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皇城,西苑。
龙舟上。
元辅韩彬拿着一份折子入内,见礼罢方起身。
在地龙翻身前,如韩彬这样的军机大臣,通常是免礼问安的。
但之后,便是韩彬陛见都要见礼了……
“皇上,贾蔷半道上了折子,请求即刻回京。”
韩彬面色凝重说道。
隆安帝闻言,本就深沉的面色愈发阴沉,怒声道:“不準!告诉贾蔷,胆敢耽搁一日,朕剥了他的皮!他现在在哪?是不是已经停滞不前了?不知死活的混帐东西!”一旁尹后端着一份药碗,听闻此言不由怔了怔。
韩彬亦是心头沉重,他忙道:“这倒没有,据彭城知府上折子说,贾蔷是在彭城得知了京里消息,贾家两艘船在彭城段运河上来来回回折返了三四次,最后贾蔷才怒气沖沖的跑到彭城知府衙门寻了笔墨,写了请求回京折。写罢,当着彭城知府孙尧的面用六百里加急送回京来,他则大哭着朝京城方向磕了头后又上了船,继续南下。不过据说,船速并不快……”
隆安帝沉声道:“立刻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去给贾蔷,就说他先生还没死,朕也还活着,轮不到他回来哭丧!如今朝廷上下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度过今年的灾年,推行新政!
这不仅是朕之意,也是他先生殚精竭虑所谋之事,让他自己思量着办!”
说罢,看向韩彬缓缓叹息一声,道:“韩卿,天灾之年,朝廷艰难,但那些巨室一样衰弱。往常天灾之年,是那些大户们大肆兼并饕餮之时,对他们而言,反倒是运气。但今年,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解决此事的重中之重,就是粮食!所以告诉贾蔷,先前他要甚么朕给他甚么,三省兵权他都敢开口!古往今来,可还有第二个臣子有如此隆恩没有?
好生劝他,莫要得意忘形过了头!”
听出隆安帝语意中的戾气,韩彬道:“皇上,贾蔷这次没有直接返回京城,已经出乎臣的意料了。由此可见,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臣这就让鸾台拟旨,派快马去告知他尽快南下。”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一事,近来很多朝臣都开始弹劾起陈荣来,说其与民争利,搜刮良善商贾,丧心病狂。陈荣主政户部,也的确狠辣,手段比不上林如海柔中带刚,他是一味的刚强。已经下令京城八大钱庄,先各交一百万两保证金,不然即刻勒令关门。不过陈荣说,这笔银子是朝廷开支预算外的,应该先给皇上修园子……”
隆安帝闻言一怔,心中对陈荣好感大生,不过还是迟疑稍许道:“当下国难当头,这个时候修园子,是不是不合适?”
韩彬心里一叹,天子果然变了,换地龙翻身前,这种事连想都不会想就直接轧死拒绝了,如今这么问,显然是动心了。
不过武英殿也一致以为还是修的好,天子显然不想再进大明宫,对那处产生了抗拒。
算了,只要他还一心坚持大行新政,修一座园子就修一座罢。
林如海谋划到今日,几乎付出了性命,才将天子又拉回了新政的正道上来,不必再为一笔“讹”来的银子,再让天子堕下去……
韩彬笑道:“没甚么不合适的,古往今来也没哪个天子勤俭到皇上这个地步。该修的还是要修,不然臣等做臣子的,也会被世人戳脊梁骨。再说,这回修园子,就按照贾蔷先前说的那些法子。不征徭役,全部采取雇佣百姓的法子。如此一来,修园子不仅不会劳民伤财,还会让百姓得利。做工的百姓,今年说不定还能过个肥年。皇上如今圣名传遍天下,千古一帝之称,是万万跑不了了。”
隆安帝闻言,沉吟了许久,才叹息一声道:“朕为了这社稷江山,付出了太多……”
话音刚落,韩彬还未捧上哏,却见戴权匆匆入内,跪地稟道:“主子爷,方才外面送信进宫,五皇子正在西斜街殴打忠顺亲王世子和义仁郡王世子、义理郡王世子,巡城御史和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都拦不住……”
隆安帝闻言大怒,道:“李暄为何生事?”
戴权道:“说是几位世子还有几个年轻的宗室王公子弟去了西斜街盛世会馆,发生了些不愉快……”
一旁尹后小声提醒隆安帝道:“那是贾蔷的营生。”
隆安帝闻言骂道:“这起子混帐行子,丢尽了祖宗脸面。要是贾蔷在京时他们敢去闹事朕还宽容他们一回,如今这般没出息,合该打死!”
尹后笑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这点小事,不如就让臣妾去处置罢。”
隆安帝闻言,反倒有些迟疑起来,看着尹后道:“李佑、李司、李叹他们如今执掌宗人府,总要留些体面。”
尹后闻言心里一叹,李佑等虽为宗人府宗令,可论起为朝廷所做之事,又如何能与贾蔷比?
如今贾蔷正忍着心如刀绞之痛,为朝廷奔波,都中家里却为李佑等之子生事,天子合该重罚才是。
越是皇族人,才更应该严惩不贷。
若是地龙翻身前,天子绝不会想不到这点。
只是如今……
连荆朝云都栽倒了,天子心中孤寂生危,莫非竟想着倚靠宗室?
