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流逝,喜马拉雅山脉的雪越来来越大了,商旅几乎已经在山中绝迹。
白天,鹅毛般的雪片从夜晚的密集变成了稀疏,在凛冽的雪风中翻飞舞蹈。白玛丹增盘坐在谷地的一块大石头上,绀青凤眼轻阖,双手于膝处结印,神情温和恬淡,慈悲仁爱中透出不染纤尘的圣洁神息。身体仿佛覆盖着一个弥散金白色毫光的罩子,阻隔了每一朵雪花的接近,只在四周积下半尺来高的落雪。
咯吱──咯吱──
沈稳有力的脚步踩在纯凈无暇的积雪上,不急不缓,发出的轻微声音很快就被呼啸的雪风给吹散了,一个个浅浅的脚印慢慢地向白玛丹增延伸,最后停下不动了。
冥想中的白玛丹增似有所感,徐徐睁开眼睛,蕴含神息的七彩华光从温柔慈悲的瞳仁中一闪而过。他看向立在面前的恍若十一二岁的憨淳可爱男童,莲白唇瓣弯出一道柔和的弧度。
“你终于回来了。”温醇磁音轻若春风,却分外清晰可闻,里面的暖意瞬间融化了冰雪的寒冷。
“嗯。”多吉明亮的棕色大眼半瞇,泄出与严寒格格不入的艳阳的明媚灿烂,“苏丹王穆罕默德?土格鲁克虽然侥幸逃回了德里,但是──”他欢快地笑了起来,比漫天飞舞的雪花还要纯凈无暇,“十万步骑气势汹汹地出征古格,最终却只有他自己和几个亲卫带着满身的伤回国,其王权危如累卵。我不过稍微煽动了某些人的野心,顺便在暗中帮着出几个主意,回国养伤的苏丹王就被暗杀了,德里苏丹也分成了四个新的国家。”他似是童心未泯地噘起嘴,用力吹开飘到面前的雪花。
“小猪回来了,正在那边山腰处泡温泉。”白玛丹增淡淡笑道,手指向谷地左侧的一座雪峰,“银猊陪在她身边。”
多吉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滞了滞,动作不变地吹开一片雪花。毫无半点感情地斜睨白玛丹增,呵呵一笑:“等我去掐死她后,就随法王回托林寺潜修。”说完,他将背上的包袱随意丢在雪地上,转身朝法王所指的方向大步迈去。
白玛丹增目送多吉在漫天雪花中逐渐变小的背影,唇畔的笑意加深了些,轻轻摇了摇头,重新阖上眼眸,坠入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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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平米左右的温泉隐匿在山腰背风处的一个山坳中,寒冷的雪风锤不进山坳,一片片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到白烟嫋嫋的水面上,不消片刻就与微带硫磺味儿的温泉融为了一体。
罗朱苍白的脸蛋和嘴唇被热腾腾的温泉水熏蒸得好似三月桃花,粉艳娇媚无限。一双黑曜石眼眸在雾气中显得湿漉漉的,闪烁出明亮欢乐的光芒。她在温泉池中扑腾着往池边靠去,努力地躲闪银猊的口水洗脸,嘴里不断发出好似金雀般清脆的笑声。
“嗷──”银猊在水中一个直立,粗壮的前肢搭在了池边,将罗朱困在自己的胸腹中,猩舌没头没脑地朝她娇嫩的脸蛋上舔舐,不时还用锋利的牙齿叼住她脆弱的脖颈,极有分寸地威胁磨咬。
池水不过一米三四左右,银猊四肢行走还能将它背脊堪堪淹没,一旦它直立起来,却是再不能将其淹没。厚密的银灰毛发在经过了彻底浸泡之后,湿成一缕一缕的,粘黏在雄壮剽悍的身躯上,一点也没有毁损那身独属王者的骁悍霸气。深邃沈静而又兇残毒辣的蓝色三角吊眼似乎比以往多出了一分人性,里面的宠溺浓稠如化不开的浆糊。透明的涎液泛滥成灾,随着不停舔舐的动作一串串地滑落在罗朱的脸上、脖颈上和肩膀上,还有不少滴落进了池水中。
