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却了峨眉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宝塔倒映在波光里,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
隆安五年,大年三十。
扬州府盐院衙门西路院,后乐轩。
一座小小戏台上,两个戴着旦角行头,可一看就知道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却唱的极有韵味,再加上戏也是新的,所以连林如海都微笑着看的有趣。
唯有黛玉,俏脸上满是笑意,只一双妙目,时而望向戏台,时而轻轻瞥某人一眼。
台上唱戏的两个小旦,再加上另外十个,一共十二个精通唱戏的女孩子,便是贾蔷还她荷包的回礼。
原还当他忘了,当日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
突然送来,让她惊喜一场。
这人,真是讨厌!
“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
“百忙中哪有閑情意!”
“咦?二位娘子,你们要往哪里去呀?”
扮演许仙的小生出来,三言两句后,整场大笑。
不是因为唱的不好,而是这小生唱的太有灵性。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小姑娘,这样一来,反倒充满了喜感。
一场戏在吹吹打打中热闹唱完,贾蔷对香菱扬了扬下巴,等候多时的香菱立时高兴了,拉着林楚一道,兜了一兜子的铜钱,跑到戏台前,一把一把的洒向台上。
那“许仙”确实机灵,连忙拉着“白娘子”和“小青”一起高喊:“谢盐院林老爷的赏钱,祝林老爷公候万代,阖家团圆万万年!”
那副喜庆劲儿,别提多有趣了。
吴嬷嬷、孙嬷嬷等老嬷嬷和一众媳妇丫头趁机跪地磕头,说了好些吉祥话。
梅姨娘站起身,高声笑道:“赏,都有赏!另外告诉大家伙,老爷在扬州府的公干就要圆满了,等过了年,林家就要迁往京城。你们好多人都是扬州本府人,老子娘都在扬州,虽有的签了契书时间还未到日子,或有的签了死契,可只要想留下来的,老爷开恩,一律放你们回家,不要赎身的银子,还多发三月的月钱。咱们主仆一场不容易,也祝你们往后都能好好的过日子,若有难处,可写信到京里寻我们。”
此言一出,好多扬州本府的人登时眼泪流下来了,跪在地上狠狠磕头。
世道不易,这样的主家哪里还有?
梅姨娘连忙让人劝了起来后,就听有人大声问道:“姨娘,我们不舍得离开林家,也不愿离开林家,能不能举家投入林家,我们愿和林家一并进京!”
“是啊,我们舍不得林家,进京再寻仆婢,哪有咱们知根知底儿的会伺候人?”
梅姨娘闻言,连忙笑道:“好好好,老爷和我又何尝舍得你们?凡是跟着一起走的,今年赏钱再加一倍!”
用了多年的老人,当然比去京里后,再招人可靠的多。
“我们不要赏钱,只要老爷不撵我们走,能给口吃的,咱们就世世代代都是林家的奴婢!!”
看着梅姨娘三两下把大半的人都说动了,愿意跟着林家上京,贾蔷和黛玉对视一笑。
若无这般手段,又怎能掌管盐院后宅?
不见其他两位姨娘,如同透明人一样坐了坐就走了……
等梅姨娘解决了此事,戏台子也撤了,各处守夜嬷嬷也都前往各处守夜。
梅姨娘和黛玉一并搀着林如海回到忠林堂,贾蔷虽也想跑路,却未成功。
待在忠林堂暖阁内落座后,梅姨娘见贾蔷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忍不住用绣帕掩口笑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这惆怅客,怎就艰难成这模样了?”
贾蔷大囧,不无哀怨的看向黛玉。
昨日耐不住她几番拦道打劫,拖到夜里仍不放过,便只能将前世记得为数不多的几首纳兰词中的一句抄出来。
犹记黛玉初闻此事,恍若失了魂般,滚下泪珠。
看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孤儿……
当然,此世他也的确是孤儿。
只是他没想到,黛玉会将他当成是“惆怅客”,因身世而泪纵横,还曾于孤冷寒夜断肠声中,回忆平生凄苦事……
莫说黛玉,便是梅姨娘,甚至是林如海,看他的目光都多了分慈爱。
贾蔷最受不得这种,摆手笑道:“今儿是真没残句了,半句也没。不过新春佳节,倒还有一小节目,献给姑祖丈、姨娘和姑姑。艺浅才低,还望大家多包涵则个。”
这江湖口气一上来,林如海哑然一笑,道:“也罢,今儿是守岁夜,就不强你作诗了。却不知,蔷儿準备献什么艺啊?”
黛玉虽未说话,但一双明亮的星眸,也是含笑的静静看着贾蔷。
贾蔷早有準备,从袖兜中取出一物来,梅姨娘见之惊喜笑道:“哎呀,蔷哥儿还会吹笛子呀?”
