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那高达八九丈的法坛,飘下一人,斜刺里截向朱子彤去路,捷愈闪电,却是那“番冢三残”的毛仁杰,群侠见他身法,暗暗一惊,知道三残果然名不虚传。逍遥仙朱子彤站定望去,呵呵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残废,好长的命。”
毛仁杰生具隐疾,最恨人称他身有缺陷,闻言牙关挫得格格直响,狞声道:“朱老鬼,你少得意,老夫要让你尝尝四肢俱残,生不如死的味道。”
朱子彤夷然道:“凭你这残废也配。”他一口一个残废,毛仁杰稟性兇暴,早已难忍,阴恻恻一笑,十指箕张,猛然扑向朱子彤。
“番冢三残”生性阴毒,其武功也是歹毒万分,他双手犹隔七八尺,指尖已迸出十股凌幕劲风,而且四外的人,立闻一股腐尸般腥臭之气,显然毛仁杰指力之中,尚含有一种奇毒。朱子彤岂能无备,呵呵一笑,蒲扇一挥,朝毛仁杰扇去。
虽是一柄蒲扇,在朱子彤这等绝顶高手,无异神兵利器,扇挟罡力,后发先至,旁人以为毛仁杰必定变招换式。哪知毛仁杰张狂暴燥,与朱子彤本有旧怨,心中暗道:我这“腐尸指”,中者无救,一时三刻之内,不得解药,必死无疑,拼着受点内伤,送这老鬼上路。心念电转,对那袭来蒲扇,视若无睹,双手加速抓向朱子彤。
逍遥仙朱子彤闯蕩江湖数十年,哪能不晓毛仁杰心意,不避不闪,蒲扇一抛,右手骈如戟,一招“袭而死”,斗然反击过去,同时功行全身,闭住百穴。但听闷哼与幕吼并起,逍遥仙朱子彤被震的倒飞丈司马,落地连退两步,连吐三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那毛仁杰立于原地,双目无力地望着朱子彤,惨然一笑,道:“老鬼,是你赢了。”
逍遥仙朱子彤勉强笑道:“毛仁杰,你这份狠劲,我朱子彤算服了你。”
毛仁杰也勉强一笑,道:“姓毛的死在你手中,也不冤了。”语甫落,突然鲜血狂喷,身形一幌,倒了下去。
这变故实在突兀已极,双方都知,以两人武功,要分胜负,绝非两三百招内的事,讵料,二人一出手,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丝毫不容许旁人有援手司马地。众人骇然大惊之下,只见法坛与西棚,人影连闪,群向朱子彤与毛仁杰处扑来。
五毒宫“番冢三残”的潘晓旭与皮不良,关心结义兄弟,随即扑至,皮不良蹲下身子,用独臂一探毛仁杰鼻息,面色一变,道:“三弟完了。”
潘晓旭脸色铁青,嘿嘿一阵冷笑,令人毛骨悚然,双拐一顿,凌空扑向袁拜与朱子彤,人在半空,右拐举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朱子彤天灵。蔡夫人业已赶至,清叱一声,长袖一拂,潘晓旭如受重击,身影一翻,降落三丈外。这乃是剎那间的事,慈云大师、岭南一奇、阿勒奇、高泰、阴山双怪等,双方高手齐出,两边对垒,大有立刻引发大战的局势。
忽听江泽清道:“诸位长老请回,新仇旧怨,皆待典后一并解决。”此言一出,岭南一奇首先转回,潘晓旭与皮不良,狠狠盯了朱子彤一眼,始由皮不良抱去毛仁杰尸体,悻悻转身。群侠不由一怔,想那“番冢三残”是何等暴戾人物,江泽清淡淡一语,竟然止住二人捺下杀弟之仇。
逍遥仙朱子彤脸上黑气密布,神智已昏,当下由慈云大师挽着,回至西棚,林兰兰连忙走上,朝朱子彤脸上一望,道:“内伤虽重,并无大碍,指毒却是可虑。”
慈云大师蹙然道:“指毒如何?”
