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皇上会选我们福家人做钦差?”听了尔泰的话,又见尔泰神情严肃,好似成竹在胸,福伦顿时用诧异的目光看向他。
“阿玛,您为朝臣已有二十多年了吧,您还不了解咱们这位主子吗?”尔泰笑着反问道,看向福伦的目光中含义颇深。
“你的意思是说?”福伦读懂了尔泰投向自己目光中的含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阿玛,您想到的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尔泰笑着回道。
一般来讲,从古至今官场上的人讲话那都是云山雾罩的打机锋,说话只说三分,不过父子之间断不是这样,一般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眼下是在朝房之中,人多眼杂,因此尔泰与阿玛福伦说话,也是尽量的云里雾里。
而福伦能在精明、擅权的乾隆手下做二十多年的朝臣,政治智慧固然不低,自然明白了尔泰的意思。尔泰的意思是说,乾隆为了平衡两派的势力,自然会选第三方中立方担任本次钦差大臣,而他们福家,正是中立方,且从祖上便忠于大清历代帝王。
纵观古代王朝,无处不充斥着相权和皇权的矛盾,但从大清朝起始,皇权一向高于相权,从未出现过帝王大权旁落的现象,而一向极好揽权又天资精明、聪慧的乾隆,更是将帝王之术玩弄的炉火纯青。
好比刘墉是清官、是廉臣,和珅是贪官、是弄臣,乾隆心中对他二人的所作所为都跟明镜似的,按照一般百姓的理解,是贪官都该杀,是清官都该提拔,但为何皇帝明明知道谁人贪财、何人清廉,却又即用清官、又用贪官呢?
其实这就是出于平衡的需要,因为不论你是清官也好,贪官也罢,只要你做到了高官甚或九卿之首的位置,势必要有底下的人追捧方能将政治指令和影响散发出去,否则你的政令将会出不了衙门半步便走了样,而这些追捧者,便是为你的党众,你呢又是他们的首脑,故而就形成了‘朋党’,如此一来,底下的官员都听你的,那皇帝的命令谁听呢?那朝廷、那江山社稷,岂不成了官员的江山社稷了吗?
故而皇帝对于朝中重臣,是既用又防,生怕相权加强盖过了皇权使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所谓的‘用’则是皇帝即重用这一派,同时又重用另一派,而所谓的‘防’,则是皇帝高高在上居中调节,让两派达成平衡,互相牵制,如果某一派忽然高于另一派,皇帝则会倾斜与弱的一派,让两派再次达成平衡,如此一来,皇权就得到了彻底的巩固,底下的官员也不管是谁的人,也只能跟着首脑听皇帝的,归根结底,就变成了依附于皇帝而存在了,皇权便达到了至高无上、无人撼动的巅峰。
对于皇帝的帝王权术,身为朝中重臣者不可能不了解、也不可能不清楚,不过令福伦感到无比震惊的是,尔泰此时只不过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毛头小伙罢了,却能揣摩透重臣与皇帝之间的弯弯绕,就拿自己来说,在尔泰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一个两眼一抹黑的‘瞎子’,对于官场最基本的态势还没有弄明白呢!
可尔泰又怎会理解的这样透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政治天才?福伦心中不由大感欣慰,福家出了尔泰这样一位政治新星,可谓后继有人了!
