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房门“呀”的一声,推了开来,薛娘重又入内,却奔至萧玉琼身旁,急声道:“姑娘,你就答应了吧。”
萧玉琼垂目望地,道:“先头是你力加反对,现在赞成的又是你,不行。”
薛娘怔了一怔,嗫嚅道:“这……是为姑娘好……”
萧玉琼截口道:“决不。”娇躯忽转,面向墻壁,香肩微微抽动。薛娘手足无措,望着小主人。
王笑笑蹙眉道:“萧姑娘还不满意?”
萧玉琼头也不回,道:“你嘻皮笑脸,那有半分诚意。”这一开口,顿时忍不住啜泣之声。
王笑笑暗道:这丫头好一份傲骨,微微一笑,道:“姑娘说怎么办?”
萧玉琼面对墻壁,道:“假如我不说,则笑花郎不肯白走一趟,非将咱们主仆搁下了?”她微微抽咽,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三句话说了半天。
王笑笑哑然一笑,道:“姑娘将在下说成邪魔了,若是如此,在下也只有黯然退走。”
萧玉琼默然半响,似在沉吟,忽然说道:“既然如此,你发一个誓,我就讲。”说话中,缓缓转回娇躯,只见她玉颊清泪阑干,娇靥一片凄凉之色,本来楚楚动人的容貌,而今更弥足颤人心弦。
王笑笑睹状又心头一软,忖道:她主仆势穷力蹇,却傲然不屈,无论如何,我也当尽力臂助。心念一转,苦笑道:“姑娘何必逼人太甚,在下实乃诚心相助,发誓却又何必?”薛娘突然悄然退出房中,反手掩门。
只听萧玉琼道:“好吧,我就说,只是我所知不多,你可不要失望,或认为我隐瞒了。”
王笑笑将手一拱,道:“在下只感盛情,焉敢再费猜疑。”
萧玉琼一抹泪珠,道:“野外说去。”莲足一顿,幌身欲出窗子。
王笑笑知她防隔墻有耳,却含笑拦阻道:“就在此处不好,何苦去野外喝风?”幌亮火折子,将桌上油灯点亮。
萧玉琼立定旋身,道:“就在这里?”
王笑笑笑道:“在下觉得姑娘未免多虑了。”
萧玉琼冷笑一声,道:“笑花郎必是自恃功力,以为敌人欺近,必可察觉,其他不说,新五毒宫中高过公子的,怕不下十人,笑花郎保的住?”话声中,却坐了下来。
王笑笑剑眉耸动,道:“哦!新五毒宫高手偌多?”
萧玉琼道:“笑花郎大概以为小女子耸人动听?”
王笑笑笑道:“岂敢。”
萧玉琼见他意似不信,冷冷一笑,话题一转,道:“笑花郎心急新五毒宫内情,小女子……”
听王笑笑截口道:“在下急欲一聆的,是姑娘身世。”
萧玉琼微微一怔,道:“大丈夫总以天下事为重,况小女子身世平常,不闻也罢。”
王笑笑哈哈一笑,忽又由怀中取出折扇,“唰”地打开,扇了两扇,始道:“天下的大丈夫,或许均是如此,在下幼而不肖,长无经世之才,却独重美人……”萧玉琼面上一热,螓首一侧,望向他处。只听王笑笑继道:“何况姑娘这等佳人,遇有不幸,在下若不略效绵薄,如何安得下心来听?”
他的话半真半假,萧玉琼芳心直跳,半晌始道:“新五毒宫与我身世有关,那一个先叙,皆是一般,还是先讲新五毒宫的事。”
王笑笑拱一拱手,道:“悉听尊意。”
萧玉琼转过面来,道:“那新五毒宫主小女子倒见过几次……”
王笑笑道:“姓名是什么?”
萧玉琼道:“不知道。”略一沉吟,道:“他说的名字,必是假的。”
王笑笑摇头道:“不然,那新五毒宫主必是狂傲绝伦之辈,只怕不肯改名换姓。”
萧玉琼微微一哂,道:“你可听过武林中有姓施名标的?”
王笑笑想了一想,苦笑道:“或许是未出过世的魔头。”
他心中却暗道:“那新五毒宫主与师父师娘师叔均有怨仇,理当行走江湖过,只是……”饶他聪明绝顶,一无头绪,却是猜不出来。
只听萧玉琼道:“那魔头犹在盛年,三绺长须,面目倒也不恶,最扎眼的穿着一袭大红长袍,教中对外称教主,自称神君……”
王笑笑陡然道:“是否”玉箫神君“?”
