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心理暗示。单纯的心理暗示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我受训的时候经历过催眠类审讯的防御锻炼,以阿梁的心智坚韧程度,不可能被心理层面的技术影响到这个程度。”
托韩玉梁勇猛无敌的福,许婷最近能站着的时候就不爱坐着。她绕到汪媚筠后拍了拍肩,似笑非笑地说:“汪大督查,我们找你来帮忙应付老韩的时候你没空,这会儿雨过天晴,你就有时间来啦?”
汪媚筠耸耸肩,娇笑说:“今天是礼拜日,我难得的假期,这不是紧赶慢赶来帮忙了。”
“相关资料叶所长应该已经拿到,我长话短说,”这次代表雪廊过来的不是沈幽,而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杀医森长定,“我们这边的结论是,武本卡加米不可能是强化适格者,但不排除使用过血清类实验药物,产生变异的可能性。”
用淡漠的语气说完,森长定俊美的脸上就摆出了一幅任务完成的表情,靠在沙发上不準备再说话了。
“那么,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天火’曾经暴露过一些内容的那个‘毁灭者计划’了吧。”叶春樱挪动鼠标,点击了几下,“目前大体可以确定,埃里克·萨米尔顿隶属于‘天火’,两家诊所开办的启动资金,来源十分模糊。根据陆雪芊和韩大哥两个人的实际变化来推测,武本卡加米,才是那个有能力影响目标内心的人,那么,埃里克在这里面担当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也许就像她嘴里叫的那样,老师。”许婷绷紧唇角,很认真地说,“叶姐,你费了好大力气去查,最后不是没发现武本有任何失当行为吗?那是不是可以这么猜测,武本这个人自身并没有做坏事的念头,她对自己的特殊能力,说不定都没有了解,把她当作武器使用的,其实是埃里克。”
汪媚筠眉梢一动,问:“这个武器的效果具体是什么呢?陆雪芊变成了杀人狂,阿梁差点变成了色情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共通点?阿梁好色这个就不必说了,陆雪芊一个号称正义感极强的人,总不会就是喜欢杀人吧?”
“除恶。”叶春樱缓缓吐出了这个词,“如果说,武本医生的能力是把目标心底的愿望极端化,那韩大哥会一刻不停地进行性行为,陆雪芊一有机会就要大开杀戒,就说得通了。”
“那么武本卡加米的确对阿梁有恶意?”汪媚筠的目光冷冽了几分,“还是说,她的能力根本不可控?”
“有可能是埃里克的引导。”许婷抽出桌上一张打印了个人资料的纸,递给汪媚筠,“老韩遇袭,是在我们开始调查陆雪芊的事情之后。这两个区医院的大夫,已经承认曾经受过老同学的委托,看到陪着薛大夫一起过去探望的男人出现,就短信通知那边一声。埃里克离开新扈后,类似的袭击就消失了。”
“既然埃里克十有八九和陆雪芊的变化有关,那老韩如今的状况,算在他头上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汪媚筠沉吟片刻,“所以埃里克是通过武本医生间接对阿梁下手的?那他是如何做到的呢?就像你们说的,阿梁自己也承认了,他在那个诊所里一切都非常小心,不喝东西,不闻异味,连对方的言谈举止都谨慎留心着,如果那个武本医生有恶意,我不信他会一点儿都察觉不到。”
“这个武器,可能都谈不上使用。”叶春樱缓缓开口说,“之前整理的信息中,就已经存在很多特别诡异的问题,比如武本医生负责的患者奇特的二次患病率,这次调查她的过往生涯,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在她和埃里克结识之后不到半年,她私下,就没再有过关系不错的私交好友。”
“另外,武本医生负责的这个诊所里,其他工作人员违背职业道德、甚至是犯法的事件格外多。所以明镜台的经营状况一直都不太好。”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复印件上武本卡加米的证件照,“那会不会,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武器呢?埃里克只要把她带到地方,不用再管,她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影响身边的人,造成一定程度的危害。”
“那这武器的威力可不怎么样。”汪媚筠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凑巧遇到了陆雪芊这样实力强大心灵脆弱的绝佳目标,这个武本卡加米根本谈不上好用。”
“毁灭者计划本来就还在试验阶段,真有成品的话,雪廊那边应该是最先遭受沖击的才对。”
森长定的表情毫无变化,就像没听到叶春樱的话一样。
“哦……”汪媚筠微微一笑,猫一样的眸子左顾右盼,“叶所长,你该不会打算动用公权力,把这位可疑的试验品逮捕起来,隔绝危害吧?我先声明,特安局没有查到武本卡加米任何违法行为,胡乱抓人,还是找金义比较合适。”
叶春樱摇了摇头,“不,我是想请你和S·D·G那边沟通一下。他们不是要通过你来收取关于方舟计划的报告吗?我想知道,曾经的强化适格者里,是不是存在这种精神控制一样的超能力。”
“不用问,存在。”森长定突兀地开口了,“是实力很强的那个档次。”
沙罗提供的情报之前就已经共享给了雪廊,叶春樱马上接着说:“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S·D·G的五名血清供体中,很可能就有这样的一位人才?”
