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而来的风雪整整呼啸了一夜,阿里漫长寒冷的冬季毫无预警地正式来临了。
第二天,雪停了,古格王城各个角落都铺上了厚厚的银白。明晃晃的太阳依旧高悬湛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却在狂烈的寒风中失去了最后一丝余温。
城墻上的牛角长号再度吹响,浑厚悠长的号声在古格王城上空与无数只秃鹫一同飞翔盘旋。它宣告着大军征战普兰的胜利,也宣告着伟大古格王穆赤?赞布卓顿的凯旋。
王城内几乎所有的古格民众都蜂涌出居室,停下手里的活计,不惧冰寒地虔诚地跪拜在王所要经过的道路两旁。前来古格王城贸易的各地商人们也都入乡随俗地和古格民众一起恭敬跪拜下来。
托林寺的莲华法王白玛丹增带领众多僧人出寺亲自迎接古格王的回归。他头戴黑红法帽,身着赤黄厚绒袈裟,袒露出蜜褐色的右臂,脖颈和手腕上缠绕着凤眼菩提念珠,稳稳当当地盘坐在一头雪白的牦牛身上 ∮牛角上系着银铃和五彩丝带,背上披着织就了宝伞、金鱼、妙莲等八瑞相的五彩厚毡。行进的道路上铺满了五色幡旗,上面印着祈愿的祝福经文和超度的往生经文。着黄色和绛红色僧袍的僧人依照等级高低,一部分站在道路两旁,双手合十,垂眸不断地念诵着经文,为凯旋的王祈愿洗尘,为消亡在战争中的灵魂超度。一部分手持各相法器,随侍在法王身侧恭迎王驾。
古格大军在进入古格王国的统治领域后,就分批回到各个邑城驻守。一万王城军也在各都护的带领下进驻到王城周边的军营驻守。最后跟随在古格王身后接受百姓顶礼叩拜和僧人诵经迎驾的只有一千王家近卫军。
“恭迎王回城。”白玛丹增端坐牦牛背,双手结合十印对行到眼前的赞布卓顿颌首施礼。垂眸敛眼,法相温慈。
“多谢法王恭迎。”赞布卓顿连忙从马上翻身而下,合十还礼。这时,一名着黄色厚绒袈裟的护法上师牵来一头同样批了八宝瑞相厚毡的白牦牛过来。他笑了笑,跃身骑上牦牛,与白玛丹吉往托林寺并行。
征战前,王会到寺庙里举行祭祀,征战结束后,王同样要到寺庙中举行祭祀并斋沐三天。
古格国地位最高的王和法王骑祥瑞白牦牛并肩而行,两旁和身后跟随的是上千悍厉威猛的兵将和潜修教法的尊贵僧侣,这是何等的威压与神圣?伏跪在地的民众们心里又敬又畏,更是虔诚得不敢动弹一丁点。
“法王,今日呈献的祭品是普兰王室一族,不知您可满意?”赞布卓顿轻声笑道。
白玛丹增微微点头,目光落在赞布卓顿斜挎前腰间的乌金长刀上。刀鞘浮雕的十六瓣乌金莲花中间嵌着的灰白色骷髅头如今略呈暗红,里面囚禁的怨魂才是最上等的祭品。
“骷髅头已经变色,王的长刀该超度了。”他微笑道,唇边的笑若春风,若甘霖,隐隐散发出纯凈圣洁的宝光,将从兵将们身上弥散出的阴霾兇煞和血腥戾气不声不响地驱散凈化。
“多谢法王。”赞布卓顿微瞇眼睛,身上浓郁的腥厉血煞也在白玛丹增的一笑中淡了许多。
“王,二十几天前,我在冥想中察觉有人在窥视长刀上的魂眼。”白玛丹增双手分摊在膝上结出禅定印,眸光半垂,风轻云淡地问道,“不知您是否曾遇上了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赞布卓顿蹙眉沈思片刻,最后无果地摇了摇头:“没有。”
白玛丹增又是微微一笑,犹如风拂雪莲。双眸轻阖,声音飘渺空灵,若有似无:“能窥视到长刀魂眼的人很有趣。王如果找到,请将这个祭品完整无缺地送给我。”
