一听到这奇特的敲门声,赛门立时起身,同时示意玛格丽塔坐好。他快步走到房门边,迅速开门,将门外的女人一把拉了进来,然后又立刻合上了房门——这一连串的动作十分流畅,而且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你怎么找来的?”赛门问道。
“我的大老爷,您可知您昨天到现在闹出了多大动静?别说是找来,就是大步在街上走,只要顺着成群结队的马车凑热闹,多半都能找到这个地方!”
“呃,这么——夸张?”
“夸张?一点儿都不!你怎可如此——这位,难道是?”感觉到身边有一股明显的敌意,茱斯汀不由得打住。
“啊,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玛格丽塔女士,贵安。”无需赛门引见,茱斯汀提起连身长裙的裙摆,微微屈膝,行了查隆礼节。
“呃,你认识?玛蒂,这位是——”
“乔——不,女性的话,应该是茱,斯蒂——斯汀,你叫茱斯汀?”玛格丽塔看起来不太高兴,还往赛门这边悄悄瞟了眼。
“你是怎么知道的?”赛门很是惊讶。
“玛格丽塔女士读出了敲门的暗号,虽然本来就是明文,但是——真不愧是博士。”茱斯汀再次致意。
“……”完全没有听懂的赛门很识趣地不再追问。
“你又是赛门的什么人?”玛格丽塔的态度露骨且尖锐,“你怎敢——”
“妾身是赛门大人的所有物——女主人。”
“嗯——咦?女,女,女主人?”
“难道不是吗?”茱斯汀微倾着头,躬身对玛格丽塔又行了主仆之礼,“那么,我也是您的所有物。”
“女主人……”玛格丽塔沉浸在这个颇令自己醉心的称呼中,“……能再说一次吗?”
“我也是您的——”
“之前那句。”
“难道不是——”
“再往前。”
“女主人,早安。”
“哇——你听到了吗,赛门!”
“嗯。”赛门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瞄了眼茱斯汀。
——你可真行!
接下来的几分钟,茱斯汀“婉拒”了赛门共进早餐的请求后,用极其简单扼要的措辞为赛门和玛格丽塔博士(玛格丽塔本想回避,但赛门示意她不必如此)解释了当下的窘境。
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茱斯汀在焦急之中不失冷静、客观的阐述,赛门却难以安坐。还没等茱斯汀说完一半,他便如坐针毡,起身来回踱步。
昨夜,小可举起了反旗,宣布脱离贫民窟帮派。赛门的门会中,约占五分之二的女性也随之一并脱离。剩下的五分之三,大部分是琳花旧部,还有小部分正摇摆不定。
“小可的实力不容小觑,如今她手中所握的,是城区中多处地段极佳、生意兴隆的娼馆以及几个不太光彩、却在有权势者之间‘口碑不错’的地下欢场。她过去六个月的纳贡占到了全门会收入的五分之二——小可当然不会如数上缴所得,我们可以肯定,她私吞的财富数倍于此。”
“嗯——”赛门一时不语,小可的脱离是意料之中,但主动举起反旗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意味着小可直接抛弃了除正面开战外的所有其他选项。
“好像很麻烦,不要紧吧,赛门?如果是钱的话——”
“谢谢你,玛蒂。但这件事情,我不能依赖你。”
赛门注意到,茱斯汀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许。
然后,是当下满城风雨的绯闻。
今晨,拉姆市几乎每一张晨报的头条都是有关玛格丽塔博士与一位神秘少年入住皇冠宾馆共度一夜的特大新闻。
“我们在某些报社里的眼线提前告知了这一消息,但还是太晚了,这条情报扩散的速度之快,根本无法阻止。”
“咳,报纸上都怎么说?”
“我们做了所有能做的,散布了些假消息,又买通了些人。使得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不再是所有媒体都一边倒地为博士祈福颂德,一边又同时大肆贬损男方。”
“哈,以前他们都是这么干的?”赛门冷笑了一声,转向玛格丽塔。
“嗯,他们以前也没说错,和我交往的男人,不是看上了我的钱财,就是另有居心——但,但是赛门你不一样!我以前,明明看得出来,却总是自己骗自己——”
“别说了,那些伤心事就别再说了……辛苦你了。”赛门走到玛格丽塔的身后,摸摸她的头。
“主人,目前各家报社尚在争论不休,有说玛格丽塔博士是沖昏了头脑,当然也有说是主人您是个骗子,或是挟持了玛格丽塔博士的。甚至还有说您其实是玛格丽塔博士的弟弟,刚刚从查隆逃出——这条消息可不是我们传出去的,这些记者可真能瞎掰。”
“呃,弟弟么——”
“我奉劝您还是不要试图用这个借口蒙混过关的好。”
“我知道。”有楼下的那帮警察——想必那位巴恩斯警官也在,这个借口当然不可能好使。
麻烦事还没完,接下来是昨天外城区发生的一桩离奇命案。
一处商会的据点遭袭,死者数以十计,袭击者临走前还放了把火。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赛门不解地问。
“火场中大部分的财物都不见了,再加上这个毁尸灭迹的手法很像是黑帮以前,很久以前用的——警察目前倾向于是贫民窟黑帮所为。”
“他这是打算公报私仇吗?”
