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越泽离开余杭后的第九天。
午夜时分,余杭,东苕溪以东的一所大宅院内。
余杭地处丘陵与平原的接壤地带,白天的余杭镇,山水如画,钟灵毓秀,风土人情中极具江南水乡特色,是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而今晚,淡月孤星,轻风习习。小镇上的人们早已入睡,只有偶尔传来的蟋蟀声,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森森寒气,让人极其不适应。
云玉真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依烛翻阅帮众所收集到的各种信息。她比半个多月前还要苗条几分,脸色仍然有些惨白,呼吸中有略微带着一丝慌乱。
“什么人?”
云玉真停下翻阅手中的信件,抬起头,秀眸盯着紧紧关着的房门,柳眉略蹙,开口娇喝道。
“砰!”
房门被一股猛烈的气势直接撞得粉碎,连带着门框及周围墻壁也都断裂倒塌。
十个身着乌金铠甲,蒙起头脸,身材高大,全身上下更是散发着一股极让人厌恶的邪气的身影走进屋来。
“又是你们?怎么这次少来了一个?难道不怕我巨鲲帮布下的天罗地网?”
云玉真强行压下慌乱的情绪,镇静地道。
“嘿!你外面明暗两方的埋伏已全被我们兄弟给毒倒了!没想到你这婆娘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回来?”为首一人出声道。
“几位到底是何方高人?为何偏与我帮为敌?玉真如哪里得罪了各位,还请各位好汉告知玉真,玉真也好赔罪。”云玉真继续道。
那十人明显一愣:他们上次就要杀掉云玉真时,云玉真都没有半分软弱求饶的迹象,为何今日却刻意的放低姿态?
十人本来还担心云玉真屋内是否有埋伏,此刻,他们更加确认云玉真一定是因为所有‘底牌’都用光了才会这般低声下气。
“云帮主也不必变相套我们兄弟的话,我们兄弟只是奉命办事,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为首那人答道。
“几位好汉的苦衷,玉真明白,但玉真想在死前知道到底是谁要杀害于我!否则到了地府也不会安生的!玉真心知绝非几位的对手,所以只求死个痛快,死个明白!”
云玉真声泪俱下地哭求道。
说完,便将书桌上的宝剑丢到那十人面前,放弃抵抗。
“既然云帮主如此,在下略透露些消息给你亦无不可。我等受命于宇文大人。只能说这么多,云帮主请上路吧!”
为首那人略一思索,回答道。说完,手势一动,十人围起云玉真,就要动手。
“原来是宇文阀的走狗!”
不远处的屏风后传来一声婉转动听的声音。
“谁?出来!”
为首那人心头一颤:屋内为何还有其他人?为什么我们没觉察到?
轻微脚步声响起,屏风后走出三个曼妙身姿的可人儿。
“他娘的!云帮主好计谋!动手!”
为首那人惊讶中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之感,开口喝道。
十人此时正围在云玉真周围,他们此行目标只为取云玉真性命。屏风后面的三个女子明显是高手中的高手,为防意外,十人第一时间攻上中间的云玉真。一时间,屋内罡风大作,邪气逼人。
云玉真早在十人愣神的一剎那间,以真气将地上的宝剑吸回手中,抢身与十人斗得不相上下。
为首那人一边进攻云玉真一边用眼角描着屏风后走出的那三个女子。情景让他很是纳闷:云玉真此时受到十个人的围攻,那三个内息雄浑的女子却仍站立原地观战。其中两个手无寸铁,双手负背。另外一个双手抱剑于胸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心里虽然诧异,但为首之人的不安之感却越来越强烈。小片刻,双方以互相攻守了上千招。云玉真的气势一会儿雄浑无比,一会儿柔中带刚。那十个乌金铠甲之人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伤她分毫。
战机越拖越不利!
为首那男子显然最清楚不过了!
“幽冥大阵,起!”