虽如此念想,尹后却不会说出来,她笑道:“臣妾正是因为担心皇上会惩罚过重,才揽过此事。忠顺亲王等都是忠诚于皇上的宗室,总要留些体面才是。”
隆安帝满意颔首道:“正是如此。不过,也别轻易放过他们,好生教训一场就是。”
“是。”
……
凤藻宫,皇庭。
一群宗室子弟鼻青脸肿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李暄也跪着,不过还敢小心的抬头偷瞄一眼。
见尹后对着已经清理出一片空地的废墟怔怔出神,便小声劝道:“母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贾蔷当您的擎天白玉柱,儿臣来作架海紫金梁,保管母后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尹后闻言心里暖煦,缓缓转过身来,先是瞪了李暄一眼,而后看向为首之人李佑之子,淡淡道:“李睢,贾蔷大婚没几日,皇上和本宫亲自出宫,作其高堂父母。如今贾蔷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亿万黎庶,奔波万里操持。你身为宗室子弟,更是大宗令之子,不思为皇上分忧,竟在这等时候生乱,居心何在?”
这等漠然冷酷的诛心之言,让李睢等唬的战战兢兢,磕头认错。
尹后强大威严的气场,更是让他们连狡辩的心思也无。
见他们如此不堪,尹后也没了再拿他们作伐的心思,只道:“皇上说了,你们若是敢在贾蔷在京时去闹事,皇上倒高看你们三分。如今这般下作行径,却是丢尽了列祖列宗的脸。皇上连责罚你们的心思都没有,下去罢,好生反省反省。”
这不罚比重罚更让他们面上无光,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的世子之位还保得住吗?
一个个哭丧着脸,磕头跪安。
等他们走后,尹后又瞪向嬉皮笑脸的李暄,道:“你父皇都恼了,堂堂皇子郡王,居然成了臣子看家护院的了?天家威严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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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暄闻言一怔,挠挠头道:“母后,那是贾蔷。不为别的,就看他救了母后一命,儿臣也得替他看着些家业不是?”
尹后闻言,垂下眼帘道:“此事往后不必再提,本宫也未曾亏欠了他。你也去罢,近来你父皇心情不好,莫要生事。”
……
扬州城西,—汶河畔。
文津桥对岸。
盐院衙门府西院,上房。
黛玉搀扶着贾母,引着她看贾敏生前起居卧室,和读书写字用的桌案。
“这些年,母亲房里的东西都未动过。母亲生前甚么模样,之后也一直如此。爹爹得閑时,常会一人过来坐坐……”
黛玉说这些时,眼睛微红。
贾母却早已泪流满面,颤着手抚摸着每一处,待看到床榻上还放着一件梅花纹纱袍时,登时再也忍耐不住,抱起大哭起来,叫道:“我的儿啊!你怎就这样狠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么些儿女,独最爱你一个,你却早早离了我而去!”
黛玉跟着哭了起来,旁人不好劝,凤姐儿挺着肚子忙上前笑道:“要我说,最疼爱姑母的还是先国公爷祖父大人,所以姑母才去寻老国公爷了。这世上最疼女儿的,不就是爹爹?”
这话让身后跟着的李纨、可卿、宝钗等纷纷红了脸,悄悄低下了头。
正巧这时听到外面丫头的传话声进来:“国公爷回来了!”
未几,就见贾蔷阔步入内,见贾母还在哭,笑道:“这会儿哭狠了,后天去苏州那还了得?”
贾母闻言收了些,却是摆手叹道:“不去了,不去了。如何能见,如何敢见?”
黛玉也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上前对贾蔷道:“老太太春秋已高,经不起这些,就不去了。你要去苏州?”
贾蔷想了想,道:“倒也没甚大事,不去也成。那就今晚去瘦西湖上逛逛,坐坐船瞧瞧夜景,明儿让人送老太太、姨太太去金陵。你们要去不去?”
黛玉等当然不愿去,道:“都过去了,难免生乱。老太太去见见老人,讲讲古,我们就不跟着去添乱了。”
贾蔷问鸳鸯道:“那你呢?”
鸳鸯道:“我自是服侍老太太。”
凤姐儿强笑道:“那我也留下罢,老太太身边不能没人。”
说着,拿眼去看李纨。
李纨只当未见着……
贾蔷同凤姐儿笑道:“算了,你还是别留了,你有身子,留下来到底是着紧你还是着紧老太太?家里有鸳鸯在,有三婶婶,还有姨太太在,够陪老太太的了。”
凤姐儿闻言,登时一脸桃花,丹凤眼中的温柔简直快要不管不顾了。
贾母都看不下去了,看向一旁的姜英道:“要不,你也跟着去逛逛?一辈子也就见这么一回海。”
原不过是岔开话题的客气话,谁成想,姜英竟然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贾母:“……”
宝玉:“……”
宝玉都傻眼儿了,昨儿夜里,贾政才将他叫到跟前,说到了金陵后,要带他好好见识见识南省文华风流之地。
这算甚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