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入耳中的陌生脚步声没有逐渐远去,反而慢慢逼近,由轻微急促变得有力沈稳,也让她的心越拧越紧。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身体却不得不伫立原地,竭力控制着呼吸的平稳,对神经进行着凌迟折磨。
“今晚法王在密殿中做法事,所有寺僧必须全部到场参与,你怎么在殿门口站着?还不速速过去!再拖沓迟缓,将受惩戒!”
厉喝在耳畔炸响,明明低沈暗哑,听在耳中却如雷霆重击。一团可怕的阴影笼罩身前,紫红的僧裙下摆和一截黝黑的铁棒跃入眼帘。罗朱拧紧的心脏咚地一声狂跳,溢出一股深沈的绝望后瞬间冻结成冰。难怪殿内殿外都见不着僧人的影子,原来魔鬼法王要做法事。这本该是个千载难逢的逃亡好机会,可她运气背到了极点,不早一步,不迟一步,居然恰恰在刚跨出殿门时就碰上巡寺查人的铁棒僧人。
每一座寺庙中都有一个专门执掌刑惩的僧人,他们手持铁棒,铁面无私,对犯了错的僧人施以严厉惩戒,在寺内拥有独特的地位,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作为一个铁棒僧人,自然对寺内僧人数目和面貌了如指掌。她只需微微一抬头就完完全全地露馅了。就算不抬头含混着应喏过去,密殿在什么地方她一无所知,这脚只要跨出两步,方向不对也是彻底暴露。
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啊啊?她在心中疯狂地嘶嚎着,冷汗争先恐后地从肌肤里冒出,转瞬浸湿了内衣。
“扑哧──”
就在她紧张惊恐得无与伦比的时候,一声轻微的窃笑突然打破了沈寂,接着听到了另一道有些熟悉的清朗明澈如高原小溪潺潺,又略带点稚气的声音。
“姐姐,看把你吓的。你抬头瞧瞧我是谁?”
罗朱愕然,猛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笑得温暖灿烂,纯凈剔透的淳厚狡黠笑脸。
十一二岁的孩童脸蛋上天生飞扬上翘的眉梢和嘴角全都染满了可爱的笑意,棕色大眼里闪烁着点点金光,在阴霾昏暗的雪天中好像一轮释放着光和热的太阳。
“多……多吉?!”她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呼。
“是我,姐姐。”多吉抱着铁棒,笑盈盈地凑近她,带来一股温热的暖息。他只比罗朱高出半头,身上也穿着厚重的僧袍,却一点也不显笨重臃肿,反倒有种天然的契合味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从地牢中逃出去了吗?怎么会在托林寺中?!还成了铁棒僧人。
“我出生不久就被阿妈放在托林寺寄养修行,偶尔才会回家看望阿兄。从地牢中逃出来后,为了不被抓住砍头,自然是回寺庙里藏好了。”
罗朱面色一僵,缓缓垂下头,低声道:“对……对不起,都是我在地牢里胡乱嚷嚷,才害……害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无意中她身上就背负了好几十条人命。虽然不断地安慰自己那些都是迟早会死的重犯,但每每想到这事,还是会生出一丝浸骨的寒气。尤其想到连累了可爱的多吉,心里就内疚不已,只觉没脸再见他。
“姐姐,万事于冥冥中自有定数。是神佛不允许那些可恶的重犯继续活着,才藉由你让他们的死亡提前。神佛也是公允慈悲的,让我这样一个虔诚的修行者顺利地逃了出来。”多吉弯下腰,偏头从下方往上仰看她的头,温暖灿烂的清澈棕眼弯成可爱无邪的月牙。
“你……你不怪我?也不……恨我?”她绞着手指,紧张忐忑地盯着那对月牙。
“不怪,也不恨。”月牙眼调皮地眨了眨,流淌出纯凈皎洁的波光,“姐姐,死的都是该死的,不该死的还好好活着。所以你不必难过,也没必要内疚。”