随着为首那男子一声大喝,围攻云玉真的其他九个男子内息骤变!邪气中透射出阴森寒冷的气息,招式更是神出鬼没,配合起来异常熟练。
云玉真再次体会到了上次所遇到这个大阵时的万千鬼魂缠身之感。她有些疑惑:为何炼得身体后仍然会被这阵法给迷住呢?
她哪里知道,这种影响人神智的东西本就是精神层面上的,与肉身的强悍程度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
稍一走神的空档,云玉真身前敌人手中的乌金短剑径直刺向她的眉心!
就在那男子满以为可以刺爆云玉真眉心之际,不料强猛阴邪的短剑却突然如击中无底深渊,消失于无形。原来云玉真已靠阴柔气劲卸去了这道猛击。
“啊!”
一声惨叫。为首那人心叫:不好!
原来是傅君嫱在一旁见云玉真似是着了这邪门阵法的道,便忍不住以气御剑,‘沖虚宝剑’透析靠近傅君嫱三女这个方向的那个壮汉颈部。
‘幽冥大阵’再失一个阵脚,但威势却没见减少。
久攻不下,剩余的九人已经来不及考虑为何云玉真变得这么强。为首那人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九人打法更加拼命起来。云玉真在其中受邪气影响神智,渐渐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一旁的单美仙见云玉真似乎被对方这种燃烧生命的打法所影响,就要沖上前去相帮。
“咤!”
只听得阵中传出一声娇喝,剑势急转。
云玉真手中长剑舞动开来,犹如秋水如长天落下,化做无边银河,在纤纤素手中辗转腾挪,在虚空中欢畅奔流。时而沖天,时而落地,时而化作银衣流光,时而又散做漫天繁星。
看似是曼妙仙子的剑舞,只有身在局中的九人方可体会到云玉真剑势的强猛与兇。
围攻九人由于距离太近,加之稍一停顿,如天马行空一般以无法想像角度刺出的数剑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落在他们的膝盖上,惨叫声顿起。大阵威势骤失!
云玉真收起剑势,但见九人的双腿膝盖以下已全部被切断,东倒西歪地在地上呻吟。连那具有无上防御力的乌金铠甲亦如薄木板般被斩断。
输赢已分,看热闹的三女第一时间沖上前去,以深厚的真气封死九人周身各大要穴。
“君嫱去通知后院暗阁中的卜帮主及几位长老,逼供不是我们的专长。”单美仙命令道。
傅君嫱点头离去。不到片刻,卜天志带领六位长老一同进得被刚才打斗折腾地一片狼藉的屋内。
“有劳诸位夫人了,请到后院休息,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几个即可。”
卜天志看了一下地上仍然活着的九人,开口道。
“外面布置那些诱敌的帮众就要靠几位叔叔救治了。”
云玉真四女点头向外走去。
“玉真姐,你好会演戏啊!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人家要是男人的话,都不忍心对你下手呢!”
傅君嫱拉着云玉真的手,边走边笑道。
“玉真做得很不错,最起码我们知道了他们是宇文阀派来的人。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可能卜老很难从他们口中再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单美仙也笑道。
“我们回去再仔细推敲一番再说,我给大家做点最新研制的糕点。夫君与君瑜姐应该也要回来了。”卫贞贞也道。
“好啊好啊,贞贞姐做的东西最可口啦!”傅君嫱叫道。
四女边说边笑走向后院,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场面的人。
元越泽与傅君瑜离开丹阳后,傅君瑜又提议想到附近的庐江去游玩一番。元越泽也不反对,反正现在没什么值得担心之事,陪她到处走走也好。
二人行走在野外,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元越泽突然立住身形,剑眉略蹙,凝视着远方。傅君瑜不明所以,顺着元越泽的目光望去。
“夫君,远方那股浓烟似乎是火灾形成的。”傅君瑜开口道。
元越泽点点头,拉起傅君瑜,身形疾速向浓烟的方向奔驰而去。
来到一个小山坡上,二人止住身形,目测大概一里远的地方,似是个村子,正燃起一片火海。熊熊烈焰足足燃有几丈高。
二人担心火灾会伤到人命,便迅速赶向火灾发生之地。
中途竟然遇到一队二百多人,不知是隶属哪郡的隋军,这些士兵浑身上下衣装不整,军旗都歪歪斜斜。元越泽与傅君瑜暗叹:连隋军都这模样,又如何能敌得过各地的义军?