“你说的是小可的未婚夫巴恩斯队长吗?应该不是。”
“为什么不是?他都看到我和小可——”意识到玛格丽塔在旁,赛门很明智地收住了口。
“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巴恩斯先生为人正直,办事光明磊落,且从不收受贿赂,没有任何舞弊行为——他是唯一一个我们手里没有把柄的警官。”
“……你好像很欣赏他啊?”赛门斜眼睨着茱斯汀。
“当然了,小可又不是瞎子,她的眼光不差。”茱斯汀正面把赛门顶了回去。
“那,不会真的是我们做的吧?”
“不是,至少不是主人您门会中人所为。”
“海娅?”
“也不像。”
“我听着,怎么觉得这些人是故意栽赃在我们头上?”
“也许吧,属下当彻查此事。在这件事上,我们不能躲闪。从警局内线那儿透出的口风看,如果查不到真兇,这个黑锅我们背定了。”
“哼,别让我逮到——”
“主人!还有一件事,请您听了以后务必冷静。”茱斯汀的脸色突然一沉,异常沉重地说道。
“还有啊?”赛门已经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了。
最后的一件事,是关于贫民窟里昨夜的动静——还没等茱斯汀说到一半,赛门就方寸大乱。
昨夜,汉娜用琳花作饵,与鲁克合作,钓出了蜜儿和她的两个手下。可之后,蜜儿和她的两个手下三人同时陷入了昏迷,一度生命垂危。抢救后,仍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且十分痛苦,浑身都在剧烈地痉挛,抽搐,说胡话,发高烧,完全看不出有好转的迹象。
“——贫民窟里的大夫对此一筹莫展。大夫说,她们可能撑不过今天,与其看着她们这样受罪,不如——”
“不可以!在城里找更好的大夫,一定有什么办法!”赛门一把抓住茱斯汀的双肩。
“是的,汉娜派人连夜找了。还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主人,好痛!”茱斯汀想要推开赛门,却怎么也推不动。
“赛门,冷静点!我去!”玛格丽塔一把稳住赛门的身子,把他从茱斯汀的身边拉开,“而且我必须去——茱斯汀小姐!如果真如你所说,这种病太可怕了,有传染性吗?”
“当时也顾不上这么多——暂时还没有其他人染病的情况发生。”
“目前采取的措施?”
“只是生理性地降温。”
“贫民窟里有储藏药品吗?”
“主人家里有,种类很全。”
“药品的原料呢?”
“那个就不一定了。”
“我要回学院一趟,带上工具和足够的人手——有发生恶性流行病的可能,学院绝不会袖手旁观。”
赛门完全插不上话,只是看着茱斯汀和玛格丽塔紧张地交谈着。
“主人,现下宾馆的前后门都被堵死了,而且记者们正在往里沖,警察可能也挡不了多久——一旦被缠上,脱身就难了。”
“这些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
罪犯竟会抱怨警察无能,这大概是绝无仅有的了。
“他们只是不愿惹火烧身——主人,我準备了足够的人手护送博士离开。可这样一来,我们势必会将很多人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下,请主人定夺。”
“顾不得那么多了,準备好马车,我们要强行突围。”
“稍等一下。”玛格丽塔厉声打断了赛门的布置,“别乱来!让我想想。”
望着皱起眉头的玛格丽塔,赛门突然发觉,除却那不悉世事的小女人形象,她的气场竟也可以像此刻一样沉重庄严而给人压力。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自己枕边的女人,而是一个几乎让人无可抗拒、无法忽视的存在。
“叫宾馆的经理来。”玛格丽塔对茱斯汀下令道。
“是,女主人。”茱斯汀应诺,就好像是忠实执行着自己主子的吩咐一般,毫无迟疑地转身离开。
“玛格丽塔。”赛门弃去了“玛蒂”的称谓。
“请放心吧,赛门,我有办法——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玛格丽塔一反常态地连头都没往赛门那边调转,而是支着下巴,苦苦思索着什么。
“……”赛门想了想,此刻除了完全将指挥权交托给这个智慧不凡的女人,自己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茱斯汀返回之前,玛格丽塔打开了衣柜,重新换回了她昨天的那身脏兮兮的白大褂装扮。
从大褂的衣兜中掏出烟斗,玛格丽塔把烟嘴放在口中使劲嘬了几口。
烟锅早已熄灭,冷却,可玛格丽塔就像没有发现这点似的,不停地吸吮着透不出一丝烟火的烟嘴——赛门见状,返身回卧室为她取来火柴,点燃了烟锅中的烟草。
“呼——”缭绕的熏烟腾起,玛格丽塔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如同找回了灵魂深处的碎片般,玛格丽塔重新拼凑出了自己的另一番形象——那个为世人所识的模样。
“什么?”宾馆的经理眨了眨眼,想要糊弄过去,却发现自己的那点心思完全、彻底地被曝光在面前这个女人的注视下,“您是如何得知,有这样的地下通道——”
“带我们从密道——地下通道,后门,叫什么都好,带我们从那里出去。”玛格丽塔的言辞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这条通道只有罗伯斯先生——”
“罗伯斯是艾尔森市长的朋友。”
“嗯,没错?”