萧玉琼星目一睁,道:“你怎么知道?”
王笑笑忖道:我说那根碧玉签上武功,如何与那几个徐恒所施相像,果然如此,难道“玉箫神君”另有传人?他暗念不已,道:“我见那徐恒武功似是玉箫宫一脉。”
萧玉琼讶然道:“”玉箫神君“的武功,从未流传世上,笑花郎如何得知?”
王笑笑道:“我偶得一记有”玉箫神君“武功之物,故而得知。”只见萧玉琼朱唇微启,旋又闭住。
王笑笑知她是想一观,微微一笑,由怀中掏出那根碧玉签,递给萧玉琼,道:“姑娘请看。”
萧玉琼怔了一怔,心道:“他将此物任由我看,显然是真以我为友了……”却又恐王笑笑不过是弄手段,面庞一仰,两道秋水,澄澈的目光,投注在王笑笑脸上,道:“笑花郎,妾身与那新五毒宫仇若海深,既有此物,可否请公子成全?”
王笑笑慨然道:“此物对在下用处不大,姑娘既是急需,就请收下。”
萧玉琼也不客气,果将那碧玉签收入怀中,沉吟有顷,忽然忙道:“笑花郎之言,贱妾可有些不信哩。”语气神态,都益见缓和。
王笑笑楞了一瞬,笑道:“姑娘何处动疑?”
萧玉琼道:“笑花郎正向新五毒宫挑战,若得新五毒宫主武功,岂能说用处不大?”
王笑笑“哦”了一声,道:“姑娘原来谓此。”
萧玉琼道:“有何不对?”
王笑笑道:“非是在下自夸,击败新五毒宫主之徒,易若反掌,要对付新五毒宫主,则那魔头已炼至炉火纯青,想要由此寻出破绽,那是休想。”顿了一顿,道:“当然亦非毫无用处。”
萧玉琼浩叹一声,道:“事实如此,则我领你之情”忽将那玉书签重又掏出,送至王笑笑面前,道:“笑花郎请收回。”
王笑笑略一沉吟,笑道:“在下倒变成出尔反尔的人了。”摇一摇头,收回书签。
只见萧玉琼嫣然一笑,道:“你本来就是嘛。”
她原来无论何时,都是幽怨满面,生似永远不知天地间,复有欢乐之事,虽与陈若素的冷若冰霜有异,却同样令人感觉无法亲近,眼下灿然一笑,则是寂寞已久的芳心,骤然受到了滋润,故忍不住发山欢笑,那完全是由内心深处而起,自然而然,连她自己都未觉出,愈见出色,愈显得美艳。
王笑笑也为之欣然,饱餐秀色之余,不禁暗暗想道:她有何憾事?致今她这样本该是终日巧笑的少女,竟是满怀郁郁?王笑笑转念上下,但觉让如此佳人,日坐愁城,乃万分残酷的事,道:“姑娘身世……”
萧玉琼截口道:“你不必问。”语音微顿,幽幽地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如今却又改了主意。”
王笑笑柔声道:“你最好是说,这样会好受些。有些事情总压在心底,无异于武功的增长,咱们江湖人武功第一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以何安身立命?”
萧玉琼螓首微点,忽又笑道:“我先将新五毒宫内部简单说明吧。”想了一想,道:“新五毒宫教主以下,设有副教主一人……”萧玉琼又道:“再下是总坛与天、地、人三坛坛主,分司内外,各地分坛坛主,武功不高,不说也罢,非同小可的是”万有殿“供奉了一批奇人,个个莫测高深……”
王笑笑暗道:“听说玉箫宫当年也有座”万有殿“,那魔头既自命”玉箫神君“自然要仿建当年的”玉箫宫“。”转念下,道:“那批人再高也高不过新五毒宫主吧?”
萧玉琼怔了一怔,道:“应该是在新五毒宫教主之下。”
王笑笑忽然放声大笑,道:“想那批人不过新五毒宫主手下奴才,如何够得上奇人之称?”
萧玉琼方自一怔,忽听“嗤”的一声锐响,一缕劲风直接王笑笑面门。王笑笑何等身手,如何会被击中,头一偏,却不慌不忙地躲开,那颗小丸却“碰”的一声,穿破门扉。但听一声长笑,窗外有人道:“小子贫口薄舌,理当一惩。”
王笑笑身若闪电,穿窗而出,大喝道:“说要一惩,因何逃走?”