随即元越泽又有些纳闷:看这队隋军行进方向,显然是经过半里开外那个失火的村庄的,为何却不帮忙灭火救人?
思绪只在眨眼间变化,来不及再深思考,元越泽拉起傅君瑜继续赶向失火村庄。
小片刻后,二人终于来到这仍然被熊熊大火包围着的村庄前,这村庄的规模大概是有一百多户的人家,此时却偏偏听不到一丝求救的声音。
带着好奇的心情,元越泽二人走入火势已减的村庄。
一副让元越泽毕生难忘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路边随处可见血迹斑斑的尸体,显然是被人杀害,而不是受火灾烧死的。再往前走,更可见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的尸体,看其下-体一片狼藉,便可知是被人强-暴后杀死。继续前行,老幼妇孺的尸体皆入目。尤其是几具大概只有四,五岁的稚子的尸体,满是鲜血,死状骇人,触目惊心!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元越泽双拳紧握,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血性的男儿之泪亦在星目中泛起!
每往前走一步,周围的血腥及尸体都在狠狠地震撼着元越泽的心灵!
他的心,从未如此绞痛过!
元越泽并非第一次见到血腥及死人。但从前的几次,或是自己的仇人,或是与自己有关联的人。而这次,他则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周围这些人间地狱般的惨象。
傅君瑜更是不忍多看,别过头去,握住元越泽颤抖的右手道:“应该是刚刚那队隋军所为,这样的小村子又有什么值得攻占的地方?他们似乎只是以烧杀抢掠为乐,这种视弱小百姓如猪狗的行径简直天理难容。”
“君瑜,你帮忙把这些百姓的尸体都安葬了吧。”
元越泽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道。目光仍然紧紧盯住不远处那几个孩童的尸体。
说完,元越泽转身就走。
傅君瑜知他要去做什么,一把拉住他的大手安慰道:“夫君放心去做吧。”
元越泽身躯仍然在颤抖,并没答话,回头轻轻吻了傅君瑜额头一下,飞起身形,疾驰而去。
看着元越泽渐渐远去的身影,傅君瑜叹了口起,捏指成剑,雄浑剑气将地面打出一个大坑,转身去将抱周围的尸体。
“嘿,刚刚那村子虽不大,倒是有许多有姿色的女人,兄弟们这次可是享福了!”
队伍中的士兵边走边口不择言的回味着。
“那是,虽说战败了,咱也不能亏欠兄弟们吶!”
“老大,附近还哪里有村庄?兄弟我‘火气’又上来了!”
“你他娘的,早晚得死在女人肚皮上!”
领头的几个士兵仍然在污言秽语,打算继续寻找‘目标’。
“轰!”
队伍前方不知从何方飞来一人,硬生生站立在队伍前面,地面被砸出方圆几丈的大坑。
“他娘的!小白脸,挡住大爷的路,想死了吗?”
一见有人单枪匹马拦在队伍前,为首那兵头立刻拔出长刀,怒骂道。
“畜生!”
元越泽双目火红,衣衫与长发无风自动,诡异无比!怒喝一声,愤恨的怒火激起澎湃的真气,杀意猛烈地爆发开来!
紫色身影如虎入羊群,不用一招一式,只是简单的以双拳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敲碎身前每一个士兵的身体。
“饶命,饶命啊!”
只十息间,元越泽就将这队二百多人的队伍杀得只剩几十人。
被这杀神的气势所迫,剩下的人忙丢下手中兵器,跪地磕头求饶。
元越泽浑身鲜血地伫立在跪地的几十人身前,如一尊天降死神一般冷冷地盯着他们。
走上前几步,来到最前面那个士兵面前,元越泽左手成爪,抓住其头颅,一把提起。
“饶过你们?你们为何欺辱杀害无辜的百姓?”
