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神京西城,西夹道。
一座破败的民居内,贾蔷看着一个不过十来岁的脏臭瘦弱丫头,背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怯生生的看着他们。
他眉头紧皱,嗓子处有些堵。
这原本是一家极寻常,但也算安乐幸福的四口之家。
只可惜,因为女主人生的颇有几分姿色,也不知怎地,就传到了王善宝的耳中。
王善宝借着贾家大房之势,使了手段,先害的家里男主人被下了大牢,又强抢了女主人抵债。
女主人不堪羞辱,投井自尽,男主人在狱中知道后,一时想不开,也用腰带自尽了。
只留下这么一对可怜的孩子……
贾蔷看着那明显已经知道些世事的女孩子,轻声道:“是贾家的奴才,仗着贾家的势,做下这等天良丧尽泯灭人性的恶毒之事。害了你爹娘的王善宝,如今已经被贾家杀了,他的家人,也都被投进顺天府大牢,你想去看看他们的下场吗?”
小女孩嗓音有些沙哑,怯怯的摇了摇头,道:“大爷,我……我甚么也不知道,就想,就想把弟弟养大。”
贾蔷蹲下来,和小女孩平视,道:“这件事,贾家有很大的罪过,我们想要弥补。本来,你家里若是还有大人,我就多送你们一些银子。可是现在,多给你们留下银子,怕会给你们招来灾难。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替你寻一户良善人家,将你和你弟弟,寄养在他们家里,吃住,和你弟弟读书的嚼用,贾家都一直供养着,直到你们长大。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贾家再做这些,不能弥补你们万一,但是,请让我们尽力偿还一二。总要,让你和你弟弟,平安长大才好。”
小女孩闻言,眼泪从有些脏腻的脸上一滴滴滑落,她背着弟弟的瘦小身体,跪倒在地,磕头道:“小丫谢谢大爷,给大爷磕头!”
贾蔷眼睛有些发酸,吸了口气,道:“起来罢,往后,我会常去看你和你弟弟,若有甚么不顺之事,都可以告诉我。不用叫我大爷,叫我哥哥就好。”
……
嘉慧坊,剪子巷。
整条小巷都弥漫着一股骚臭味,这是宝玉、贾环、贾兰、贾菌等人从未闻到过的气味。
其实莫说是现在,便是贾蔷前世,京城往前推个三四十年,一些胡同的味道也不会有多好……
只有贵人所在的地方,那才是青石铺路,蕴着京城文化的胡同。
当下,同样如此。
但此处,却要比寻常胡同更脏更臭。
贾环嫌弃道:“我不进去,你们谁爱进谁进。”
贾蔷连看他的功夫都没有,商卓就揪起他的脖颈,如同抓一只野猫一样,带着他往前走去。
到了一处连院门都没有的小院,院内更是乱七八糟的搭了六七个火灶,一个火灶,便意味着一户人家。
贾蔷亲兵最先进去,打着灯笼,沖里面问道:“张富贵在家么?”
一连问了三声,躲在四处偷偷往外面瞧的不少,应声的不多,直到最后,才看到一个大冷天光屁股蛋的男娃,沖最里面一个半开的破木门大喊道:“张瘸子,有人找你!”喊完被家人拖了回去,关上了门。
亲兵见势上前,去了最里面一间门前,推门而入,未几,拉着一个佝头弓腰,唬的甚么似的老头儿出来。
贾蔷有些艰难的开口,沉声道:“老人家,我听说,当初有贵人看中了你家的几把扇子,然后,使了手段,害得你,家破人亡……”
老头儿连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没有的事……”
贾蔷垂下眼帘,梗了梗后,缓缓道:“老人家,此事,原是贾家的奴才,黑了心了,打着主子的名号,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下作事。如今,我为贾家族长,彻查贾家过往勾当。对于此事,贾家深感歉意,愿意,赔银一万两,助你老,重建家业。”
老头儿闻言,恍若未闻,依旧佝偻的站在那,但是,干瘦的身子,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贾蔷一张面皮滚烫,道:“小子知道,此事对老人家,极不公平,但我保证,恶人,坏人,终将下拔舌地狱!老人家,你可还有亲人没有?”
老头儿不答,倒是院子里一直偷听的一家人胆子贼大,冒头道:“张老鬼乡下还有一侄子,也来看过他,想要接他回去哩,不过张老鬼说了,他不看着他的仇家死干凈,他……唔!”