这样想着,福伦看向尔泰的目光便变得极为欣赏了,同时心里的天平也开始向尔泰这方倾斜,虽说与尔泰、尔康来讲,福伦先前更喜欢尔康,也有意将爵位传给尔康,但此时见了尔泰突然崛起、崭露头角,俨然是乾隆朝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为福家后世着想,福伦他不能不重新考虑了。
而尔泰自然也观察到了阿玛眼神中的变化,心中亦是兴奋不已,他福伦在朝为官二三十载,手下自有一干忠心耿耿的心腹,而且不少还位居高位,若是能全盘接手过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整治财富。
“各位大人,时辰已到,进殿吧。”尔泰正自想着心事,执事太监手持拂尘走了进来,尖声尖气的对着朝房中的各位大人说道。
听到太监前来传旨,各处大人便收敛了笑容,脸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随后分文武各站两对,列队走向乾清宫。因为尔泰的官位在这些朝臣当中属于低微的,便站在了武官的最后面,而福伦乃是一等公爵,便排在文官的第五位,而排在他前面的则是一名亲王、一名郡王、两名贝勒、后面二人是刘墉、和珅两位军机大臣。
不一会,百官进殿,之后按‘文前武后’以及官职大小分列四队与龙椅之下,随后等太监总管喜公公尖声嗓子高喊,“圣上驾到”,众人便拍打马蹄袖伏身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之后就见皇帝高踞龙椅之上,俯视着底下的臣工,朗声道“众爱卿平身”,众人回“谢皇上”,便起身站起,将马蹄袖再挽起,而后面目恭谨垂手而立。
“今天叫起啊,朕是想与列为爱卿谈论一下红莲教乱党的问题,你们以为这几千乱党该如何处理啊?”众人起身之后,乾隆呷了口茶,面带微笑的问道,只是一双眼眸,却是泛着凌厉的目光,在众官身上一一扫过。
众人见了乾隆扫视过来的凌厉目光,大部分人似是有些惧怕的将目光忙不迭的瞥向旁处,有些则低下头,似是做贼心虚一般。
“怎么,都没人愿意替朕拿个主意吗?”目光扫视了一轮,见众官都没有愿意答言的,乾隆心中稍感不悦,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了。
其实在朝的百官,不是不愿意说话,而是习惯了,他们深知乾隆的秉性,不喜欢官员们乱伸手、乱插言,而且擒获红莲教乃是九门提督大营的事,既然福伦没有开口,这些官员们想说却也不便于说,毕竟这不该他们管的事,说了万一说不到乾隆心底,反遭乾隆反感也就不美了,所以还不如直接不说。
此情此景,让尔泰不由得想起了康熙、雍正、乾隆朝三朝元老张廷玉的为官箴言“万当万言不如一默”,这可是他做了二十年太平宰辅总结出的至理名言啊。
不过朝臣中和珅和大人最善揣摩乾隆的意思,见众官不言气氛有些冷场,便侧身一战,拱手道,“万岁,奴才以为,这群红莲教的乱党,实在是可恶至极,不杀头不足以平民愤。”
“吆喝,终于有开口说话的了,哈哈,好啊。”乾隆放下茶杯,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而后目光又在众官身上一一扫过,直看的众人忙不迭低下头,随后看向和珅,笑道,“和爱卿的意思是,将这群乱党一一杀头?”
“是滴皇上,唯有如此,方能杀一儆百、震慑其他欲图图谋不轨者。”和大人再次拱手说道。
“嗯。”对于和大人的意思,乾隆未置可否,进而问道,“其他爱卿还有不同的意见吗?”
“吾皇万岁,臣同意和大人的看法,对于这群只知道徒生事端、乱我大清安定的乱党份子,不杀头实在有损我天威。”
“是啊,皇上,臣也认同和大人的观点。”
“臣认同……“
和大人一开口,他的铁桿支持者便纷纷进言,同意和大人的观点,同时目光看向乾隆,只等他示下。
“其他爱卿还有不同意见吗?“乾隆呷了口茶水,见众人仍不说话,便点名道,”福爱卿,这群乱党是你们九门将士擒获的,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见乾隆点名,福伦便侧身跨前一步,拱手道,“回圣上,臣以为和大人所言极是,纵观历朝历代,对于造反者都不会心慈手软。”
“哦。”乾隆依旧未置可否,进而看向刘墉,问道,“刘爱卿,你以为如何啊?”
“回皇上,臣以为对于这群乱党,首犯当诛,而从犯嘛,或是受了挑唆,不了解吾皇以仁德治天下的胸怀,因此臣以为应当区别对待,愿意降我大清者,我们可以準其悔过自新,编入绿营,而执迷不悟者,臣也赞同和大人的意思,当杀!”刘墉拱手回道。
“呵呵,有趣啊,今天上朝,倒是一幅臣僚和睦图啊。”乾隆语带讥讽的笑道,同时端起茶盏,用杯盖划拨着杯沿,透过茶盏中氤氲而起的茶气,目光玩味的瞥着和珅和刘墉,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呵呵,皇上,正是我朝君臣和睦、上下一心、臣僚互敬互爱,才有乾隆盛世之欣欣向荣的气象啊。”和大人自是读出了乾隆言语中的讥讽,不过却用一句逢迎、溜须堵住了乾隆乾隆的嘴。