贾蔷干笑了声,道:“不算会吹,粗糙的很,不可这曲儿,是和《白蛇传》的书搭配的。”
前世少年宫水準的笛子水準,距离大家十万八千里,也就勉强能成曲吧。
不过再怎么次,也是他本身的能为不是……
在林家三人的注视下,贾蔷横笛于面前,轻轻吹奏起了白娘子传奇的插曲《前世今生》……
屋外清寒,渐起北风。
暖阁内却温暖如春,谁都没想到,贾蔷能吹奏出一曲如此婉约优美,似一生于江南水乡的绝美女子,在用糯软明秀的声音在耳边轻吟浅唱。
黛玉怔怔的看着贾蔷,未料得他,竟有如此才能,真是……惊喜!
一曲罢,梅姨娘最先赞道:“真是好曲儿!配得上你写的《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好听,真好听!”
林如海则问道:“蔷儿,此曲何名?”
贾蔷笑道:“名曰《前世今生》。”
垂下眼帘,他心中,又何尝宁静的下来……
前世的一幕幕,又岂能真的化为过眼云烟。
只是,前事毕竟已矣,今生却在当下,更该珍惜。
不想这时黛玉却忽然道:“你不往小婧那里去瞧瞧?”
贾蔷一怔,黛玉抿嘴笑道:“你将人一家都使得团团转,别人当你是依靠,是亲人,今儿你不去露面?”
贾蔷脱口而出道:“你去不去?”
黛玉俏脸霎时通红,惊羞交加,咬牙啐道:“呸!大过年的,你撞客了不成?我去做甚么?”
贾蔷在旁边两双探究的目光炙烤下,干笑了声,道:“你不是家里的主人么……罢罢,你确实不便过去,还有小婧她老子在。”
说罢,起身告辞。
他面皮厚,可一走了之。
然黛玉却只觉得脸上滚烫,心里恨不得撕烂那张破嘴!
这坏人总是如此,胆大的每每捅破天去。
黛玉羞愤成这样,也不敢抬头,林如海倒显得平和,看着爱女温声道:“不急,你还小,爹还想多留你几年。”
黛玉差点没昏过去,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低着头道:“不懂……不懂爹爹在说甚么,女儿……女儿自然永远留在爹爹身边。”顿了顿又急道:“爹爹还是早些歇息吧,女儿先回去了。”
说罢,迈着小碎步告辞离去。
出了门,汇合嬷嬷一道往后院走去,心里却把某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发誓必报此仇!
……
却说黛玉走后,忠林堂内,梅姨娘也要服侍林如海休息。
梅姨娘看着面色淡然的林如海,轻声问道:“老爷,果真将姑娘许给……”
她虽言未尽,林如海又焉能不明其意?
林如海摇头道:“不急,不过,也不必拦着。”
梅姨娘不解其意,若果真不急,就不该让这一双小儿女靠的太近。
不管怎样,传出去容易让人说嘴去。
闺阁中女儿家的清誉是最金贵的,比性命还要珍贵!
一旦恶了,那……
似看出她的心声,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总要对外有个交代,不然回京后,怕是要一家女,百家求了。”
他若身死,那自然没甚好说的。
父母双亡,早失怙恃,非福相。
那黛玉的婚事,就落到京里老太太身上,由她做主,寻个好人家许配之。
能平平淡淡度一生就好。
可如今他未死,回京之后势必升官。
林家祖上四世列侯,他又是探花郎出身,于国有大功,等閑不易凋零。
如今嫡子早夭,唯有一孤女在世。
这样的闺秀,何等清贵?简直是世间少有的凤凰女。
莫说寻常高门巨室,便是天家宗室,也少不得前来相求。
甚至,天家直接降旨赐婚,也未尝没有可能。
到那时,一家女百家求,求来求去皆成仇。
即便是林如海,也承受不起如此大的压力。
所以,不若让黛玉与贾蔷自愿靠近,回京后自有风声传出,让人断了念想。
最重要的是,林如海对贾蔷,真的一万分满意!
尤其是再次听到,贾蔷许诺李家,分一子承继香火……
……
客院。
贾蔷进来时,李福、孙姨娘、李婧和孙琴也正在閑话。
看到贾蔷进来,李婧自然惊喜。
便是李福见他到来,脸色也和缓了几分。
“爷怎么来了?”
贾蔷看着李婧笑道:“这叫甚么话?年三十一家人团圆夜,我不来叫什么团圆?”
李婧闻言,欢喜的甚至不顾李福和孙姨娘在,就抱住了贾蔷的胳膊不松开。
贾蔷则笑着对李福和孙姨娘拱手问礼道:“李叔、孙姨,贾蔷与您二位道吉祥了!祝您二位新的一年里,福泰安康,吉祥如意。”
李福和孙姨娘对视一眼后,连李福都笑了起来。
他们二人都是江湖人,到了这个年岁,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当真属莫大的福气。
临老临老,能得儿女孝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