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兵士拖出背风凹地后,罗朱和多吉跪在了红袍队长前。银猊也被牵到他们身边,在长矛的重重敲击下俯下了雄健剽悍的身躯。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翻山?”红袍队长阴冷锐利的目光从上俯视下来,说出的博巴语口音偏向逻些,语调也颇为生硬怪异。
罗朱泪眼迷蒙,害怕地往多吉身边靠去。
多吉艰难地挪动膝盖,试图用瘦削单薄的身躯遮挡住她。
“@#!”一桿长矛“砰”地敲打在两人背上,在身侧看押的兵士恶狠狠地沖他们叫嚷了一句,似乎是在威胁他们快说。
即使穿了夹衣和两件皮袍,背上仍免不了被敲打出一股钝痛。而多吉的身体略微靠前,穿得又单薄,承受的疼痛一定比她要剧烈得多。罗朱只觉 紧缩的心脏泛出针扎般的疼,她不敢抬头,用力咬紧下唇,喉间呜咽有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多吉惊恐抬眼朝红袍队长看去,又立刻惊恐地垂下视线,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们是……是普……普兰人,小……小姐是……是曲……曲 登领主的贵女,曲登领……领主被……被古……古格王……王砍……砍了头,我……我护着小……小姐逃……逃命,想……想去天……天竺……”他 额头碰地,砰砰砰地连连磕头,“求……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每说一句求饶就是一个磕头,只片刻,黑褐的山石地便染了濡湿 的暗红。
罗朱垂着头,耳听着砰砰的磕头声,眼见着暗红的血迹,身体一阵紧绷一阵痛麻,颤抖没有一刻停止过。牙齿间尝到了血的腥味,泪水的咸味。 残酷动蕩的世界中,命如蝼蚁,哪怕身为古格穆赤王族的王子,只因手无权势,只因有了累赘,也唯有隐瞒身份,任人宰割。虽然多吉不许她说,但 事实就是她拖累了他。
“都抬起头!”在多吉磕头苦求了好一会儿后,红袍队长终于冷声发话。
只见垂着头的博巴女人和磕头的男童仆役颤巍巍地迟缓地抬起头,那博巴女人肤色赭褐泛红,肌理细腻柔嫩,显然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编成 一根独辫的头发有些蓬乱,迷蒙的泪眼含满了恐惧,牙齿紧咬下唇,齿唇间已经沁出了殷红的血丝。这张脸清秀有余,亮丽不足,在他曾见过的好几 个博巴贵女中只是中等姿色。身上无一点贵重饰物,穿的光板皮袍多处脏污,有两三处还出现了破损,除了紧咬下唇的举动能看出些贵女的倔强外, 就只剩下满身的狼狈。
跪得略比她靠前的仆役大约十一二岁,正是由男童转向少年的年龄。脸庞脏污,左颊上有块血迹斑斑的擦伤。额头一片血糊,一道血痕滑过鼻梁 ,沿着左侧鼻沟蜿蜒而下,显得十分可怜。棕色大眼中充斥着惊恐紧张,隐隐透出一股被逼到悬崖的绝望。身上的光板皮袍、裤子和脚上的靴子都破 烂骯脏,虽是竭力护着主子,瘦削单薄的身躯却和主子一样不住地颤抖,然与主子不同的是他的恐惧中又含夹了仆役惯有的卑微恭顺。
目光掠到被长矛压着俯卧在他们身边的银灰色獒犬身上。毫无疑问,这是一头品相顶级的獒犬,那异常雄壮的身躯绝不是一般纯种獒犬所能比拟 的。它本该是獒中之王,拥有与虎狼相搏的兇悍杀气,但偏偏被愚笨的女人驯养成一头家养宠物,失掉了獒的野性和威猛。
逃亡的博巴贵女和男童仆役么,他扯唇一笑,挥挥手,身侧的兵士即刻会意地拽着麻绳,提起了罗朱和多吉,用长矛驱赶起银猊,撵他们到了另 一支队伍中。
‘队长,他们是什么人?’最先发现罗朱和多吉的男人深蓝戎袍上的装饰胸扣是暗红色的,这也是副队长的标识。
‘普兰人。’
‘普兰不是被古格王灭掉了吗?’副队长讶异地抬眉。他是第一个发现这边有青烟升起的人,赶过来一看,果然又捕获了两头猎物。
‘是啊,所以也可称他们是古格人。’红袍队长讥诮道,‘女的是普兰一个叫曲登的家族的贵女,领主在征战中被古格王砍杀,家道败落,她逃 了出来,男童是她的随身仆役。他们想翻越喜马拉雅山到天竺去。’
‘你信?’
