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惠这些日子都茶饭不思,暗自伤神,她知道张无忌给蓝玉指派婚事之后,心里就非常不高兴。好不容易等到蓝玉来找过她,把心声透露之后,没想到她没听到自己最想听到的话。郭惠想跟蓝玉去私奔,蓝玉没答应,男欢女爱时最容易出口的就是“海枯石烂心不变”或“大不了私奔”的话。对常人可以,对有着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的蓝玉来说,这话是儿戏吗?为了一个女人,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值得吗?当然他犹豫不等于他不爱郭惠,鱼和熊掌得兼不是更好吗?
但是这一切在郭惠看来,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她甚至都感觉到有一点绝望,对蓝玉的绝望。于是她说:“我可不敢逼你,让你跟我私奔。你有锦绣前程啊,现在已经是大将军的副将了,将来封侯拜相都是有可能的,倘你为了一个女人把这一切都断送了,你舍得吗?”
郭惠倒是把话说白了,把蓝玉肚子里深藏不露的话全抖出来了,这也未尝不是她的激将法,也隐含着不屑。
蓝玉转弯道:“我是极而言之罢了。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走这步棋?”他说他希望有更好的万全之策,私奔不是不行,是最后的抉择。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郭惠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天寒,她在发抖,是心在颤抖。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蓝玉的心里,自己还比不上那些功名利禄,他那些大好前程!!
郭惠智能无奈的苦笑了,愣愣的看看窗外,好久好久,她的心都碎了!感叹良多之后说了一句:“雪停了,你帮我叫一顶轿,我得回去了。”
“忙什么,天还早啊。”蓝玉挽留她。
郭惠说:“自从上次出了那回事,可能张无忌对我娘说了什么,我娘对我看得可紧了,一会儿不见都要找。”
蓝玉说:“我是探明张无忌还在九江,才偷偷回来的,你又不给我面子。”
郭惠说:“我不是来了吗?”
“可你着急要走啊!”蓝玉央求说:“你别走了,在我这儿陪我一夜吧。”
“你说什么?”郭惠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郭惠是有心嫁你,但茍且的事我不干,也请你放尊重一些。”
蓝玉如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清醒了不少,他说:“对不起,我昏了头了。”
不知是悔过还是难过,他眼里汪着泪。
郭惠又心软了,口不对心地劝他说:“你不要因为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自毁前程。你本来可以位居公侯,到最后沦为平民百姓,我也会一辈子不安的,那有什么乐趣?”
蓝玉渐渐动摇了,他问:“这么说,你也不再等我了?”
“是呀,”郭惠忍痛说,“你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虽未下定,是你的主子张无忌指婚,那比父母之命更不能违拗,这道理还用我说吗?”
她多么希望蓝玉说几句掏心的话给她呀,哪怕是“海枯石烂”那样的官样文章也好啊。然而蓝玉什么也没说。郭惠向门外走去,她觉得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身子发飘,心也像追逐着飞舞的雪花一样居无定所了。
一直呆愣着的蓝玉如梦初醒,追上来说:“我用我的轿子送你。”
“人多嘴杂,”她说,“我怕招摇,还是帮我叫一顶吧,车也行。”
蓝玉点了点头,帮郭惠叫了一顶轿子!!蓝玉自己都不知道,错过今晚,他永远错过了眼前这个美女。他本有机会将郭惠带走,但是他心里更渴望功成名就,或者在他想来,功成名就之后,自己就可以抱得美人归,那这就会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可是他又怎么会想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郭惠回到家后,整整哭了一天,茶饭不思,丫环怎么劝也不行,只好去报告马秀英,请她来劝。
外面风嘶雪吼,白茫茫一片。
郭惠望着窗外的风雪暗自流泪。
马秀英和晓月走到门外,马秀英侧耳听听,屋里面有嘤嘤哭泣声。晓月悄声说:“她昨天外出了,回来就锁了门,谁也不见,也不吃饭。”
马秀英说:“娘也着急了,叫我来劝她。”她轻轻地叩门:“惠妹,你开开门。”
里面没有回应。马秀英再敲,郭惠在里面说:“天这么冷,我睡下了。”
马秀英说:“冷才挤到一起睡呀!你小时候不总爱鉆到我被窝里取暖吗?”
静了片刻,郭惠开了门,马秀英见她也没梳洗打扮,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马秀英吩咐晓月去找金菊,去给她们弄点清淡饭菜来,说她也好几顿没吃了,饿了。
晓月应声离去。郭惠有些诧异地望着马秀英,问:“姐姐为什么几顿不吃饭啊?”
马秀英说:“妹妹躲在屋子里绝食哭泣,我咽得下去吗?你这丫头不懂事,娘跟着操心也好几顿水米没沾了。”
郭惠坐到妆台前拢着散乱的头发,说:“你们真是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马秀英用脸盆盛水,绞了手巾把,帮她擦了脸,又站在她身后帮她梳头,马秀英说:“自从你长大了,好久不来找姐姐梳头了,小时候梳头我全包了,一天耽误我两个时辰。”
郭惠的眼圈又红了。马秀英说她现在是人大心也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有大事小情,总是跟姐姐讲,现在早忘了姐姐了。
郭惠很不好意思地说:“本来也没什么事好说呀,我可从来没跟姐姐疏远啊。”
头梳好了,金菊、晓月带几个丫环把饭菜也送过来,给火盆里加了炭,出去了。马秀英给郭惠盛了饭,说:“吃吧,我陪你。你看,咸水鸭,栗子烧肉,都是你爱吃的。”
郭惠拿起筷子,只挑了几个饭粒到口中,心里发堵,咽不下去,便又放下,长叹了口气。
马秀英说:“你到底碰上了什么烦心事?不能总憋在心里呀!”