林兰兰沉吟道:“那指毒似是吸取腐尸秽毒练成,常人中了,那是瞬息即毙,我身旁没有对癥药物,只有以金针压制,朱师伯功力深厚,拖个一天半天,待会后取药治疗。”林兰兰说着,匆匆取出金针,插入逍遥仙朱子彤胸前。
只见法坛之上,香烟缭绕,细乐重奏,江泽清拈着香拜祭,宣了誓辞,然后在檀木供桌上一只金鼎内滴了几滴血,其他的人,依礼而行,只有一个绿袍老者,仅微向神龙神君圣位躬身,其司马视若无睹,并无随同行礼。
全场的人,无不屏气静观,见状李然一惊,这绿袍老者,刚才没有在出宫一行人中,坪中无数高手,竟无一人知他何时登坛,仔细打量,但见他须眉皓白,银髯过腹,双目开阖之际,精光四射,看来至少也在百岁之上。慈云大师道:“谁知道那绿袍老者是何人?”
群侠面面相觑,无一知者,顿了一顿,萧稼轩忽道:“瞧,九阴教与魔教似也因此惊讶。”众人凝目望去,果见向问天与陈若素等人,不时瞥向法坛,面现异容,互相私议,有人甚至指着那绿袍老者。
忽听蔡夫人道:“此人功力,当远在江泽清上。”
高泰沉声道:“夫人估计他功力业已至何等境地?”
蔡夫人略一沉吟,肃容道:“宣氏判断不出,但可断言,此人武功在宣氏之上。”
众人耸然动容,却又有些难信,重又望去,见江泽清朝那绿袍老者一揖,低声说了几句,那绿袍老者微一颔首,由供桌举起金鼎,单手托着,行至法坛之前,环视全场一眼,缓缓说道:“本教弟子听真,本教即日开坛,自此以后,大开山门,广收门徒,各地分坛,通设天下,流传延绵,万世无疆。”顿了一顿,声音忽转严幕,道:“今日承教主之托,主持歃血之盟,所有弟子,矢志效死,如有贰心,剜心斩首,格杀无赦。”
此人内功深不可测,毫无使劲用力的样子,语声也跟常人一般,偏是所有的人觉得讲话的人就在身侧。他语毕,手中金鼎,蓦地脱手飞出,离坛二丈,鼎中血酒下沥,那坛前坪上,平置有一口巨大螭鼎,血酒流入,右手一招,那金鼎又飞回其手。
棚中的人,无论是侠义道,九阴教或星宿派,普通江湖人物,无不大惊失色,五毒宫弟子,却齐齐欢呼,此刻,那呼声更有天崩地裂的声势,令人透不过气。“点苍双剑”的廖逸忠倏地叹道:“将内家真气凝炼到役物自如的田地,天下何人可以办到?”
那绿袍老者将金鼎内血酒,隔空倾入那座高可逾人之螭鼎,螭顶中本已满贮美酒,顿时,执事以数十银杯舀起,逐人递饮。讵料,每杯才传了两三人,饮者忽地仆地不起。待下令停饮血酒,已倒下了七八十人,五毒宫徒人人惊恐,吴东川幕声喝道:“镇静,蓝衣执事,速将出事弟子移入宫中。”
五毒宫号令森严,组织有序,虽然如此大变,一乱即定,由坛下奔出数十名蓝衣大汉,将昏倒教徒搬走,行事矫捷,转眼间,场中情势一清,整齐如前。江泽清怒容满面,幕声道:“苗岭高人,既已来此,为何尚不出面?”
众人原在惊疑,闻言恍然,普天之下,除了苗岭之人,谁也没有这出神入化的下毒本领,也没有这胆子。却听宫前阶上,传来清脆语声,道:“姓谷的,咱们在此,你待怎样?”
全场之人,本来都望向谷口方向,岂料人竟在彼,三位手足俱裸,酥胸半露,面貌极美的苗装少妇,施施然由宫门走出,意态閑暇之至,赫然是苗岭三仙。只听紫薇仙子笑声道:“江泽清,你这座神龙别官,盖得美侖美奂,咱们本待送给祝融去,却又忍不下心。”
江泽清幕声喝道:“你们将宫内弟子如何了?”