话没说完,想起了甚么,“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贾蔷却未见恼,看着一下紧张起来的老头儿道:“我若是你,怕都等不了那么久,自己都要动手了。原是应该有的大仇!只是老丈,你看,贾家当真认识到罪过了,也愿意尽力补偿你。你乡下还有侄儿,还是个孝顺的?那你看,是想在城里买个宅子,接你侄儿进京城来立足,还是愿意回乡下去养老?若是愿意进城,房宅贾家来买,你侄儿的差事,我来安排。想做买卖也成,想进兵马司当差人吃皇粮,也成!若是想回乡下养老,贾家负责给你们买良田千亩,耕牛十头。”
老头儿闻言,终于抬起头来,沧桑的老脸让宝玉、贾环、贾兰等人有些害怕,唯独贾蔷,仍一脸真诚的看着他,道:“老丈,我乃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说话算话!贾家造的孽,我来还!你老说的对,若是贾家不还这孽,早晚要家破人亡,死个干凈!”
张老头儿闻言,努了努嘴,才张了开来,道:“果真,果真能给我侄儿,寻个差事?”
贾蔷立刻道:“我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你侄儿若是现在能来,我现在就给他开个文书执照。”
老头儿又道:“还给宅子?”
贾蔷点头道:“西城,前后两进的宅子,便是二三十人也住得下!”
张老头儿闻言,缓缓点头道:“好,好,我应下了,我给我侄儿送信儿,让他来京……怎么找你?”
贾蔷微笑道:“我留下一人,专门听你使唤。也可先接你过去……要不这样,只接你过去,你这些街坊未必放心,你看平日里谁同你最好,你和他一道,先去新宅子。这样,他们也放心。”
“哎哟!张老鬼……哦不,张老,如今你要发达了,可别忘了咱老李啊!”
一阵喧闹声顿时热闹了起来,张富贵神情复杂无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两行原本早就枯竭的老泪,却缓缓流了下来,他看向贾蔷,终于说出话来:“贵人,小老儿,祖上留下的扇子,还能回来吗?”
“当然,我保证!”
……
等从剪子巷出来,贾蔷没有立刻回贾家。
他在众人或尊重或敬佩的目光中,缓缓转过身,看向宝玉、贾环、贾兰、贾菌、贾蕓五人,问道:“今日看了这么多事,心里都有甚么感受没有?”
宝玉看着此时的贾蔷,总觉得比面对他老子还有些可怕,居然不敢开口。
贾环眉头挤啊挤,忽然骂了句:“球攮的!”还算行,没有天良泯尽。
贾兰较为深沉,见贾蔷看过来,小声道:“治家应该严格,不然越有权势的人,做起坏事来越坏事。”
贾菌人虽和贾兰年轻相仿,都是小豆丁,脾气却火爆的多,骂道:“那些管家管事都是狗肏的害人精,应该捶烂他们的狗头!”
贾蕓最是明目,看着贾蔷保证道:“侯爷放心,我绝不会成为那样害人的人。若有一天果真黑了心,变成了害人的人,侯爷也不必顾及往日情面,该怎样就怎样!”
贾蔷缓缓点了点头,道:“贾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我和西府不亲近,和东府那些族人也谈不上亲近。今天,你们看出缘故了么?有些人,就是不值得我尊重。我也希望你们记住,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但不能作恶。否则,早晚有一天,报应会还回来!有些人是长辈,我不好动手。但若你们敢如此造孽,我亲手摘下你们的脑袋喂狗!”
今日所赔罪的人家里,三成是大房造的孽,三成是二房造的孽,剩下四成,是东府贾珍造的孽。
贾珍已经死了,就不去多说。
二房里,因贾蔷早早警告过,所以凤姐儿的印子钱放的时日较短,也远还没到迫害人性命的地步,也还好说。
主要就是那几房管家管事,打着贾家的名头做下的。
但大房,却是贾赦和几个豪奴一并做下的恶行。
豪奴已死,贾赦还活着。
他活着,原是一个意外。
不过也还好,这一次的苦肉计,给了贾蔷莫大的启发。
终有一日,贾赦会发挥出他最大的作用,并为这些罪孽还债!
宁荣二府的罪孽,今日扫清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是整个贾族了……
……
“哎呀!可回来了,老太太、太太都打发几遭人问了!”
贾蔷的车马队伍在荣府门前停下时,素来少言的林之孝都急上前来接。
对于这个管事,贾蔷还给几分体面,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后,回头见有小厮居然跪在地上要给宝玉等人当人凳下马,皱眉喝道:“甚么毛病?”
林之孝唬了一跳,连忙摆手赶道:“快起开快起开,宝二爷他们自己就能下车,往后再没这样的规矩!”
宝玉、贾环、贾兰等人也吓了一跳,不摆贵公子的身份了,一个个跳下车来。
贾蔷不再理会,入了大门后,居然没直往荣庆堂行去,而是往东路院黑油大门方向急步而去。
宝玉等人彼此看了眼后,纷纷倒吸了口凉气,犹豫了下,还是选择赶紧跟上前去。
看这架势,怕是要去取扇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