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朱在多吉的帮助下从狭窄的暗道出口鉆出来后,才霍然发现身边的环境有些眼熟。原来兜兜转转,这条隐秘暗道的出口居然也在努日笼沟中 ,只是比起当初银猊带着她从石窟中鉆出来的那条暗道要狭窄得多,出口也要隐蔽得多,有效避开了兵士的视角。
天上不时掠过一两只体型巨大的秃鹫,有可能不是禽兽王驯养的,也有可能是周围的灌木太密导致其没看见,总之并没有对他们发起攻击。他们 连滚带爬地翻出努日笼沟,终于顺利脱离了王宫兵士的驻守范围。
在王城一处偏僻的背风山坳,有一匹不太高大却很强健的棕褐色马儿正悠閑地低头吃草。马儿背上安放着朴素的加长毛毡马鞍,马鞍后面驮着一 个大包袱。
“姐姐,上马。”多吉身上的侍卫盔甲早脱在了暗道里,眼下也是一身普通的光板皮袍,只在腰间比罗朱多围了一件看起来有些臃肿的光板皮袍 。他为罗朱拍了拍沾染在皮袍上的尘土,一把抱起她利落地翻身上马。
“啊──”罗朱猝不及防,小小地惊呼一声,反射性地抓紧多吉的袍襟。对多吉那身比成年男人还要大且持久的劲儿她已经淡定地接受了,对自 己的劲儿还不如一个十一二岁男童的悲屈事实也已经淡定地接受了。
多吉为自己的恶作剧得逞而得意地笑出声,换来罗朱的瞪眼。在不具丝毫威胁的嗔瞪下,他勉为其难地止住了笑,从袍囊中掏出两顶男女毡布帽 。女帽的顶部拼镶着鲜艳的布块,男帽的布块颜色要沈暗些,边缘都镶嵌了一圈不值钱的灰兔毛,帽两侧和后面有可收可放的布搭。他把女帽戴在罗 朱头上,男帽戴在自己头上,再将两侧的布搭从前面交错后扣到帽子后面,压住后面的布搭,完全遮住了面庞和脖颈,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这副 骑马装扮在高原上很常见。
“姐姐,坐好。”蒙好脸后,他伸臂圈住罗朱的腰,催马跑动起来。
“多吉,马儿又驮我们,又驮包袱,会不会太累了?”罗朱抓着马鞍前专为她设计的扶手,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会累着的。这马是大元马和大宛马杂交出来的,脚力和体力都好得很。”多吉对罗朱介绍起马的由来,“明明是匹好马,却不知为什么成了 流浪草原的野马,后来和我做了朋友,我给它取了个格拉的名字,经常骑着它到处跑。”
“格拉是公马还是母马?”
“母马,它很具灵性的,有时候可会撒娇了。”
在閑适的一问一答中,他们便由僻静处进入了繁华的王城中心。罗朱瞧瞧依旧气定神閑,毫不喘气的格拉,怕它累得跑不动的担忧彻底放下了。
四月,被冰封的阿里开始热闹起来。街道上人来人往,本地商贩、外域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不时还有人赶着牛羊经过,当然,也有 很多像他们这样骑马的人。
多吉策马专捡比较空旷的副街小跑,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王城内城门。《古格法典》规定,除非事态紧急,奴隶、平民和一般贵族是不能骑马出入 城门的,违反规定者格杀勿论。两人下了马,牵着马混在来往的商贩和百姓中慢慢走出王城内城门。上马又小跑了片刻,又下马牵马步行,再接再厉 地顺利出了外城门。
多吉抱罗朱上马后,狡黠地沖她挤挤眼,自豪道:“姐姐,你瞧,我带你出王城了。”
“是啊,我们终于出王城了。”罗朱回他一个淡笑。在耀目的阳光下,瞇眼回首眺望依山而砌的巍峨城墻和翻飞的五彩旗幡,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终于,她终于远离了那座血腥王宫,且再也不会回去了。浑身像是突然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许多,甚至觉得周围空气的含氧量都高了不少。
再也不见了,禽兽王。再也不见了,兇兽。再也不见了……魔鬼法王。
罗朱默默道别时,多吉抖开腰间的光板皮袍,将她和自己一起裹好,又用皮绳缠紧。而这件被当做皮兜使用的宽大光板皮袍,则是扯去了黑棉布 面子的侍卫皮袍。
这次罗朱是面对多吉坐在马背上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处在袋鼠妈妈的育儿袋里。后背是厚实的皮袍裹着,正面是多吉温暖的身体贴着,她的手可 以在皮袍兜里抱着多吉的腰背稳定身形,也可以伸进多吉的怀里取暖,比被禽兽王蒙头蒙脑地严裹一气舒服多了。不过──
在看到许多陌生人朝他们这边望过来时,她尴尬地扭了扭身体,不好意思地低声问道:“多吉,你这样兜着我会不会很难看?不会对你骑马造成 不便吧?”