元越泽目泛杀机,盯住手中士兵的双眼冷声问道。
那士兵被元越泽冷冷的目光一扫,吓得根本无法说出话来。
元越泽杀机更盛,左手将那士兵按倒地上,右拳狠狠地砸向那士兵的胸口。
“回答我!”
随着这句怒吼,元越泽右拳如雨点般落在那士兵的身上,那士兵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声求饶的话语,就已被元越泽刚猛的一拳贯穿胸口!
周围那仍活着的几十人中,已经有许多吓得失禁起来。看着元越泽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那上半身已经是肉酱的士兵身上。剩余的几十人不知在谁的带领下拣起地上的兵器,自己结果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魔鬼,住手!”
一声女子的娇喝,将仍在地上那已成肉酱的士兵身上发泄怒气的元越泽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元越泽转过头,就见一道有形无实的剑气扑面而来!
伸出血红色的左手,将那有形无实的剑气握在爪中,稍一用力,剑气顿碎。
偷袭的女子心头一惊,再要出招时,只见一道红光闪过,一只宛如铁爪般的手就已死死地扣住她的咽喉!那女子眼中满是惊骇,却也临危不乱,右手上的宝剑聚起全身功力,直劈元越泽肋骨!
“铛!”
火星一闪,那女子眼中更是惊惧无比,因为她的宝剑在砍上元越泽肋骨时,竟然分毫不入,更震得那女子右手酸麻。
“找死!”
元越泽怒气本就未平息,见女子先偷袭又抵抗,肋骨处疼痛感一起,当下右手化掌,带起威猛割肤的罡风,直劈女子天灵盖而去!
“夫君,快住手!”
身后傅君瑜的声音远远传来,元越泽心境登时平静下来,掌刀停在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头上一寸。
收回右掌,再撤会卡在女子喉咙间的左爪,元越泽收起气劲,转身向身后奔来的傅君瑜走去。
那女子受元越泽气势所压,顿时如没有了支持力一般,跪坐在地上。
傅君瑜飞速奔来,先望了不远处那女子一眼,又上下捏把元越泽几下,松了口气。又瞥向那女子一眼,拉起元越泽就要离开。
“且……且慢,你们为何要杀害官兵?”
地上跪坐那女子仍然心有余悸,却又不知为何的开口问道。
“滚!”
元越泽心情极度之差,头都不回大吼一声,又将那女子吓了一大跳。
“这位姑娘,这队官兵刚刚杀害了前面一里处村庄的上百条人命,老幼妇孺皆不放过,更是肆意侮辱年轻女子……”
傅君瑜拉住元越泽,助他平息怒气,回头对那女子道。
随即傅君瑜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女子,只见她一身白色劲装,显露出那婀娜多姿的体态,冰肌雪肤,柳眉入鬓,星眸流盼,脸色因惊吓过度有些苍白,但仍不影响那份少女风情,也是位脱俗绝色。
那女子听后也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见元越泽二人就要离开,忙又开口问:“敢问两位尊姓大名?”
“名字就不必问了,有缘再见吧!”