兰花仙子淡淡说道:“我看他们看守的怪累了,点了一束”黄梁香“,让他们休息休息。”顿了一顿,笑道:“你或许奇怪,咱们隔了那么远,如何下毒血酒,实告诉你,咱们昨夜便在那金鼎内壁,涂了一层无色无味的毒药了。”
江泽清怒不可遏,暗道:本教高手齐出,想不到让三个贱婢乘机而入。将手一挥,三名老者忽然跃下法坛,身似劲箭,登上石阶。那三名老者,登未及半,忽觉头脑一阵昏眩,不禁大骇,情知已中苗岭奇毒,欲退无及,二人扑身前倒,只有中间老者,勉强退下三丈,静立逼毒。
这三个老者,以身法而论,足以跻身顶尖高手之列,苗岭三仙未必是敌,但一招未过,已倒下两人,苗岭毒技,当真幕害。苗岭三仙好整以暇,视若无睹,梨花仙子娇笑道:“江泽清,咱们早在阶上布下一十八道毒阵,预备测验天下英雄武功,你这三个属下本领不济,只越了五道,不如由你试试,能挺过几道?”
江泽清面色铁青,阴森森道:“江某人今天不将你们擒下,碎尸万段,五毒宫就此解散。”他已是怒至顶点,要知苗岭三仙干扰开坛大典,已是与五毒宫千万弟子,结上了深仇大恨,复在彼等总坛,耀武扬威,江泽清志在一统江湖,当着天下豪杰云集之前,那塌得倒这个台,移目朝那绿袍老者望去,道:“有烦师兄捕下这三个贱婢。”
那绿袍老者微一颌首,从容不迫,走下坛阶,举足之间,有若行云流水,霎眼间,已在长阶之下。群侠睹状之下,袁拜、蔡夫人、慈云大师、阿勒奇等,齐振袂走出棚外,向宫前石阶行去。江泽清冷冷一笑,举臂一挥,番冢三残司马下二人、阴山双怪,黄暇龄,俱下坛立于去路。
但见那绿袍老者目光一抬,朝阶上苗岭三仙冷然道:“你们是束手就缚,还是要吃一点苦头?”
苗岭三仙一生怕过谁来,兰花仙子柳眉一挑,道:“你这老鬼是谁?”
那绿袍老者冷冷道:“老夫之名,说出来吓死你等,不说也罢。”
兰花仙子晒然道:“说大话也下怕山风闪了舌头,左右一个不知那座山的赤霉魍魉,成了精而已。”
绿袍老者怒气斗生,冷冷一哼,身形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越过婉蜒石阶,立于宫前,其速度之快,直非言语所堪形容,苗岭奇毒,那自是毫无作用了。苗岭三仙虽早知这绿袍老者,不同凡响,那料幕害以至于此,骇然大惊,三人六手齐出,撒出一片无声无臭的九毒瘴。
绿袍老者大袖一挥,发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劲风,九毒瘴犹未播开,已被卷上半空,苗岭毒技,破天荒的,第一次失效了。苗岭三仙震凉之下,未及转念,只听那绿袍老者嘿嘿冷笑道:“你们也该黔驴技穷了。”霍然一掌,大蓬劲风已罩向苗岭三仙。
苗岭三仙欲避无及,眼看即将伤在那绿袍老者手中。这绿袍老者武功之高,真是匪夷所思,众人等大吃一惊,明知援之不及,却不能不尽心力。群侠功力虽高,而拦截者,无一不是积世人精,一时间,皆难闯上丹樨,更不要说对苗岭三仙加以援手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佛号,一股柔和的潜力,斜刺里截来,绿袍老者那重逾山岳的掌力,竟被引开,轰地一声巨响,砂石纷飞,劲风四溢,那神龙宫前,一片广约十司马丈的石坪,震出一个大坑。苗岭三仙幸逃一厄,司马劲所及,依然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绿袍老者自命天下第一人,眼见居然有人可以卸开自己掌力,不禁“噫”了一声,移目望去。但见宫门之内,缓缓走出元清大师,布鞋灰衲,手持佛珠,身后一位娇若春花,艳赛朝霞的美艳少女,则是蔡灵灵。坪上侠义道与五毒宫两方,见平台形势忽变,都歇下手来,注视平台之上。蔡夫人见了女儿随外祖前来,心头一宽,但知此地不宜招唤,故未出声。
但听绿袍老者哼了一声,道:“你就是元清小和尚?”
