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上,两艘客船缓缓游弋。
前一艘客船二楼上,几个穿金戴玉遍身绫罗,模样极标致的女孩子坐在堂上说笑閑话。
“林姐姐,蔷哥儿这几日怎么都在后面那条船上,只每日里得閑过来一二时辰……”
探春看着临窗而坐的黛玉问道。
黛玉笑道:“他和那位尹五爷在商对车行之事,他们那车行办的很大,寻日里都是尹家五爷在奔波操持,蔷哥儿和那位皇子都在幕后当甩手掌柜。如今难得有閑功夫,就多商对商对。不信你问二嫂子去,昨儿夜里她还在抱怨,分明在一条船上,吃晚饭的时候居然请不动人。蔷哥儿都是和那位尹五爷吃饭,吃完继续说。”
“你们看,可不就在那里!”
湘云撑着脑袋伸出窗外往后面看,指着甲板上的两人说道。
探春侧头出去看了眼,就立刻收回,还把準备招手叫人的湘云也拖曳了回来,笑道:“人家尹家人只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大,女孩子金贵,不能见外客。你还这样做,岂不让人看轻了去?”
湘云撇撇嘴,好奇问道:“林姐姐,蔷哥哥怎会拉扯上尹家一道做生意?”
探春气笑道:“要你多嘴!你问这个想做甚么?”
湘云反应过来,此言有挑拨之嫌,忙表心迹:“我要是存了歹心,就让不得好……”
“行了!”
黛玉啐笑道:“自家姊妹说笑,你也赌咒起誓?”
湘云怪探春:“是她多心!”
探春笑道:“也是如今的林姐姐不像从前了,不然非得哭一海瓮眼泪不可。”
“去你的!”
黛玉没好气啐了口,而后解释道:“那边虽是后族,但她家老太太崇俭尚朴。还是因为她家二太太,为了给郡主置办嫁妆,买云锦的钱都是凑的,着实置办不出太多来。蔷哥儿瞧那边艰难,就想拉扯一把。他就是这样的,旁人越是不想要,他反而愿意分享。越是那等算计他的贪婪人,他反倒一毛不拔。”
一旁可卿笑道:“也是姑姑家底深厚,嫁妆太多,便是寻常大家子嫁女,有六十四抬便是丰厚了,九十六抬和一百零八抬都少见。姑姑家……只老姑太太留下的,据说当年就有一百二十四抬。再加上新添的,西府老太太他们也不会慢怠姑姑,加起来怕有一百五六十抬。尹家那边,若是少了不好看。”
黛玉俏脸红晕,摇头轻声道:“那么招摇做甚么?”
她早听她父亲说过,到时候只办六十四抬,其余的早早送入国公府就是。
以她的身份,和贾蔷对她的宠爱,也不需要靠嫁妆来招摇。
可卿看着黛玉,忍不住轻声道:“女孩子能活到姑姑这个位份上,便是金枝玉叶又如何能及?”
湘云不服,指了指一旁坐着浅笑的邢岫烟道:“世上女孩子也并非都羡慕林姐姐,你瞧,邢姐姐那样的,难道会羡慕这些?”
邢岫烟没想到人在角落里坐着,锅也能飞来,见众人瞧来,她笑道:“林姑娘这样的,但凡是个姑娘,岂有不羡慕之理?不过,此为命数,又如何羡慕得来?世上能有一二完人已是多,故而不作奢想。”
邢岫烟的坦诚,登时让众人心生好感,黛玉都与她微微颔首,笑道:“哪里有甚么完人?家家都有难念之经,各人有各人的苦罢。”
此等凡尔赛之言,登时引来诸多不满。
宝琴笑道:“林姐姐还有难念的经?还有苦呀?蔷哥哥多好!”
黛玉嗔她一眼,道:“也是大姑娘了,也不怕让人笑话!”
湘云挤眉弄眼笑道:“蔷哥哥哪里都好,人也好,品格也好,也孝顺林老爷,官也好,还会赚银子,只一点不好……”
探春已经咧开嘴笑了起来,问道:“哪不好?你可想好了说!”
虽已得了提醒,湘云还是不吐不快,道:“蔷哥哥哪哪都好,就是好色!”
“呸呸!”
一阵或明或暗的啐笑声响起,不远处的香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带着小吉祥、小角儿笑的前仰后合。
等探春叉腰哄走捣乱不知荣耻的,却又听宝琴红着脸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东府就蔷哥哥一个人,多讨些女孩子又如何?他又没在外面浑来,我听说,蔷哥哥从不去青楼,是个洁身自好的好人!”
“完了完了完了……”
湘云一边拍着额头一边笑道:“这孩子被她蔷哥哥给迷住了,不能要了,再不能要了!”
宝琴红着脸道:“本来就是。”
躲在一旁的香菱嘻嘻偷笑,宝琴上半年只和她一道顽了,若不是她耳濡目染的熏陶,宝琴并不一定会这样“明智”哩!
