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迟近两个时辰的朝会在有些安静怪异的气氛中正式召开,顺正帝半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于峰作为今日朝会百官之首,出班疏陈道:“近日洞庭湖、鄱阳湖连降暴雨、大暴雨使长江流量迅速增加,洪水在宜昌至汉口之间大量决口分洪,圩堤普遍溃决,荆江大堤虽未决口,但监利以下荆江北岸堤防多处溃决,江汉平原与洞庭湖区一片汪洋,南岸松滋县庞家湾黄家埠溃堤,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臣恳请陛下,从户部拨银币八十万枚,由工部大臣督建防汛。”
“準!”顺正稍一思考,便同意。江南本就赋税重地,不容拖延,防汛赈灾是题中应有之意。
户部尚书汪则伦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历年来,赈灾防汛都是贪腐案频繁之地,赈灾防汛不仅经手赈灾款,还要征发徭役、民夫运送赈灾粮,臣以为此次应遴选一清廉忠君之御史,专项指挥赈灾、防汛事宜。”
顺正帝点头问道:“赈灾御史由谁担任合适?”
户部尚书汪则伦回道:“臣以为户部右侍郎何芳明可任,何芳明何大人为官清廉不说,经手户部粮款不下千万从未有过差错,由他任赈灾御史定不会辜负陛下期望。”
户部尚书汪则伦是太子一党,户部右侍郎何芳明更是太子门人,要说为官清廉,群臣也只能呵呵,太子钱袋子里重要肱骨,只看太子每月花销,便知此中猫腻。
只是这都非能放在台面上来说的事情,群臣自是不会说破,对何芳明任赈灾御史一事不置可否。
工部左侍郎出班启奏道:“臣以为,术业有专攻,此次赈灾虽也重要,可赈灾粮款一向是拨付到地方州府,由地方州府统一发放,朝廷只需严加监管便可,而防汛才是头等大事,荆江大堤已是危在旦夕,一旦溃堤,后果不堪设想,何不把御史之职交与专业之人担任。”
工部左侍郎虽未推荐人选,可这句术业有专攻,已是指明方向。
顺正自是知道,此番争论还是逃不出一个钱字,这些官员,雁过拔毛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贪多贪少之别,区别只是,所贪之银是流到太子口袋还是赵王口袋。
顺正抬眼扫了一眼太子宋清成,见他面无波澜,平静自如,又看了眼原本应是赵王顺清仁的位子,才想起赵王此时早应到了广宁府,再过几日,报平安的信也该送到。
“清仁也不容易,常年征战在外,从无怨言,如不是他在子嗣方面……”顺正帝想到这,又看了眼宋清然,见他低着头,不知又在想着何事,也是心中一笑,这幼子愈发出息了,就连一向不待见他的和顺公主都难得说过他两句好话。
“清然,你可有合适人选推荐?”顺正突然开口问道。
“呃,启奏父王,儿臣没有,赈灾御史之职关系重大,儿臣还很年幼,全凭父皇和各位大人的安排。”
宋清然以退为进,如他赞同工部推荐,反而适得其反,人人都知,虽他羽翼渐丰,朝中也有官员支持,可还是势单力薄,仍算是赵王一党。
次辅于峰出列道:“臣推荐一人,此人持重老成,做事不偏不倚,应能胜任赈灾御史之职。”
“哦?”顺正也来了兴趣,于峰这话虽未明说,可顺正也听出‘做事不偏不倚’所指之意,那就是此人非太子党,也非赵王党。
顺正问道:“推荐何人?”
“臣推荐工部员外郎贾政任此次赈灾御史。贾大人为人刚正,从不参于朝争,勛贵身份,又是燕王殿下岳父,到了地方,也能弹压地方,州府官员不敢多生是非。”于峰并未看宋清然,说完此言后便退回列班中。
太子宋清成心中有些警觉,“这于峰怎么突然倒向赵清然这边,他一向是不选边,不站队,同自己和赵王关系都很融洽,此次却是何意?”
实则于峰也只是投之以李,报之以桃,贾政本也是可用人选。
“清成,你意下如何?”还未容他多想,顺正便问起太子的意见。
太子宋清成急忙答道:“启奏父王,儿臣全凭父皇和各位大人的安排。”
宋清然都摆明不参于推荐,他也不便明目张胆推荐自己门人。
“各位爱卿是何意见?”