元越泽此时根本都懒得多说一句话。傅君瑜便开口答到。
随即,在地上那女子呆呆的目光中,元越泽与傅君瑜携手远去。
经此一事,元越泽与傅君瑜再无心情游玩,二人一路无语地直奔余杭而去。
运起浩瀚的真气,一路飞奔,一日后,二人就已回到云玉真及其他几女居住的院子内。
傅君瑜一直担心地看着元越泽,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才好。希望其他几个姐妹能有办法。
刚刚走进院子,就听得大屋内单如茵与单琬晶那活泼的笑声传出来。
感受到了元越泽与傅君瑜的气息,单美仙忙带着其他几女出来迎接。
元越泽扫视几女,见出去通信的商秀珣,宋玉致几女都在,便知他们已经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傅君婥尚未回来,似是因为高丽距离余杭太远,绝不是十几日就可往返的。望向云玉真与单美仙一眼,两女皆对他巧笑嫣然,元越泽也明白了他们守在这里并没遇到什么大麻烦。
一行众人进屋,卫贞贞泡好茶叶后,元越泽揽过她的小蛮腰。逐一问起这几日内诸女的经历。
通信几女一路顺畅,没遇到任何阻拦。而又听闻刺客被擒,元越泽也点了点头。
“不过太可惜了,几位叔叔用尽办法逼刑,那几人死都不开口,唉……”
云玉真有些惋惜地道。
“是不是刑罚不够狠?”傅君瑜开口问。
“我们都没亲自去看,但是听卜叔说起都有些后怕,卜叔说将那几人的胳膊都削成只剩白骨,他们仍死咬牙不开口,又将……将……”
云玉真开始说起来还有些后怕,说到后面便脸红起来。
“又怎么了啊?”
元越泽见她支支吾吾,便追问起来。
“又……又……又将他们男人的‘那东西’都割了下来,结果他们仍是不说。最后卜叔只好杀了他们。”
云玉真结结巴巴地说完,小脸通红的躲到身边的单如茵背后。
元越泽与众女见云玉真羞得不成样子,便大笑起来,窘得她一个劲儿地大发娇嗔。
几女随即问起元越泽与傅君瑜的情况。元越泽脸色立变,并不言语,只是转头望向窗外。几女以为元越泽遇到了多大的事情,连忙向傅君瑜发问,傅君瑜便将一路上的情形讲了出来,讲到杀任少名时,众女都点头称是。讲到那个失火村庄中所见所遇时,众女也都一片黯然。
“好了,先别想那么多了,今天回来我就偷懒了,贞贞去做一顿吧。”
元越泽强装笑脸,对卫贞贞道。
“夫君与众姐妹都劳累了,贞贞这就去準备饭菜。”
卫贞贞感觉得到元越泽内心的悲哀,破天荒地当着众女的面献上香吻后,便红着脸逃开了。
晚饭吃得并不热闹,因为几女都可以感觉得到元越泽心情的沉闷,元越泽无论如何强装笑脸也瞒不过这些细心的女子。
饭后,元越泽一人来到余杭附近的浙西丘陵远眺。
他今日所见的情景深深地印在脑海里,过去他在高丽所见的穷苦百姓的生活只是按量积累,而今日所遇之事,则成为引发他观念质变的一个导火索。
来到这个时空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只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高丽时,也几次为自己的处世态度所疑惑,今日,这种疑惑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他那颗仁义之心似乎也在催促着他:该做点儿什么了!
他可以征服天下,但是他的治国本事全都来自于书本,这种理论知识是拿不上台面的!他虽坚信自己即便有了权利也不会腐化,可是他怎么去统御百官?怎么去运筹帷幄?他的心软得要命,注定了以他的性格,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但他又深深为这个时代的贫苦百姓而难过。细想一下,他今日的遭遇只不过是一个小场面而已,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这种场景每天都有可能发生。
越想越矛盾,越想越鉆牛角尖,元越泽直欲仰天长啸!
“夫君困惑了。”
身后传来单美仙缥缈的仙音。
元越泽回头,向佳人挤出一丝苦笑,并不答话。
“其实夫君与君瑜今日所见,在这个年代,真的算不上什么,夫君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恃强凌弱,那颗仁义之心难免伤痛。”
单美仙上前拉住元越泽大手,开口道。
“夫君又很矛盾。”
单美仙见元越泽并不答话,复又开口道。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但却是发自内心地想为百姓做点实事。”元越泽望着远方道。
“美仙有一方法,不知可不可行。”单美仙道。
“既然夫君不想当帝王,也没有能力当帝王,我们为何不辅佐一个帝王快点结束乱世呢?”
单美仙秀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华。
“辅佐帝王?”
元越泽撇了撇嘴:“这天下有值得我们辅佐的帝王吗?”