“格拉全速跑起来后风会很大,也有些冷,这样兜裹着,姐姐才不会觉着冷。”多吉憨淳的笑容灿烂明亮,“而且我的骑术很好的,没觉着会不 方便,姐姐不用多想。”
呃,多吉没正面回答她第一个问题,估计这兜人骑马的模样铁定很怪异难看。不过既然多吉都不在乎,那么她也没必要过多在乎形象问题了,温 度比风度重要。何况布搭在脸上一蒙,谁认识谁啊,就算脸红成猴子屁股也不会被人瞅见。调试心态后,罗朱释然了,坦然了。
多吉拉起缰绳,笑盈盈地询问:“姐姐,我们去哪儿?”
罗朱想了想,禽兽王要在五月征战位于古格西面的拉达克,那么他们就不往西凑热闹寻晦气了。
“多吉,向古格南面走吧。我想去转转冈仁波钦神山和玛旁雍措圣湖,然后翻越喜马拉雅山,到天竺和尼婆罗看看。”中原在元朝的统治下,等 级制度太森严,不适合她居住。古代的屋脊高原太野蛮血腥,割据动蕩,也不适合她居住。不如到佛教的发源地看看,要是合适人居,暂时当个侨胞 也行。
四月正是转山转湖的好时节,这女人想要去转转神山圣湖也无可厚非。不过,法王在几天前就启程去朝圣转山转湖了……嗯,山大,湖广,又错 了好几天,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地碰上。喜马拉雅山他翻越过八次,天竺和尼婆罗去过五次,也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多吉暗暗斟酌了一番,决定依 照罗朱的提议进行逃亡。
“行,就这么定了。”他抖抖缰绳,双腿用力在马腹上一夹,轻喝一声,“格拉,快跑!”
母马格拉随着轻喝,撒开蹄子在草原上狂奔起来,转瞬就将和他们一起出城的人甩得老远。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伴随着风声,罗朱和多吉的身体之间突然响起了不和谐的咕噜声。他们彼此对看一眼后,齐齐看向了声音的发源处──罗朱 的肚子。
摸摸肚子,罗朱额头滑下数根黑线,沈默片刻,吶吶道:“多吉,我肚子饿了。”吃的东西全吐光了,早在昏迷噩梦时她就觉得饿,只是醒来后 一忙就暂时忽略了。现在身心都放松了,原始的本能也就冒出了头。
多吉强忍住笑意,单臂揽在皮兜外,稳住罗朱的身体,欢快道:“我袍囊里的布袋中放了好几个糌粑,姐姐自个儿伸手掏吧。要是怕噎着,系在 腰间的皮囊里装着煮了的羊乳。”呵呵,真是有趣的女人。自私凉薄、狠劲十足,对情爱是不敢提但放得下。整个人看着娇弱软嫩却不会有无依感, 有时还会犯些可爱的小迷糊。从她主动袒露的过往和心声可以毫无悬念预测出喜欢上她的男人会很辛苦,不过他不怕辛苦。不管怎么说他了解她的过 去,她的内心,今后遭受的辛苦一定会比那几个男人少很多。
对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罗朱是毫不矜持地伸手探进了多吉的袍囊。一番鼓捣,真从其中一个布袋里摸出了微温的糌粑。卸下他腰间的牛皮囊, 扒开塞子,一股暖暖的青茶乳香直沖鼻子。她一手握糌粑,一手握皮囊,心里流泪了。这是怎样一个能干细心到妖孽的男童啊?人家嘴里说的照顾真 不是随便说说,是切实体现在了行动上。而她这个被男童照顾的成年女人,不但没有生出羞愧,还可耻地感到了安心和享受。
她解开面上的布搭,一口温糌粑,一口热羊乳,对和多吉相依为命的逃亡之路充满了美好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