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钟响,意味着国丧。
连响九九八十一下,便意味着帝王驾崩。
可如今皇城内,有两个人间至尊。
这钟声到底为谁而响?
当然,绝大部分可能是因为太上皇。
毕竟太上皇春秋已高,近来又沉迷于修仙炼丹。
嗑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最佳的自杀方式。
可也不能排除,是隆安帝……
皇宫里,甚么样的阴谋诡计血腥背叛都可能发生。
若果真是隆安帝,那就糟糕了……
有些人不清楚,但贾蔷自己却十分清楚,他这个所谓的太上皇良臣,是一个多么虚无没名堂的名号。
对于他所得罪的那些强人,尤其是那些宗室诸王来说,怕是连个屁都不算!
或许勉强能够自保,但如今所拥有的所有产业,一定会连根毛都保不住。
即便能活下来,也会成为旁人撸金银的工具人,敢有反抗,下场凄惨。
谁让他先前因为林如海,死死的站在隆安帝那一方?
而他的漏洞又太多,譬如,林如海和黛玉。
贾蔷绝不允许自己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他一次都不想尝。
万幸,虽然準备的时间并不久,但他已经有了不少安排。
“小婧,回京前我就有过死命令,铁头和柱子的船队里,一定要有一艘船,无论何时,都泊在青石码头。我现在想确定,这条船现在就在。”
贾蔷面色肃穆,沉声说道。
李婧忙道:“爷放心,船一直都在!”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派三十名最忠诚可靠的好手上船,随时待命,準备出发。”
更万幸的是,他在乎的人,大半在此。
李婧应下后,和贾蔷一起看向了还在震惊中的黛玉等人。
贾蔷看着身边的黛玉,轻声道:“京里出了大事,但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会不会是极不利之事。虽然,可能性极小,微乎其微,但咱们还是要防范于未然。一会儿,我会送你们坐马车到码头船上去,若果真京里发生不测,我就将先生接出来,其他人,也尽可能的接出来,然后咱们远走高飞。若只是虚惊一场,我再派人来接你们回城。”
只要确定死的是哪一个,也就可以确定到底有没有大危机了。
然而听他这样说,即便只是微乎其微的危险,可黛玉等人还是唬的变了面色。
她们多是通读过史书的,知道历朝历代每一次帝王驾崩皇权变更,都是极兇险之事。
哪一回不是杀的人头滚滚,多少煊赫一时的高门世界,一夜间灰飞烟灭……
黛玉眼圈都有些泛红起来,看着贾蔷自责道:“是不是,咱们今日若是没有出城,就不会耽搁了你的大事?”
其她姊妹们也不安的满脸自责愧疚,香菱已经瘪着嘴哭了起来。
若是让香菱选择,她宁愿出事的人是她自己,也不愿让贾蔷落入丁点险境……
贾蔷看了这傻丫头一眼,笑道:“哪的话!今日得亏咱们先一步出城,这样一来,就取得了最大的先手!即便有极大不幸之事发生,我也不用担心你们的安危,可以放手施为。你们先一步上船,我就安全一百倍!因为,不必担心旁人拿你们来威胁我。所以今日实是极幸运之日!都不要怕,即便有不好的事发生,我也已经提前做了準备,先生同样如此,我们一定会安全的出城,果真如此的话,往后只会过的更逍遥自在,未必尽是坏事。”
见他如此自信,甚至还将不幸之事当成幸事,黛玉选择相信他,她望着贾蔷,轻声道:“无论如何,你都要来寻我……们,你,你答应过我的,那是我的生儿礼。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若是没有了你,山河、日月、星辰,同样都是多余的……
贾蔷弯起嘴角温声笑道:“你放心,即使最不幸的事发生了,我也一定会来寻你,我保证!我从未哄骗过你,这一次也一样。”
二人对视良久后,贾蔷目光又一一看过其他人,最后目光落在宝玉面上,问道:“你跟我一起回城?你是无害之人,不管发生甚么事,应该都没谁会想要害你。”
宝玉又不是傻子,连连摇头道:“我和姐姐妹妹们在一起。”
贾蔷也不再多言,他上前在众人注目之下,轻轻抱了抱黛玉,又一一抱过落泪的香菱、晴雯、平儿后,看着她们一一上了马车,方与李婧一道上马,在数十亲卫护从下,往护从她们一路向南,至青石码头,目送她们的马车上了船后,即使听到马车里隐隐传出的哭声,也没有下马去宽慰。
当最后一架马车上了甲板后,他拨转马身,“驾”的一声厉喝,率数十骑亲卫,急往神京城方向奔驰而去。
这一次,死的如果是隆安帝,那……
他绝不会犹豫,立刻请了林如海出城。
其他人会派人去请,若愿意抛家舍业的走,就一并带走。
若舍不得那份家业,还想拖拖拉拉的,也由他们去。
但这一次,死的不是隆安帝,那……
自此以后,贾蔷也终将一步步触碰到这座庞大帝国的真正权力核心。
当然,这一过程,一定是踩着皑皑白骨!