森长定点了点头。
许婷说出了结论,“那家伙看来很可能是‘毁灭者计划’的实验体,在精神层面变异出了一定的超能力。可糟糕的是,她本人对此毫无自觉,还从不做任何违法乱纪的事。那么……咱们该怎么处理她呢?”
这是个不太容易商讨出答案的问题。
对武本医生,她们调查得太过认真,太过仔细。在几乎了解了她生平全部大事之后,没谁能开口轻易说出极端的解决方式——那和如今的陆雪芊还有什么分别?
“判定罪犯,需要证据确凿。”沉默了一阵后,汪媚筠说,“目前的一切都只是猜测,就算让我以寒狐的身份表态,武本卡加米,也不能这么轻率杀掉。”
森长定用手指拨弄着桌面上的几张身份资料,忽然问:“叶所长,你刚才只说了二次发病率,那么,武本医生负责的病人最终治愈率是多少?”
叶春樱叹了口气,轻声说:“百分之百。所有二次发病的患者,再次找她接受治疗的,全部治愈了。”
森长定得唇角勾勒出玩味的微笑,“我对临床心理学了解得不多,其中……应该有些病癥非常难对付吧?”
“是的。”
“而她全部治愈了?”
“对,全部治愈了。一些严重心理问题,疗程会非常长,但最后的结果,都是恢复了健康。所有没能治愈的病例,都是在二次发病后选择了其他医生的。”
“呵,”森长定发出一声颇为讥诮的冷笑,“原来,是个失败的废品。”
他把资料往远处一推,拿起那件陈旧的白大褂,搭在手臂上站起,“没有继续了解她的必要了。有埃里克的消息,再通知我们。告辞。”
“为什么说她是废品?”叶春樱盯着他,除了疑惑,还有几分愠怒。
“‘天火’进行毁灭者计划,可不是为了治病救人。这个女人作为精神打击武器,不能自控,没有杀伤,最后还会治愈此前引发的问题,也许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十分优秀,可以挑破脓疮长新肉,但对‘天火’,她就是个废品。”他披上大褂,往外走去,“我没兴趣对这种废物动手,再见。”
送客回来,许婷皱着眉说:“刚才那家伙……怎么好像已经準备好杀人的样子?”
“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汪媚筠笑了笑,“他只会杀人和救人,不懂中间操作。既然咱们都没办法决定对武本医生下杀手,那他没什么兴趣也正常。阿梁呢?他是什么意思?”
“老韩把自己关起来一天多了,我送饭时候问了问,他说他要闭关收摄心魔。”许婷撇撇嘴,“说真的,要是武本医生后续接着治疗能给他治好这好色如命的种马劲头,继续去试试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真再出这样问题,我们有经验了,也应付得来。”
“那明天阿梁还会继续去就诊?”