“臣附议。”
“臣附议。”
贾政是次辅推荐,太子和燕王都没意见,太子党一时也寻不出反对理由,赵王党官员也倾向此人选,毕竟燕王赵王本就一体。
“準奏!加封贾政为光禄寺少卿,内阁行文,吏部任命,从速从快,即刻赴任。”
万寿观不比乾清宫,此处较为空旷,吊在万寿观朝会车尾的贾政本听不清殿内所议之事,直到同僚恭喜自己,才知自己被任命赈灾御史,加封从四品光禄寺少卿衔,当下也是高兴万分,多年五品之职总算是升一了步。
如说在赈灾一事上百官还算默契,那在处理白莲教作乱一事上则就有很大分歧了。
对于匪首讨剿意见一致,可对盲从百姓处理意见不一,有说凡造反者,一律当斩,有说百姓盲从,只为活命,只杀匪首便可。
工科给事中李从英疏陈道:“奸民聚众滋事,为妖首蛊惑,京畿亦有迁徙逃亡之流民,实为饑寒所迫,臣以为可只纠匪首,盲从百姓可宽慰之。”
御史给事中陈良林也附议,并且奏请朝廷在京外增设粥厂,以解穷困百姓的燃眉之急。
这疏陈本也是很多官员倾向,却让顺正帝发怒道:“身为言官,为乱民饰词卸过,其心实不可问,即治以袒贼惑众之罪。”
白莲教算是聚众造反,虽说算是谋逆,可这等盲从百姓,可杀可抚,李从英、陈良林所提疏陈也算是从本心出发,并无偏袒之意,顺正此言一出,百官也是心中一惊,“这是要借题处置封驳旨意一事。”
虽有于峰带头求情,可顺正仍是判了李从英、陈良林流放琼州为官。后补之人内阁提名,日后再议。白莲教作乱一事,交给江南总督于则晚以剿为主,乱民凡有抢劫、杀人者,一律当斩。
顺正帝的铁血手腕也让百官知道,这位马上皇帝虽老矣,可敢触之逆鳞,仍有雷霆霹雳之手段。
宋清然本以为无人再敢提伍进之事,可军机处大臣刘海忠仍是奏稟道:“皇卫司指挥使伍进虽领皇命,却不知尊卑,冒犯首辅,陛下判定为留职待查,还请陛下明示如何来查,如真有杀人灭口以卸责任之罪,该当如何处理?”
顺正帝看了一眼刘海忠道:“伍进身为皇卫司指挥使,便算是天子家臣,命燕王宋清然领内务府中人,彻查此案,如真有杀人灭口以卸责任之罪,按律处置,如只是冤屈,恢复指挥使一职。”
宋清然未想到这案子最后落到自己头上,也是一愣,出班启奏道:“儿臣遵旨。启稟父皇,儿臣以为伍大人一案,先不管是否为杀人灭口,江可富却是他直系手下,沖撞赵大学士在先也是实情……”
众人听到此处,都以为宋清然要借此事落井下石,準备一起附议严处伍进时,可宋清然话风一转,接着道:“可毕竟伍大人皇命在身,身为皇卫司,保护父皇安危是职责所在,虽冒犯赵大学士罪不可赦,也情有可原,儿臣以为,在查明事情原委之前,先让伍大人向赵大学士负荆请罪,禁足在家待查,待事情水落石出后,再以父皇之言,该按律处置就按律处置,该官复原职就官复原职。”
此话在外人看来,很是中规中矩,不偏不倚,可宋清然自己明白,这伍进确是冤枉的,兇手就是自己,上哪查出伍进的杀人灭口证据。
于峰点头道:“燕王殿下此言老成,确是处理此事的良策,赵大人是百官之首,面圣亦是他的本职,皇卫司擅加阻拦,并沖撞赵阁老,负荆请罪是应有之意。”
众臣本想借此事严惩伍进,见宋清然与于峰都带头如此处理,也只得偃旗息鼓,待首辅赵塘江回归,再做定论。
太子方面则以为宋清然只是表面上卖个好,实则要置伍进于死地,案子由宋清然来查,想安点证据确是轻而易举。伍进此人不止对太子府油盐不进,对燕王府也是没过好脸色。
正看向宋清然时,宋清然又启奏道:“启奏父皇,儿臣年轻智弱,怕辜负父皇期许,想请太子殿下协同查办,不知父皇与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顺正问道:“清成意下如何?”
“果然想拉自己下水,一同阴皇卫司。”宋清成暗自揣摩宋清然的本意。
“启稟父皇,儿臣相信三弟能力,定会圆满处理好此案,一案不经二手,如需儿臣出力,定会义不容辞。”
见宋清然面色有些失望,更加确信心中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