黛玉侧眸望过来,目光不善道:“你这傻丫头,在那偷笑甚么?过来。”
香菱被发现了,仍止不住笑脸,笑嘻嘻走过去,道:“想起爷先前的顽笑话……”
众人忙催道:“快说说。”
香菱有些害羞,又被探春等一阵笑骂。
然后她就忽然清了清嗓子,眉眼间都变了神色,一瞬间好似贾蔷上身,猝不及防的转过身,右手单食指挑起了宝琴的下颌,冷笑道:“就这?你们就拿这个考验爷?爷何时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因眉眼间的神情极似贾蔷,一瞬间姊妹们都笑疯了。
独宝琴俏面滚烫,去追杀起香菱来……
……
后一条客船上。
贾蔷和尹浩站在甲板上说话。
虽五日过去,尹浩的心情已经平复大半,可仍十分喜悦。
河面北风里夹杂着细细的雪粒,依旧难挡他的高兴。
他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儿,先前其实我并不是很明白,姑母为何要将子瑜指给你。子瑜虽然……生有恶疾,但毕竟为姑母疼爱抚育长大,疼爱之极。再怎样,即便寻个清白书生,不需荣华富贵,只要平安一生即可。如今看来,姑母到底是皇后娘娘,眼界非我等凡夫俗子庸碌之辈可比。”
贾蔷笑道:“好了,车轱辘话说了几天了,也该消停些了。说正事……”
贾蔷理了理身上的大氅,眺望远山,道:“五哥确实干实事之人,看出车行,乃至整个德林号,根基已经开始漂虚浮躁起来。欺上瞒下,人浮于事的痹癥,开始出现。这很可怕,管的松,德林号的前景格局也就这样了,或许架子会继续膨胀,但实际利润比率,只会一年比一年低,到最后,入不敷出,轰然倒塌。管的严倒是能治一时,但强压之下,也绝非常法……”
尹浩点头道:“这次在滕县,我遇到了扬州齐家那位齐大公子齐筠齐德昂。他与我倒能说到一起去,那夜秉烛夜谈,便说了此事。他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徽商九训。教诲掌柜、伙计,以诚为利,以和为利……”
贾蔷笑道:“五哥你应该再见见徐臻徐仲鸾,扬州城内的年轻俊杰,齐筠算是首屈一指了,可比徐仲鸾之灵性还差一筹。此子就对徽商那一套,极尽讽刺挖苦,嗤之以鼻。齐筠身上书生气,还是没消磨干凈。不过五哥你说起徽商九训,倒给我提了个醒。你说说看,咱们若是不学徽商,学晋商,给掌柜的和出色的伙计身股,如何?”
尹浩闻言微微吃惊道:“学晋商,给身股?蔷哥儿,就我所知,便是晋商,也只给掌柜的身股罢?伙计若也给身股,和掌柜的还有甚么区别?”
贾蔷笑道:“干的好的伙计,功劳重要性绝不在掌柜之下!此事我再好好思量思量,但总的来说,必有好效果。商事甚么最重要?人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做伙计的,谁不想拿身股?到时候,各商铺必会比着干,争着做出成绩来。且无论是掌柜的还是伙计,再想中饱私囊的难度就大得多了。因为卖多少商货,得多少利,该分多少股息红利,资深伙计必会牢牢记在心里。我们都不是将要久经商事的人,用制度,将东家、掌柜、伙计三股势力编织在一起,能给咱们省下好大的气力。”
尹浩闻言后,笑道:“怪道齐筠说,论营商之能,天下少有能强过你的。你说的这些,非大魄力大心胸者难为。果真要给伙计身股,你一年要少得多少银子?一般人哪里下得了这个决心?”
贾蔷笑了笑,这实不是他有甚么能为。
前世看过《乔家大院》,自然知道晋商的身股。
查过华为为何如此了得,也就知道了全员持股的厉害。
再做出这等决定来,也就不算甚么了。
划时代的商业制度,激发强大的生产积极性,才能支撑起一家可以跨出大燕,与番邦争雄的商号。
又谈了一下午,至天暗时,尹浩笑道:“蔷哥儿,还有二三天就要至都中了,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也好好理一理这些天来你说的事,着实受益匪浅。再多,就记不下了。你自去忙你的罢。”
说罢,竟转身独自回房了。
贾蔷笑了笑,正準备让人打旗语放船渡他回前船,却见凤姐儿父亲王子贤并一婆子下来,一道请贾蔷上去用饭。
贾蔷原不愿去,可再一想,已经推辞了四五回了,再推凤姐儿面子上不大好看,就随着一道上了楼。
刚至二楼,丰儿就来传话:“侯爷,奶奶说让你先去她那里一趟,眼见要回京了,许多事要商议一番,一会儿就在屋里摆饭。”
贾蔷面不改色,与王子贤并吕氏点了点头后,随丰儿入了凤姐儿屋子。
门刚一关,吕氏立刻贴脸到门缝处,小心窃听起来……
……
PS:咳个半死,风烛残年一样,状态实在差劲……
另,推一本幼苗,《在莽新造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