红袍队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博巴人中,只有贵族才有资格饲养纯种獒犬,我为什么不信?可惜那头顶级獒犬被人豢养得失了兇猛獒性, 只剩下温顺的犬性。不过难得看到这么大的獒犬,带回去给王瞧瞧也不错。’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不管他们的身份是真是假,对我们来说都只有 一个用途,只要记着牢加看管,别让这些猎物逃了或是死了就行。’
副队长摸着胡子,嘿嘿一笑,目中闪动着噬人兇光:‘说的没错,这些猎物可是有大用处的。’他转头向队伍中看去,又嘿嘿一笑,‘今天捕获 了不少猎物,王一定会嘉奖我们的。’
红袍队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呵呵笑了起来。
罗朱发现这群兵士大约百人,能说博巴话的也就只有那个红袍队长。而被捕捉的人不止有她和多吉两人,还有二十多个男人和八个女人。
男人以中青年居多,女人除了两个中年妇女外,连自己在内都是年轻女人。从服饰和外貌上看,博巴人只有七八个,多数是外族人。队伍中有几 匹驮了东西的马,数个异族兵士肩头还扛着货物,由此可见被捉的外族人多半是行走各地的商旅。
每个人都被捆了双臂,俱是沈默无言,眼中流露出对未来的恐惧,脸上的神情麻木、惊惧、凄凉、无措、茫然、紧张、绝望……两三个年轻妇女 正无声拭泪,有些青壮年的脸颊上残留着血的痕迹。看到他们的加入,没有一个表现出一分好奇和同情。
她踉踉跄跄地随着队伍下山,沿着山谷走了一段路,又往另一座山攀爬。眼中痛涨酸涩得流不出泪来,面巾和头套都遗落在了背风的凹地,寒冷 的风迎面吹刮,刺眼的阳光直射在脸上,头脸冷凉中又有点痛寒。多吉和银猊陪走在她左右两边,在她快要摔倒时,会暗中用身体靠她一下。
兵士们的长矛不时敲击在落后者的背脊上,吆喝着俘虏加快脚步。幸好从洞穴中出来后,她就一直坐在银猊背上,又吃了豹肉补充体力,脚步还 能勉强跟上。可即使如此,气息也越来越急促粗重,迈出的步子也越来越凝滞沈重,胸口逐渐出现了滞闷感。
“@#!”身侧的异族兵士厉声吆喝,长矛呼啸着从空中挥下。
陪走在左侧的多吉突然横错一步,迅速贴在罗朱身后,为她承受了这一击打。
听到身后的痛苦闷哼,罗朱飞快扭头看去,正好看见多吉血糊糊的脸庞和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五官。她张张嘴,喉间发不出一个字音,猛地扭回 头,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眼睛愈加胀痛酸涩,她告诫自己目前什么都不要想,只努力做到抬脚走路就能减轻多吉的负担。
‘啧啧,那个仆役年纪和胆子虽然小了些,却是个衷心护主的东西。’红袍队长恰好在后面看到这一幕,不由咂嘴称赞,‘他护着的主子也算是 个少有的心善的贵族女人。’
‘可惜都活不长了。’副队长故作惋惜地叹气,也因着这一幕对二人的身份信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