这两句话,洪声震耳,客栈中人,及左邻右舍,早被惊醒,只是知道江湖人争杀,少惹为妙,一个个装聋做哑,依然一片沉静。王笑笑上了屋瓦,依稀见一条人影,向东北激射而去,心中一转,疾追上去。忽听萧玉琼叫道:“笑花郎……”
王笑笑略一驻足,回头道:“萧姑娘,此人非除去不可,你快些迁居。”话甫落,见那人影在城头闪了两闪,已然失蹤,心中大急,拼力追赶。
追出城墻,依稀见前面数十丈,一条人影,他越发拚出全力,只因听那人口气,似是新五毒宫人物,走脱了此人,萧玉琼主仆更是危险。这一阵奔驰,疾逾电闪,已将徐州城远远抛下。又过一陈,王笑笑忽见前面那条人影停了下来。王笑笑暗忖:以轻功而论,此人已是顶尖高手,我要取胜,怕不容易。转念间,已沖至那人近处,只见原来一个面若重枣的青袍老者。
只听那青袍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子,你迫老夫怎地?”
王笑笑止住脚步,道:“閑话不说,只问阁下是要受一段拘囚时日,或是埋骨于此?”
他淡淡说来,那青袍老者怒涌如山,暴喝道:“好狂的小子,老夫……”忽然惊觉,哈哈一笑,道:“好狡猾的小子,老夫吃过的盐,比你的饭还多,焉能阴沟里翻了船?”
王笑笑确有激他心浮气燥,相机取胜之意,也暗赞那青袍老者不可轻视,宝剑一拔,漠然道:“我也是真话,听不听由你。”
那青袍老者一瞥他手中宝剑,道:“你已準备与老夫一拚?”
王笑笑冷然道:“你知道就好。”振腕抡剑,一招龙游沧海,劈了过去。
那青袍老者视如不见,仰天大笑,道:“可惜啊,可惜。”
王笑笑见那青袍老者不避不架,他虽自幼刁鉆古怪,却天性豪侠,只得硬生生收回到招,道:“可惜什么?”
那青袍老者笑声一收,道:“你以为老夫是什么人了?”
王笑笑夷然道:“大概就是那新五毒宫主养在万有殿的那批人。”
青袍老者道:“老夫可惜的即是,你事未弄清,即轻举妄动,兵兇战危,岂可不谨慎。”
王笑笑暗暗冷笑,道:“看来阁下倒像一位长者,尊谓如何?”
青袍老者淡然道:“又不作状具结,报名干什么?”
王笑笑剑眉一轩,道:“可惜无论如何,今夜是必领教领教了。”
此际,天将破晓,四野茫茫。那青袍老者震声一笑,道:“好小子!老夫不给你点教训,也不知你将来要狂上哪一天了,也罢。”
只见金光一闪,那青施老者已双手各执一大若海碗,外缘平滑,内若锯齿的金环,既不似龙虎钢环,也不似护手圈,倒是从未见过的奇门兵刃,王笑笑暗付:这兵器必可锁剑,只是咱们逍遥剑法,岂你可所想像。但听那青袍老者道:“老夫这”月日双环“,招式另有神妙,你当心了。”
王笑笑道:“逍遥剑法的奥妙,想来是不必说了。”他杀心虽以稍减,却不甘轻易放走那青袍老者,心念一转,扑了过去,宝剑斜挥,拦腰斩去。
他这一剑平平淡淡,乍看一无威势,那青衣老者却瞿然一惊,暗道:“如此功力,不愧邪神之徒。心急电转,仆身避过。
王笑笑晒道:“我当阁下武功多高,原来深谙闪避。”
那青袍老者怒气一涌,暗骂:好个狂小子,非给你一顿教训不可。心中在想,口中却道:“好啊,你不是要领袖群伦?新五毒宫比老夫高的,大有人在,打不过老夫,还是乖乖滚回莫名山庄去吧。”语声中,金光闪掣,有若一座金山般,朝王笑笑当头罩下。
王笑笑也暗暗心惊,却昂然不俱,手中剑一振,猛然迎上。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王笑笑登登登连退三步,左手痛麻不已,心头一震,但见那青袍者者亦飘退丈余,面上微现惊色,暗道:“他未必占便宜了。
那青袍老者心神震动,喝道:“好小子。”金环互击,发出一阵震耳之声,扑身上前,双环一击王笑笑百汇幽谷,一袭小腹。