“什么该死的不该死的,满嘴胡话还敢吓我,找打啊。”罗朱轻嗔道,纠结在心底深处的小疙瘩终于解开,释然。黯然沈重的神情松懈下来,绽开了一朵笑花,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许多,伸手捧起多吉可爱憨然又灵慧狡黠的脸蛋,真诚道,“小多吉,谢谢你的不怪也不恨,谢谢你的体贴温柔。”
“光说谢怎么够?姐姐不如嫁给我好啦!”多吉又调皮地眨眨眼,半真半假道。
“好啊。”罗朱也眨眨眼,玩笑地回应,“只要多吉不嫌弃我老我丑,等你长成男子汉,我就嫁给你。”
多吉从她手中拔出脸蛋,凑到她耳边,嘻嘻笑道:“那姐姐可要好生保养,如果长丑长老了,我就娶别家的漂亮姑娘。”说完,他飞快地后退一步,远离双眉倒竖,转瞬沈脸的罗朱。
“你──”罗朱绷着脸兇狠地瞪他,片刻之后却又撑不住地笑骂道,“坏孩子!”一时的放松让她忘记了身处何地,清脆悦耳的声音竟在不觉间大了起来,于沈寂的空气中显得分外突兀。
“嘘──”多吉连忙伸手遮住她的嘴,“姐姐,小声些。”
罗朱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收声,眼珠子四下转悠一圈。还好,没有引出什么不该出现的人物。
多吉见她收了声,放下手,上前两步迈进大殿,将手里沈重的铁棒搁到殿门后。又紧跟着退出来,麻利而娴熟地整理起罗朱身上胡乱穿戴的僧袍。
“姐姐,我是来救你出寺的,待会儿你紧跟在我身边走,千万别落下了。”
“多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罗朱平伸双臂,任他整理。
“三天前,法王在迦萨殿中召集了所有僧众和修行者,指着躺在莲座中昏睡的你宣布你是王进献给他的双修莲女。”多吉将她的僧帽戴正,可爱憨淳的脸蛋有些凝重,“姐姐,成为法王的双修莲女是每个博巴女人梦寐以求的殊荣,可我知道你不是博巴女人,这份殊荣并不是你想要的。王把你进献给法王,分明就是在惩罚你对他的冒犯。我虽然敬重王和法王,却也不想看到姐姐因活得委屈,日日郁郁寡欢。”
“……多……吉……”罗朱的眼眶瞬间发涨发热,喉头抽搐哽咽,“你……你会……会有危险的……”
多吉替她重新系好僧氅,抓起她的手放到胸膛上,甜甜地笑道,“姐姐,我觉得你不该被王囚禁在王宫的地牢,也不该成为法王的双修莲女。你应该像天空中的金雀一样自由地飞翔鸣唱,像草原中的格桑花一样灿烂地摇曳盛放。你放心,就算我们被捉住,你是法王的双修莲女,不会被杀的。而我只要不是当场砍杀,总能寻机逃跑再来救你的。”他顿了顿,又道,“这两天,我已经在寺外準备好了厚实的衣袍和充足的食物,我们不会挨冻受饿的。”
“……多吉,我……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她与这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只是萍水相逢,在地牢中有过一次短暂而温馨的交集,他却看透了她的渴望,不顾自身危险,热情而无私地救助她。不管他能不能救她出去,这份情她深深地欠下了,也牢牢地记住了。
多吉咧嘴一笑,笑容灿烂温暖犹如破晓初阳,几乎驱散了天空的阴霾沈暗。
“姐姐,我是寄养寺庙的修行者,无需到场参加法事,是冒充铁棒僧人才敢在寺里匆匆行走的。趁现在还没什么人来,我们快些走。”
“嗯。”罗朱忍住眼中的酸胀湿热,干干脆脆地应道,末了又多嘴地问了两句,“多吉,法王今晚做什么法事?居然让全体僧人到场?”
“祈神传经,为卓尼钦波进行终极灌顶。”
“什么?!”罗朱哑声嘶叫,倏地反抓多吉的手,指节呈现出用力过度的青白。根据她的了解,屋脊高原密教内的灌顶需要纯洁的女人,先由上师掠夺女人的纯洁,将混着精液和处血的污秽赐给弟子吃下后,再由弟子和女人交合,行“空乐双运”之法。简而言之,就是两个男人罪恶地轮奸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