“而我,是市长大人亲自授命的‘恶性传染病预防与控制’的负责人,同时我也是市长大人的朋友。”
“您说什么?恶性什么?对不起,负责人什么的——我没听明白。”宾馆的经理面露难色,看起来他并不是在存心刁难。
紧接着,玛格丽塔深吸一口气。
“意思就是说,你这个头脑简单的白癡如果被罗伯斯先生问起,你就告诉他,我为了控制疫情,不得不征用这条地下通路!”
“什么——”
“我都给你借口了,你还想怎样?”
“我不是——”
“闭嘴!给我听着!如果你不在三分钟内带我和这位先生抵达地下通道,你就有麻烦了!你会被炒掉!丢掉工作!失业!然后失恋——离婚!懂吗?”
“这怎么可——”
“耽误了疫情的控制!你担当得起吗?罗伯斯先生担得起吗?”
“什么?疫情?”
“没错!你这个满脑子生理盐水的傻瓜!抬头看着我!”
“是,是。”
“我——是谁?”
“您,当然,是——玛格丽塔博士。”
“再说一遍!”
“玛格丽塔博士!”
“大声!”
“是玛格丽塔博士!”
“也就是说——我和你啰嗦半天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那你为什么还不带我们走?”玛格丽塔的气势咄咄逼人。
“我——”经理这边则是连连败退。
“那你还在等什么?动动你的脚!挪挪你那慢吞吞的屁股!立刻!马上!否则就要闹出人命了!”
“是是是——是!”
满头大汗的经理一脸惶恐地扭头转身——然后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门框,他连痛感都顾不上细细品味,就用最快的速度退到走廊,示意玛格丽塔博士跟上。
赛门与茱斯汀相视一眼,尚未从这难得一见的奇景中回过神来的两人什么话也说不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顺其自然地快步跟上玛格丽塔的步伐。
嗯……嗯……
嗯……赛门差不多该倒点霉了。
各位好,下一章就是整60章,之后我会兑现诺言,暂停拉姆纪的连载,推出一部中篇剧。
中篇剧的女主角已确定为4人,主要男性角色为2人,一个大反派,和一个混蛋……也许吧。
4位身份各异的女主,来自世界各地,确因为“各种命运”的交叉而聚集在一起,承受痛苦——以及惩罚。
而且,她们不会全部得到善终。
总之,这是一篇讲诉在各种欲望驱使下时如何当一个好人的故事……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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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介绍:
芭萨丽——泰国人,地下拳击场的女性拳手,实力不俗。徘徊在暗暗爱慕的“老板”与一个拳手的尊严之间。
纱纪——日本人,从传承忍术的家族中诞生的女杀手,作为一个杀手的水準超凡入胜,却在最后一件暗杀工作中被主子出卖。
海莉——美国人,家庭主妇,前特种部队军官,与一位大毒枭结下仇怨。因丈夫与孩子被绑架而孤身前往泰国。
莫馨绮——香港水警,追随其母亲(已殉职)的道路,以女性之身投身缉毒工作,曾多次破获要案。五年前不幸被俘,后孤身逃出。为报仇,以及协助好友海莉前往泰国。
“老板”——泰国人,地产、娱乐业大亨,暗地中也是赌博业、色情业、毒品方面的巨头。
田中建藏——日本关西黑道“大阪联合”总长,后吞并关西黑道,成为全日本黑道的总代。为人精明,正直,却不拘泥于所谓的“正道”。
近藤一雄——原日本关东黑道总会“神都会”总长,败于田中后,成为其部属。
小夜子——田中的妻子,关东黑道世家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