王笑笑身形凝立,刷的一声,宝剑闪电般点向敌胸。他这一式,妙处全在一个快字,后发先至,竟比那青衣老者犹快了一线。那青袍老者瞿然一惊,忖道:“这孩子,剑法竟已练到这等地步。”心中在想,口中笑道:“孺子可造。”招式一收,转至王笑笑左侧。
王笑笑身随剑走,宝剑指定那青袍老者,忖道:“这青袍老者来的突兀,虽似恶意不深,但同道中并未闻用”日月双环“的,不可不防,天色巳明,伍伯伯及昌义兄等,见我失蹤,怕不大肆搜寻,还是速战速决为是。”心念电转,大喝一声,刷刷两剑,全力进攻。
那青袍老者挥环迎敌,暗道:“瞧他似已视我为大敌,要不要将身份讲明了?他一念犹豫,已被王笑笑抢了先机。只听王笑笑一声朗笑,一连攻出十余剑,攻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那青袍老者功力固高,手中一双金环,虽有傲视江湖的造诣,一时间,也势穷力蹙,招架唯艰,再也不暇旁虑,全力对敌不遑了。
那青袍老者如陷泥淖,缚手缩脚,数次抢攻,都扳不回平手,他个性高傲,如何肯于此等情况说明身份,心念数转,忽然甘冒奇险,卖个破绽。这等高手互搏,稍一疏忽,那是必死无疑,那青袍老者也不过是奋力反攻,略为急燥一点。
王笑笑动在意先,自然而然就欲施出一招“龙游沧海”蹈隙而入,却忽然想道:“我这一招施出,他是不死必伤……”不觉剑式一顿,欲吐还吞。
那青袍老者等的就是这个,震声一笑,金环疾出,连连进击,王笑笑顿时失去上风。只见朝阳照耀下,一团金光中,一道青光,翻腾不歇,刺目惊心,那金环与宝剑劈风之声,如狂风怒吼,震耳欲聋。王笑笑心神凛然暗道:“天下奇人果若过江之鲫,这老者我何尝听过了,竟有这等功力。”
忽听那青袍老者沉声道:“王笑笑,你还不认输?”
王笑笑冷然道:“你这话说早了。”说话中,但听呛啷巨响,剑环交击,两人兵器都蕴足了真力,一震之下,顿感虎口一麻,王笑笑手中剑固远远蕩开,空门大露,那青袍老者左手金环,也被挑飞。金光沖天而起,一闪而逝。
那青袍老者哪顾及护回金环,只听他哈哈一笑,右手金环一插,疾朝王笑笑左肋击下。这一环快如闪电,王笑笑看着难以躲过,谁知他不躲不闪,黾甲宝剑由左而右,借势一招“龙战于野”,亦将点上那青袍老者腰际。
那青袍老者未待金环沾衣,即便收回,也算小胜一场,眼下却见若不撤招,则必拚个两败俱伤,无奈之下,金环一收,飘退二丈。但听王笑笑大喝一声,如影附形,紧随而上,宝剑倏吐,沾衣即即宝剑归鞘,拱手一揖,道:“晚辈得罪了。”
那青袍老者为之气结,道:“好小子,老夫那一环如原势不变,你现在只怕只可申吟了。”
王笑笑笑道:“晚辈早料前辈是位尊长,必然不会击下。”
那青袍老者怔了一怔,道:“小无赖。”
王笑笑含笑道:“何况前辈此来必是试试晚辈武功机智,能否应忖强故,小子如窝窝囊囊岂不惹前辈不悦?”
那青袍老者暗忖:好聪明的孩子。心中暗赞,口中却道:“少年人要忠实点,你一味卖俏不嫌肤浅?”
王笑笑已笃定他必是同道尊长,道:“老人家教诲,小子敢不拜领。”果然仆身一拜。
那青袍老者侧身避开,道:“老夫也当不得你的礼。”
王笑笑肃容道:“老人家尊号……”
那青袍老者截口道:“你还想刮老夫的脸皮?”
王笑笑陪笑道:“小子是怕失礼。”
那青袍老者哼了一声,道:“你早失礼了……”倏然顿住,目光一闪,向右边一座青葱茂森望去。
忽听王笑笑道:“来者是友。”
那青袍老者冷冷一笑,道:“是女子?”
王笑笑一点头,道:“老人家功力高强,老远便听出来了。”
那青袍老者脸色一沉,道:“好极了,随处都有腻友,嘿嘿,老夫真不信你是邪神的徒弟。”
王笑笑心头一震,随笑道:“老前辈……”
但见那青袍老者猛地身形一幌,掠身捡起那只飞去金环,毫不停顿,向东而去,王笑笑忙叫道:“您去哪里?”但那青袍老者并未答话,人已无影无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