“不。”许婷看向低头整理资料的叶春樱,“我们家所长不同意。”
“暂时不行。”叶春樱头也不抬地说,“目前对武本医生的能力我们所知的太少。我正在以网媒记者的身份联系现在在她那边还有预约疗程的病患,和一些近期被她治愈的患者,我需要完全掌握她能造成的影响,确认彻底无害,才会允许韩大哥和她再次接触。”
不太喜欢这么紧绷的气氛,汪媚筠调侃说:“这医生要真有本事,把找她治病的男人都影响成一天做爱十几个小时的超人,她估计很快就财务自由了。”
都是上过一个男人床的女人,许婷说话也少了很多顾忌,“算了吧,这也就是老韩能顶得住,换个男人这么玩,半天就马上风死掉穿越去别的世界了。我这会儿要是坐下还觉得屁股里有东西在动弹呢。也就任姐那样的吃得消。”
汪媚筠望了一眼院子那边,点点头,做了个理解的表情。
任清玉躺在那边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瞇着眼睛,唇角泛着微笑,有经验的女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经历过连续不断的巨大性福后,才会呈现出的愉悦状态。
让她拿主意,大概会觉得不治疗也没啥,反正家里女人多,这么一搞人人有屌用,美滋滋。
屋内安静了几分钟。
叶春樱捏了捏眉心的肌肉,向后靠倒,轻声说:“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埃里克要买兇袭击韩大哥。如果是针对事务所,这边显然更容易下手。如果是为了保护陆雪芊,现在查她查得最紧的明明是沈幽那边……”
“会不会是他不想让阿梁接触到陆雪芊?”汪媚筠思考了一会儿,猜测说,“就你目前列出的资料来看,武本医生这个失败的实验品,唯一的成功就是陆雪芊。他在这件事上冒险激进,情有可原。”
她眸子一转,微笑着问:“这个陆雪芊,到底跟阿梁是什么关系啊?老情人吗?”
“老冤家。”许婷很干脆地回答,“见了面就要你死我活的那种。”
汪媚筠若有所思,忽然说:“那就有意思了,按你们说的,陆雪芊连远够不上死刑的嫌疑犯都一个个杀得干干凈凈,阿梁这个老冤家,她为什么反倒躲着不见?”
“打不过呗。”许婷哼了一声,“她又不傻,真来找老韩除恶务尽……啧啧,当天就得从女侠变成A片女主演。”
叶春樱忍着笑摇了摇头,收拾了一下东西,“婷婷,你招待汪督察,我去看看韩大哥。”
汪媚筠跟着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我能探望一下他吗?”
“不怕他把你按在床上啪啪了?好不容躲过去的。”许婷凉飕飕丢来一句,看来对她之前没来帮忙耿耿于怀。
“真要那样……你们可得準备我一份晚餐。”汪媚筠娇滴滴说道,跟着叶春樱往楼上走去。
“这才刚要做午饭呢。”
她回眸一笑,像极了狐貍精,“小别胜新婚,他要发作,我就陪他到晚上,帮帮忙咯。”
韩玉梁没有发作。
他如今心头一片空明,端坐在窗边,神情无比平静。
他没有生气,甚至,对武本医生还有几分感激。
因为,就在清醒过来之后,他全力运功尝试驱散心魔,却什么都没找到的过程中,他忽然悟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心镜”。
人为什么照镜,只因双目视前,不见自身。
他不知道武本医生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但他从“心镜”中,窥见了正常无法留意到的缺憾、疏漏、和被刻意忽略的——恐惧。
就在这短短一天之中,他周身内息三散三聚,阴阳合鸣。
徘徊在九重境界已达数年之久的玄天诀,终于在不需要强行运功的情况下十重圆满,登峰造极。
明澈清澄的心眼望向那面“心镜”,总算叫他隐约捕捉到,武本医生带来的影响,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以身观镜,可以洞察微瑕,直面丑陋之处。
以心观镜,可以明悟阴霾,直视恐惧之事。
与叶春樱相处之后的生活,即便他嘴上如何满不在乎,心却不会撒谎。他不愿失去这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包容,不愿被这最符合他理想的生活所抛弃,所以他不自觉一直留意着叶春樱的底线,开始学着收敛。
武本医生这面镜子,照出了他的心思,让他不知不觉小心翼翼,变得令他自己都感到异常。
他试图打碎镜子,于是,就看到了镜子的背面。
他不愿自己变成的样子,成为了他多日的梦魇。
他摸清了脉络,却摸不清解决的方法。
如今他玄天诀十重新破,正是精神巅峰之际,可他依旧无法克制那股欲望。
只要不尽力保持空明心境,他胯下那根阳物就会昂扬坚硬,仿佛在强硬地对他如今珍视的生活表示不屑。
所以,他跟汪媚筠没说几句话,就用神情的暗示,委婉送走了她。
只留下了叶春樱。
叶春樱和许婷,是他目前单独相处不至于心灵躁动的仅剩两个女人。
关好屋门,她过来坐下,微微歪头,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柔声问:“真的没事了,那为什么不愿意让汪督察多留会儿?”
“没事,也架不住那个骚狐貍在这儿卖弄风情。”他笑了笑,拉过她小小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春樱,你也瞧见了,我这人心里装的……尽是这些男女间的龌龊勾当,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叶春樱微微一笑,轻声说:“韩大哥,你跟婷婷去郊外踏青的时候,听到那些春天的声音了吗?鸟叫,虫叫,青蛙叫,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在叫。”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把话题转到了这里,韩玉梁想了想,道:“嗯,确实听到了不少。”
“在植物园转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声音,对吧?”