“好。”赞布卓顿淡漠应道,也轻阖了眸子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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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格王赞布卓顿要在托林寺祭祀斋沐三天,罗朱和格桑卓玛却在他回城的当天就被释迦闼修送进了王宫。
古格王的居住地同样分为夏宫和冬宫,夏宫是建在地面的宫殿,冬宫是在巖石之上凿成,属于洞穴般的建筑。据现代考察推断,冬宫是古格王室躲避阿里风雪的地方,也是王宫堡垒的心脏。几个宫区中间是廊道,虽为山体内部的洞穴,却很讲究地在该开窗的地方都开了洞。两边是十数米的悬崖绝壁,站在窗前可以远眺群山,俯视象泉河谷。而没有开窗口的宫室则显得黑暗无比,人如果进入,必须要点上酥油灯才能视物。
古格王的宠物是两头自小养大的名叫大雪和小雪的雪豹,数千军獒的头獒银猊并不是真正的宠物。它本是深山中一只野生头獒,两年前被古格王在狩猎中捕获,后臣服效力军队。由于各方面表现都非常优异,所以很得古格王的宠爱,时常随王征战狩猎。平日里,王宫中随时都有十来头兇悍獒犬配合兵士守卫,这些獒犬全是银猊从深山中带出来的精锐野獒,经过了恶劣环境的严苛训练和淘汰,比军中人工驯养的獒犬兇残了不止十倍,也颇受古格王的喜爱。
古格王无论出入何处,身边总会跟着两头雪豹宠物和数头獒犬,甚至连寝卧的居室也允许这些兇兽随意进驻蹲守。但这次在托林寺祭祀斋沐,却不能将雪豹和獒犬随身携带。
罗朱和格桑卓玛的穴屋就安排在獒犬房。由于现任古格王对野生獒犬与众不同的喜好,因而獒犬房紧邻冬宫,朝南的石壁上难能可贵地开凿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正方形窗口,距内室地面约一米六左右。靠着这点光线能勉强将大约二十平米的居室看清,铺在地面第一层的是厚厚的干枯软草,软草上面是厚实的牦牛皮 ∮牛皮上堆着一块块供獒犬盘踞休憩的黑色毡垫。獒犬房天天有宫奴负责打扫,獒犬的身体也天天有人清理,因而房内虽然充斥着兽的膻腥味,但还不至于让人闻得想吐。
对于被安排在獒犬房居住,罗朱没有什么抱怨。屋脊高原的奴隶很多都没有专门的房屋居住,放马的就歇在马廄,放牛羊的就蹲守在牛羊棚中。她们是獒奴,自然该和獒犬待在一起。如果单看屋室,里面有草、有牛皮、有毡垫,四四方方一个大洞穴遮风避雨又挡雪保暖,还有一扇透气的窗口,这些条件对奴隶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奢侈了。而身为王的獒奴,居在王宫中,基于形象视觉问题,还有定时洗漱避免恶臭的福利。不过这一点让罗朱又是喜来又是忧,喜的是她不至于骯脏成街边乞丐,忧的是万一不小心暴露出原本肌肤就完蛋了。听释迦闼修的口气,似乎禽兽王嗜好凌虐肌肤白嫩的女人。想活命,就一定要注意遮掩。
居住条件和洗漱问题总的说来尚属小事,最让她手脚发软的还是面对十几头狂沖过来的兇悍獒犬。银灰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虎斑色的,只只都有一米三四高,硕大的头,厚密的毛,剽悍身形筋骨强健,肌肉坚实。一双双三角吊眼兇残森冷,血盆大嘴中长满锋利的牙齿。獒犬中还夹着两头雄健的雪豹,看似优雅高贵,可爱如猫,金褐色的豹眼中却同样是森冷的兇残。
释迦闼修临走前说什么来着?好像是每天都有宫奴被咬伤或咬死。从今天开始,打扫獒犬房,清理獒犬身体的任务就落在獒奴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