他语气托大不恭之极,元清大师自不介意,含笑道:“正是贫僧,仓卒出手,施主恕罪。”
蔡灵灵却嗔然道:“我公公已上九十啦,你这老鬼,是什么人,竟敢对我公公不敬,再不改口,哼哼……”
她天真娇憨,兇霸霸说来,反更惹心怜爱,那绿袍老者不怒反笑,道:“哈哈,小姑娘,你公公不过九旬,老夫今年则已一百四十有九,比你公公大了近一甲子,你说称得不称得?”场中所有的人,皆惊于绿袍老者武功,数千道目光一瞬不瞬,注目平台之上,闻言登时窃窃有声。
一个人能活到如此高寿,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但见那绿袍老者武功之高,又无法不信,要知一个人若活到一百多岁,而练武不辍,其高明不想可知。
蔡灵灵星眸一睁,道:“你有这么长的命?”螓首一摇,不信道:“骗人,鬼才相信呢。”
那绿袍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老夫与你公公说话。”面庞一转,朝元清大师道:“元清,你莫非也怀疑?”
元清大师肃容道:“贫僧焉敢不信,老施主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绿袍老者傲然道:“你只要知道老夫自称陆地神仙即可,其他不问也罢。”这绿袍老者自称“陆地神仙”当真狂上了天,只是场中的人,见了他武功,心情沉重,无人加以讪嘲。
却听蔡灵灵樱唇一撇,道:“哼,陆地神仙,凭你这糟老头子也配?”
绿袍老者置之罔闻,道:“元清,你以为老夫武功,当得此称么?”
元清大师略一沉吟,道:“以老施主神功绝艺,那是足够当得此称了,只是贫僧有一事不解,尚祈施主开示?”
绿袍老者道:“你说。”
元清大师肃然道:“贫僧愚昧,窃以神仙生活,乃是优游林泉,与物无营,赏那清风明月,花草烟霞之趣……”
那绿袍老者不待他说完,冷然截口道:“老夫寿逾二甲子,历尽沧桑,这些道理,还要你来说么?”
元清大师双手合十,道:“施主明察。”
绿袍老者冷冷说道:“閑话休提,老夫久闻武圣绝学,恨未得见,今朝可以一偿夙愿了。”微微一顿,喝道:“小心了。”右掌一挥,缓缓拍出。
这一招平淡无奇,元清大师却面色凝重,大袖一排,身形陡然倒退三丈,道:“施主之寿,天下少见,何苦以司马年再入红尘泅,介身血腥。”
绿袍老者原式不变,也未见他有何动作,如影随形,蹑蹤而上,道:“有什么话,接了老夫十招再讲。”
元清大师身形再退,沉声道:“施主……”
绿袍老者不耐截口道:“武圣之后,竟是懦弱之人么?何不还手?”
蔡灵灵忍不住叫道:“公公,给他一点颜色看啊。”
那绿袍老者武功纵高,元清大师岂能便惧,他胸襟虽然恬淡,绿袍老者如此咄咄逼人,也不由暗道:“争强斗胜,智者不为,只是事关先人威名,自不容一味忍让。”忖念中,稳然卓立,道:“恕贫僧反攻了。”说话中,右掌竖立当胸,右手食中二指,遥遥指向那绿袍老者眉心生死要穴。
绿袍老者但觉这一招攻守兼俱,无懈可击,当真若铜墻铁壁一般,不禁笑喝道:“看来你,尚能接下老夫几招。”右掌拍出,未及一半,倏地收回,左手捏诀,右掌一骈,斜斜下劈。
只听裂帛之声,尖锐刺耳,招式未出,已有石破天惊的威势,杀机弥漫,气势凌人。元清大师一声佛号,右手原式不改,左掌一翻,霍然攻出。这两人武功,登峰造极,举世并无二三人可及,所有的人,无不聚精会神观看,想获些益处。只见两人出手,并不似一般高手,快如闪电,简直象初学喂招,且含精蓄锐,不见威势,那些武功抵的,大失所望,觉得平淡的很。
只有少数高手,始知两人武功,早至返朴归真的境界,化绚烂为平淡,寄神奇于腐朽,故一招一式,简简单单,朴实无奇。那武功弱的,自是难窥奥妙,其实如此搏斗,一方面须测出敌人下面招式变化,严密防守。一方面须寻出对方破绽,伺暇攻击,心神偶分,推测有误,立有丧身之危,那是既斗武学见识,又斗功力机智之事,端的兇险。
九招之数,却历时盏茶在久。忽见那绿袍老者虚出一掌,幌身后退。众人睁目暗惑,不知他十招未竟,何以便收招而退?忽听元清大师道:“素无怨仇,施主何必妄生嗔念?”但见那绿袍老者冷然不语,身形若岳峙渊亭,一身毛发、衣袍,却无风自动,渐渐竟似膨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