“银猊,你好恶心!好恶心!”罗朱娇声笑喊,一边伸手使劲推它的脑袋,一边不断地用手泼水洗脸。其实和最初吃下的那团被银猊含得软热的糌粑相比,银猊现在的涎液完全没有了野兽的腥膻异味,满满都是极淡的冷华莲香,并不算恶心。而且她只要一想到银猊的獒魂中融进了扎西朗措的三魂六魄,身体里还寄宿着扎西朗措的“非毒”一魄,就更加不会将银猊视为低人一等的猛兽,对银猊某些行为的容忍接受底线也在不知不觉中放宽了许多。
“嗷──”银猊沈闷的低嗥也是溢满十足的愉悦,还带着些些撒娇和讨好,猩舌没有再往罗朱脸上舔去,只用獒头亲昵地磨蹭她的侧脑。
罗朱张开双臂抱住银猊强健的脖颈,把它往一旁的水中摁了摁,随即小半个光溜溜的身体毫不避讳地倚靠在它结实雄健的身躯上。热暖的池水没过她的肩头,只有头颅和搁在银猊头顶的小半截手臂冒出了水面。黑曜石眸子微微瞇起,透过腾腾雾气,漫无焦距地看着雪花飘落。
“银猊,你说多吉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禽兽王和兇兽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她轻轻问道,秀气乌黑的眉峰有点羞涩为难地皱了起来,“现在虽然能天天和法王腻在一起,享受他的疼宠,可是……”她扁了扁嘴,声音变得低软模糊,融入幽幽的眷念和怅然,“我真的很想见禽兽王和兇兽,还有……多吉。”
从回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截止,她已经和魔鬼法王、银猊在谷地里生活了大半个月。多吉战后只身去了天竺,一直不曾回来过。禽兽王和兇兽率兵攻下了拉达克,将整个阿里连同周边外域领土全部纳入了统治范围中。
“嗷──”银猊轻声闷哼,脑袋又蹭了蹭她,似在安慰她别着急。
罗朱将身体往银猊身躯上贴得更紧些,拉起银猊半搭的耳朵,让它们像狼犬一样高高竖起,放下后又拉起来,如此反复玩耍了几次后,脸上的神情逐渐黯淡,似是自言自语地呢喃,“他们这么久都不来接我,是不是不原谅我当初的执拗舍弃?收回了对我的喜欢,再也不想见我了?”默了片刻,情绪更加低落沮丧起来,“银猊,我知道我最伤多吉的心,他一定很恨我,才会这么久都不从天竺回来。以前说要和他成为亲人不离不弃的是我,答应嫁给他和他一起流浪的是我,最后食言,狠心舍弃他的也是我。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渣到了极点,卑劣玩弄少男纯真感情的无耻之徒?”
“姐姐,你说得真好,一点也没错。”啪啪啪的清脆拍掌声伴随着一道明澈中略带一丝稚气的悦耳嗓音从身后悠然响起,涟涟笑意里含夹了和雪风一样刺骨的冰寒冷漠。
罗朱松弛的身体猛地一僵,旋而迅速转过身,鹅毛飞扬的雪花中,一个身躯颀长瘦削的童颜男人霍然立在眼前。
温暖明媚而又清亮有神的棕色大眼内点缀着点点暗金,像锁住了夏日艳阳的璀璨光芒,收纳了春日圣湖的潋滟纯粹,与神山之巅的积雪一样洁凈无垢。纯真憨然中溢出狡黠灵慧,能悄无声息地暖了人的心扉,卸了人的心防。只身周那从内形于外的阴毒森寒好似化成了实质的利剑,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时不由自主地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