“为何没有?”
身后宋玉致的声音传来。
元越泽回过头,见几女都出城找他来了。
见众女如此担心自己,元越泽内心有些愧疚,示意诸女坐下谈。
“致致说这天下有谁值得我们去帮他快速结束乱世?”元越泽开口问道。
“李阀的李世民,如何?”宋玉致答道。
“是啊!”
傅君瑜也在一边附和:“夫君拿出的那些后世史料中所记载着的正是李世民成为杨广后一统中原的帝王,而且那书上还说李世民是位千古少见的明君呢!”
傅君婥,傅君瑜与元越泽在一起后,经常会随单美仙,卫贞贞,宋玉致一起翻看元越泽拿出的各种后世书籍,是以也算上小半个穿越人了。
“美仙你该也看过我拿出的那些史料,你为什么不开口?你觉得李世民如何?”
元越泽不答宋玉致的问题,反问单美仙。
单美仙只是神秘地摇了摇头:“李世民也许在后世看来是个好皇帝,但也只是与历史上的历代帝王相比而已!史料上所记载的李世民在位后期,也腐化了。”
“李世民之所以有能够成为皇帝的才能和资质,是因为他在这个年代的人中,算得上数一数二。”
“而夫君如果要辅佐一个帝王,李世民是不够资格的,因为我们要帮助的这个帝王,将要传其丹药增加寿元,靠其治理手段来改变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各种落后制度,比如人与人之间为何要分尊卑等等。”
元越泽点了点头道:“确是如美仙所说,如果真的有一个帝王能够在几百年内实现后世的那种制度,我们就绝对可以帮助他!”
“不过可惜!天下却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因为无论他多么的才华横溢,多么的出众,他仍然逃脱不了这个时代的框架。而我虽然知道一切道理,却根本不是这块料子。唉……”元越泽叹道。
“对了!”
沉默半晌,卫贞贞突然叫了起来。众人目光便都投向她。
“夫君你记得不记得师傅回神界前告诉我们的,天下有五人带有皇者之气!这说明这五人是这个年代最杰出的人,为何你们却只想着那个李世民一人呢?”
“对!人家也记起来了!师傅当时说那五人分别在扬州,太原,洛阳,岭南,百濮。”商秀珣也开口道。
“什么?岭南也有身带皇者之气的人?”宋玉致好奇地问道。
元越泽与单美仙听后仍然是不发一言的冥思。
“太原肯定就是李世民了,扬州肯定是寇仲,其他三地的都还很难确定。”元越泽开口道。
“如此我们接下来走走其他几个城市,看看到底哪个人会有皇者之气,只是不知道岭南身带皇者之气的人会是谁呢?是爹爹或者二哥?”
宋玉致有些奇怪地到。
想想宋缺与宋师道,元越泽摇了摇头。宋缺争战沙场确实强悍,但目光太短浅。宋师道如果真的为皇,绝对是个好皇帝,只是他和元越泽一样,根本就没那份心思,而且他有没有驾驭群臣的能力都还很难说!
“先别管那么多了,就按照致致说的吧,先走走几个城市再说。不过如果真的找到值得辅助的帝王,我们的日子可能就不会如此逍遥自在了。”元越泽叹道。
“确实对我们的生活有影响,但应该不会很大,我们又不去争战沙场!只要关键时刻帮几下,再以书本中的后世资料帮助一下不就可以了吗?”单美仙笑道。
“对啊!我怎么忘记这些了!看来即便有值得我们辅助的帝王,也根本不会对我们有多大影响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临走前会告诉我们天下带有皇者之气的人了,可能他卜算到了我们将来要走的路,所以给提前给了我们一条捷径。”
元越泽一把拉过单美仙,香了一口笑道。
“啐!姐妹们都看着呢,还不放手!”单美仙红着脸道。
“都自己家人看着又有什么,我就要在这里做些示范给她们看呢!”