郭惠凄然一笑,说:“咱这样的人家,不愁吃穿,还能有什么烦心事?”
“你说对了,”马秀英说,“去了吃穿,那只有男女之情最叫人牵肠挂肚了,对不对?”她早猜到了必是男欢女爱的事。
郭惠闪了马秀英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马秀英进一步说:“你悄悄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不是?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万一我的力量都达不到,我替你去求你姐夫,在这世上,他够得上一言九鼎了。”
这一说反倒勾起了郭惠心中的委屈,一时撑不住,反倒哇一声哭起来。这令马秀英大为不解,忙放下饭碗,过来安慰她,替她拭泪:“快告诉姐姐,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伤心啊?”
“你帮不上忙的。”郭惠抽抽噎噎地说:“姐夫更指望不上,事情就坏在他手里。”
马秀英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说:“这我更得过问了,怎么又把你姐夫扯在中间了呢?”
郭惠扑到马秀英怀中哭起来。
郭惠知道,告诉她也没用,她也做不了张无忌的主。但向姐姐诉诉衷肠、倒倒肚子里的苦水,毕竟也能痛快一点。
但说了又怎么样?除了令马秀英也心事重重之外,能帮上什么忙?
此时郭惠不哭了,她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向马秀英说明白了。马秀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她往杯里倒水,水溢出来了还在倒,郭惠替她扶正了茶壶,小心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马秀英淡然一笑,渐渐恢复了常态。她嘱咐郭惠说,张无忌说她父亲临终前把郭惠许配给人的话,既不要去问姐夫,更不要去问娘,马秀英让她答应自己。
郭惠说:“我怕办不到,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能问?我不能总蒙在鼓里呀!姐夫能把我怎么着!”
“傻丫头!”马秀英说,“你姐夫是不能把你怎么着,蓝玉可就毁在你手里了!那话,你姐夫只对蓝玉说过,你怎么知道的?不明显是蓝玉告诉你的吗?既然你姐夫决心拆散你们,他又私自回来与你幽会,他丢了前程事小,弄不好性命都不保,你既爱他,就不该害他。”
其实这并不是马秀英制止妹妹声张的最重要的理由,但她明白,只有危及蓝玉这条理由对郭惠有约束力。
郭惠又流出了眼泪,但又说:“不问我姐夫行,我不能不问我娘,我娘真有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不对,我心里话瞒着她,也憋闷。”
马秀英说:“也许遗嘱这件事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不管怎么说,必定有隐衷,又必定是捅开来对谁都不好,不然有什么必要瞒呢?张无忌不是说了吗?到你满十八时,就真相大白了,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会天天想这事,天天睡不着觉。”郭惠说。
马秀英说:“如果娘不想告诉你这事,你问了她也会否认;如果她什么也不知道,你问了,就会惹出大麻烦,老太太去质问张无忌,家里乱了营,叫外人看笑话好吗?”
凭直觉郭惠猜十有八九没这回事。她说爹生前对马秀英最好了,连姐姐都不知道影儿,怎么偏偏跟姐夫说?
“男人之间当然又不同。”马秀英只能这样说,“也许,根本没这回事,那就更不该说破了。”
“为什么?”郭惠追问。
马秀英认为,如果是张无忌编出来的,一定是编给蓝玉听的,无非是叫他死了这份心。不然为什么亲自张罗给他订亲?
“那更怪了,”郭惠说,“蓝玉那么好,也没抱谁孩子下井,怎么惹着姐夫了,必定要把好事给搅黄?”
再往深了想,马秀英也说不清,她劝郭惠别胡思乱想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也别叫蓝玉再来了,对她不好,对蓝玉就不是好不好的事了。
郭惠说:“我那天赶他走,太狠心了,话也说得太重,他一定恨我,我连解释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了。”说到这里她又流泪了。
马秀英倒有另外的看法,一痛才能决绝,不然还得藕断丝连。劝郭惠别再想这些了,蓝玉要想通了,痛痛快快地娶傅知府的千金,又讨得张无忌的欢心,多好的事情啊。
郭惠说:“姐姐,你叫我好失望。我原以为,你在姐夫面前是最有面子的,他从不把你当一个普通女人看,大事小情都来问问你。你若肯在他面前为我求求情,一定能行,可你是不肯帮我了。”
马秀英的眼神有点呆滞,她的眼前是飞旋的雪花,耳畔是奇怪的杂响。
郭惠说:“姐,你想什么呢?”
想什么?马秀英当然想得更深。她已经想到,张无忌是要把郭惠留给他自己,那就必须斩断任何伸向郭惠的手。至于为什么不马上名正言顺地娶她?恐怕他也有所顾忌。纳妾,张氏不会甘心情愿,郭惠也不会答应,何况还有马秀英这一关。
但假如日后张无忌称王或登极为帝,那就大不相同了,王妃、贵妃,那是有多少都不为卑贱的。
她能把这些告诉妹妹吗?
马秀英说:“妹妹,你毕竟还小,涉世不深,你不知道,任何人都有他不能的,我也一样,这件事我就帮不上你,也许越帮越乱。真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郭惠茫然地望着更加茫然的马秀英。如果郭惠和马秀英得知自己的母亲张氏已经都成了张无忌的女人,只怕她们此刻的表情更加的茫然,当然,这个事情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只是看什么时候而已。
对张无忌来说,郭惠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不可能再允许他人染指,而对于郭惠来说,错过这个夜晚,错过这一次难得的私奔之后,其实她的命运已经无法再逆转,也不可能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