但即便如此,也总比被他人掌控命运,惶惶如丧家之犬,远逃万里之外的好。
……
寅初,林如海便从府里出来。
到金水桥前时,便发现早已经有不少王公大人在。
虽眼下已立春多时,但太阳未升起前,仍是春寒料峭。
林如海掀开马车窗帏,又打开隔寒木窗,望了望远处骑在马上的许多个官,冻得几乎摇摇欲坠,暗自感叹,多亏贾蔷为他备下了这样的马车,里面能放脚炉甚至还有热茶和点心。
不然,他可熬不住这一场国丧。
想起贾蔷,林如海又想起其出城一事,不由皱了皱眉心。
但愿贾蔷今日能早点回来,看管提调好五城兵马司的兵马。
在神京城内,相对来说,能便宜调动的兵马只有三股:
一是顺天府衙役,一是步军统领衙门,最后一个,则是五城兵马司的兵马。
然而顺天府的衙役出动,得需要在发生案件时才能调动。
而步军统领衙门,又称九门提督大营,掌京城守卫、稽查、门禁、巡夜、禁令、保甲诸事。
却主要提督九门,其他事,若无旨意,同样不能擅自大规模行动。
显然,如今的步军统领衙门都统魏昕此人,非隆安帝心腹之臣。
不然的话,今夜林如海来时的路上,便会看到各胡同口皆有兵丁把守。
神京一百零八坊,皆该有披甲之士驻防才是。
除此之外,今日还能调动的兵马,便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兵马。
林如海为何能断定宫里驾崩的人是太上皇而不是隆安帝,便是因为他收到了中车府内侍传来的密旨,让他立刻联系上贾蔷,命贾蔷今夜调动五城兵马司兵马,严守京城,以防生变。
虽然林如海一时无法让贾蔷回京,却代贾蔷传令副指挥高隆,命高隆以贾蔷名义,传令中、东、南、西、北五城兵马司兵马全城戒严。
尤其是将皇城附近十二座重点的官坊“宿卫”起来。
虽会得罪不少王公和大臣,但当下稳定压倒一切!
如此措施,总应该能撑得到五更天,贾蔷回城时罢……
虽然基本上不大可能发生乱事,却也要以防万一。
此事当稳妥无忧……
可随后林如海又轻轻一叹,眼神有些复杂起来。
太上皇死的太突然了……
尽管他心中一直期盼太上皇可以早点龙御归天,如今的太上皇,对于江山社稷,已经是个拖累。
但却不该现在就死。
韩彬等人若是未出京,也则罢了。
可眼下,隆安帝和他,还有韩彬等人已经就目前的形势,做好了充分的计划,至少未来二年的计划。
他们君臣打算用这二年的功夫,利用太上皇对景初旧臣,尤其是对元平功臣的威望震慑,一步步实现权力的平稳交接,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会吃不少苦头,要忍受很多委屈,甚至是荒唐的要求。
但任何苦头、委屈和荒唐,与皇权的平稳交接相比,都微不足道!
因为在皇权交接过程中,一旦发生动乱,必会使得社稷元气大伤!
可却不曾想,太上皇眼下突然就驾崩了。
许多事,他们君臣还未準备妥当!
尤其是,兵权!
林如海对于兵权这一块,从未涉足过,也没打算过涉足。
所以他并不知道,隆安帝到底做到哪一步了。
但林如海相信,至少宫中的御林军和龙禁尉,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就算其中被人掺了沙子,但是,太上皇暴毙他们固然没有準备,对面之人,更不会有準备。
所以,今夜神京城内,多半不会出事。
但愿这一次太上皇宾天,朝廷能平稳度过才好……
如是想着,东方天际渐有晓色。
林府马车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如同在一座菜市场。
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林如海披着厚厚的素色斗篷,腰间挂白,下了马车。
许多人看到他下车,目光都有些复杂起来,不过上前请安的居多。
毕竟这位户部左侍郎,入军机的时间,怕是要大大提前……
一盏茶功夫后,天色渐亮,大行皇帝的皇舆终于在大军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也不知是谁带头,大家相继跪下,立时哭声震天。
有些官员,更是如丧考妣。
隆安帝扶着皇舆,双眼含泪,徒步随行,亲手扶至宫门。
诸位王公大臣与太上皇皇子皇孙们,都拼了命的嚎叫,以示孝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上压了几十年的大山终于去了,林如海眼中,站在御辇旁步步缓行的隆安帝竟已经没有了之先的内敛与隐忍,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王霸之势。
见此,林如海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担忧。
似是感受到了林如海担忧的目光,一直漠然向前的隆安帝,往他站的方向看了眼,微微颔首后,继续前行。
直到,将大行皇帝安奉在干清宫后,以供宗室诸王、武勛亲贵并诸多官员连续二十七日致哀,大殓,一日三哭。
而看着大行皇帝一直被送入干清宫,也没出现甚么乱事,林如海心中海松了口气,又借着来时梅姨娘準备的姜汁,与百官大哭起来……
……
东城兵马司衙门,五更天回到城内的贾蔷也终于得到了準信,知道死的人是太上皇。
然而没等他心里大松一口气,就见高隆面色凝重急急来报:
“侯爷,步军统领衙门有异动!魏昕亲率三千兵马,往皇城西华门急行去了!”
贾蔷闻言,面色骤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