“吾皇英明!”和大人说完之后,众人便异口同声的拱手称赞乾隆。
“行了,英明不英明的先不说了,还是刚刚的问题,尔泰,你有不同的看法吗?”乾隆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逢迎,随后放下茶盏,点了尔泰的名。
按照常理来说,乾隆应该称尔泰为福爱卿,不过朝上已有了福伦,再这样称呼,难免会造成混乱,再者尔泰曾经是乾隆的御前侍卫,乾隆称呼他的名字已经习惯了,也不好改口了。
“臣在。”听乾隆点了自己的名字,尔泰便大步跨前,站与队伍的中间位置,而后跪地拱手道。
“这次擒获红莲教乱党,你可是大功一件,至于如何处置这群乱党,想必你心中也有了计较了吧?”乾隆淡淡的问道,大臣们纷纷侧头看向尔泰,神色不一。
尔泰将众位大臣的表情一一尽收眼底,随后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皇上,臣以为和大人与刘大人以及诸位大臣说的都有道理。”
“呵呵,你倒是谁也不得罪了,那你分析分析,他们说的都有什么道理啊?”乾隆呵呵一笑,追问道。
“回皇上,臣以为对于红莲教乱党,该当杀头以警天下,这点臣赞同和大人的意思。”听乾隆追问,尔泰不由的暗暗叫苦,他是第一次上朝,又是高高被破格提拔为正二品官衔,只想着低调为人,不想着太过于出风头,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了其他大臣成为他们心中的敌人可就不美了。
但乾隆既然问了,尔泰又不得不说,只好做个老好人,说些圆滑的话,谁也不得罪,同时呢还能借机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发出自己的声音,让这些朝中老臣们也不能小觑了自己。
于是他继续道,“而至于刘大人所言,臣也以为很有道理,诚如刘大人所言,这群红莲教乱党颇有一部分人是受了他人的蛊惑,算是误入贼船,只要圣上您施恩德感化与他们,我想他们还是会弃暗投明、报效我朝的。”
顿了顿,尔泰见朝中颇有几位大臣暗中点头,便继续往下说,说出了一番让众人惊诧莫名、恼羞成怒的话,“而至于红莲教乱党首犯韩云,臣以为不能杀,该留!”
“什么……”
“你……”
听了尔泰的话,朝中众位大臣顿时神情一变,皆言尔泰此言实在是荒谬绝伦、大逆不道,而且首犯韩云策划、绑架老佛爷实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尔泰孺子却偏偏说要留着他,如何不令众人愤怒不已。
不过碍于福伦的面子,在朝大臣倒是没有过多的谴责与他,只是纷纷批判他‘少不更事’、‘妇人之仁’、‘一派胡言‘云云,而福伦身为尔泰的阿玛,却不能公然为尔泰求情、张目,只能将担忧、关切的目光投向他,同时还用眼神示意,让他别在往下说了。
尔泰自然看到了福伦投来的关切的目光,却是自信满满对福伦回了一个微笑,因为他刚刚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乾隆的脸颊,看到乾隆并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出现任何不悦的神色,反而是浮起了一抹好奇之色,便紧接着解释道。
“皇上,各位大人,我之所以说留下首犯韩云,而是大家对韩云的身份没有了解,他乃是红莲教教主衣真的亲弟弟。”
“什么?韩云是红莲教教主的亲弟弟?”听了尔泰的奏报,上至乾隆,下至各位大臣,登时面色一凝,那些个批判尔泰的大臣们,也都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其他了。
能在乾隆手底下站班上朝的大臣们,哪一个不是聪明绝顶,皆明白了尔泰下句话所表达的意思,那就是留下韩云,引出红莲教教主。可怜这群刚刚批判尔泰的大臣们,在尔泰说出韩云的身份之后,不得不将还待说出口的驳斥言论又生生的咽回了嗓子,一个个脸颊憋得通红。
而一直为尔泰捏了一把汗的福伦此时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侧身拱手对乾隆说道,“圣上,如果尔泰所言韩云与红莲教教主关系属实的话,那臣以为,韩云确实该留,当然,是留还是杀,还是要恭请圣上您来决断的。”
“众位爱卿以为呢?”乾隆仍是未至可否,进而问众人道。
“臣等恭请圣上裁决。”众人依照套路异口同声的拱手道。
“阿图,你是兵部尚书,韩云身份这件事就由你去查明吧,待查明之后,速速回报,到时在决定他韩云是留还是杀!”乾隆一时也拿不準主意,便吩咐阿图先去查明韩云的身份是否属实再做决断。
“臣遵旨。”阿图拱拳朗声应道。
“尔泰,你起来吧。”乾隆摆摆手,示意尔泰起身,尔泰说了句‘谢皇上’,便站起身回到了队伍后端垂首而立。
而他刚刚回到队伍中站定,便听高踞龙椅上的乾隆又说道,“山东一案,悬疑已久,迟迟未决,朕心尔泰,下面众位爱卿就跟朕一起议议该委任何人为钦差,再去山东复查并平息天地会余孽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