“嗯。”
“你觉得他们叫的是什么?”
“嗯?”
“求偶。繁衍,交配,生殖后代,它们一刻不停在喊的,就是这样的声音。你不是还教过我,男女之事,人之大欲,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吗?”她脸颊微红,轻轻抚摸着他的掌心,“我在樱花树那里发出的声音,比它们都幸福。”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里一如既往,好似晴空。
“春樱,你……有什么特别害怕的吗?”
“有啊,很多呢。”她笑了笑,“我怕老鼠,怕蛇,怕蜘蛛,怕菜市场涨价……啊,这个现在不怎么怕了。还怕特别黑的地方,怕那些特别恶心的恐怖片……”
“最怕的呢?”他轻声打断了她,问。
“我……以前最怕的是,这辈子会就这样一个人,永永远远都是孤零零的。”她深吸口气,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温润的光泽,“现在,我最怕你会离开。”
他本来是想知道,如果叶春樱被武本医生影响,会发生什么。结果问出的答案,倒是安抚了他心里的茫然。
“会嫉妒,会难受吧?我……不是什么忠贞的男人。”
“我小时候……院长会为我偷偷拿来一种糖。很甜,很好吃,但每次吃到最后,那糖的心里,都有一块特别酸,酸得发苦。”她低下头,额头贴着他的手背,“我当然知道那一块酸的地方不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糖要用这样的设计。可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忍受着吃掉那一块酸苦的部分,浪费零食的孩子……就不会再有糖吃了。”
她亲了亲他的指尖,“我当然也希望那块糖从里到外都是甜的,而且源源不断什么时候想吃都有的吃。可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呢?生活里的甜本来就是少数,大部分的东西,都是苦的。”
“和你在一起后,我尝到的酸,尝到的苦,已经很少很少很少了,你在我身边的每一秒都是甜的,足够我在你去其他地方的时候慢慢回味。我现在有这么大的一栋房子,有一个非常适合我的事业,有努力的方向,有时常可以见面的伙伴……也许关系在现代社会比较不正常,但你是古代人呀,对我来说天经地义的事情和对你来说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了沖突的时候,适当妥协才是磨合的基础。”
她很少滔滔不绝说这么多话,但这次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漫长的独白并不急促,却有一股不容打断的力量,绵延在其中。
“韩大哥,我不是想装成宽容大度的圣母,虚伪地说自己不在乎。我爱你,所以我当然会嫉妒,我独自入梦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其他女人,你是不是可以只抱着我,一直陪在我身旁。我不愿意和人分享你,不仅因为自私,也因为恐惧。婷婷那么漂亮,那么耀眼,汪督察那么妩媚,那么撩人,任清玉、陆雪芊这些和你一起来这个世界的旧相识,那种古典又精致的美,让我羡慕极了。”
“但我不害怕你去占有她们,我只害怕她们夺走你。韩大哥,我……不是很擅长表达自己,我也不知道这么说你到底能不能明白。我只是……我只是特别心痛。听着你半梦半醒时候一句一句说的话,听你每次道歉前都要说我的名字,我……真的很难受。我查了很多心理暗示方面的资料,想要给人凭空造成负面影响很难,通常他们做的都是放大原本就在人心里的阴影或者创伤。”
“所以我在想,那样一边疯狂和女人做爱,一边时不时对我道歉的你,会不会……就是你心里最害怕变成的样子。”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强行压抑自己的嫉妒和痛苦,值得提起的时候,我一定会对你说。我没有提起,那就说明,在我爱你这件事之前,那还不值一提。”
“等你休养好了,我会陪你去见武本医生。咱们放弃那些假身份,开诚布公地,好好跟她谈谈。她经手的所有病患,最后都治愈了。不如,咱们再相信她一次。”
“我……”叶春樱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说完了。我酝酿了好久,也不知道……传达了多少。”
“春樱,”韩玉梁笑了起来,身体向后靠去,拉近她,抱在自己怀里,“以后,别总是大哥大哥了,就叫我玉梁,不也挺好的。”
“好。”她侧首在他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应了一声。
连接在一起的体温被阳光烘热,在这暖洋洋的窗边角落,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捡起心中那面镜子看了看,放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