元越泽烦恼尽去,荒唐劲儿一上来,那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单美仙被元越泽紧紧搂住,想挣又挣不开,被元越泽大嘴印上来一搅,登时没了半分力气,娇喘吁吁。
“好啊好啊,夫君快和美仙姐示范给我们看!”单如茵大叫道。
性情稳重的几女齐啐一口。
再打闹一会儿,元越泽向发现了什么似的,抬头扫视众女,问道:“素素姑娘呢?”
“夫君才发现啊?素素姐姐早就被人家送回荥阳去了,人家拼命奔回来,大前天才到余杭呢!”傅君嫱娇笑道。
元越泽一听,心底当即一沉:“为何不等我回来,她坚持要走的吗?”
傅君嫱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素素姐性子虽柔弱,但是却很刚强倔强,你们走的当天,她听玉真姐说起瓦岗寨李密要害大龙头翟让的消息后,便担心不已,非要回去报信不可,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素素性子确是如傅君嫱所说一般,如果她要坚持做的事,恐怕元越泽在场,也无法阻止。
见元越泽听闻素素走便有些怪异,已经读过大唐全书的卫贞贞自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便讲起书中所记载素素在荥阳的遭遇,几女听后顿觉不妙。
单美仙笑道:“我已经留了一道奇力在素素体内,可保她无恙的!”
“美仙这次是糊涂了,奇力是要人集中精神才能从识海穴中引出来,假如素素一时惊慌,忘记了怎么办?”元越泽道。
单美仙立即无语,却又脸色委屈道:“为了引动奇力,我可是恢复了两日呢!”
元越泽慌忙抚慰。
“素素妹妹是个好姑娘,我们不能明知她的遭遇而不去救助,明日我们便去荥阳吧。反正此时巨鲲帮内也没有值得担心的事了。”云玉真开口道。
“好啊,又要去别的地方玩了!素素姐其实对咱们家夫君芳心暗许了呢!经常让人家讲夫君的事情,一听到夫君的事就双眼冒光。”宋玉致笑道。
几人便又咯咯娇笑起来。
翌日,与卜天志及几位长老告别,提醒他们小心敌人后,几女鉆进手镯中享受生活,元越泽与死缠着他的傅君嫱二人独自奔向荥阳。
元越泽一家人学艺虽然五花八门,但他们身体上的优势是相同的,在高丽元越泽闭关前,众女对元越泽的练气法门都是异常感兴趣,是以如今比较勤奋练功的几女,元气都是充沛无比。如果说一个绝顶高手将全身元气都用在使用轻功上,最多也就是奔出百里而已。而元越泽与傅君嫱却最少可以奔出四百多里才会耗光元气。他们的元气补充速度也是快得惊人。
这不,一路狂奔的傅君嫱甚至还有时间炫耀她的御剑术,两道肉眼几乎分不清的人影疾奔在平原上,傅君嫱的宝剑更是在她周身飞舞不停,煞是好看。
行到淮阳附近的一片树林中时,元越泽突觉心脏急跳起来。有些好奇,便拉着脸色好奇的傅君嫱停了下来,原来是树林中的一片小湖泊。
映入元越泽双眼的是前方不远处伫立在岸边的一个女子身影,这女子身影有些熟悉,元越泽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与傅君嫱向那一脸惊讶之色盯着他的女子走了过去。
越走近就越觉得心跳加快。
走到近处时,一副从前的画面蓦地从元越泽脑海中划过。
“是你!”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元越泽尴尬地挠了挠头,开口道:“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那女子闻听元越泽两句甚妙的诗句,也开口道:“公子好文采,好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声音缥缥缈缈,如仙乐一般动听。
随后目光转向傅君嫱时,内里闪过惊讶之色,不单是因为傅君嫱的姿色,更因她那看起来比杂耍都要赏心悦目的御剑术。
元越泽一愣,脸上微红:“姑娘见笑了,那诗句并非我所做。借用别人的而已。”
那女子“哦”了一声,显然不相信,因为她饱读诗书,从未听过有人作得这两句。
好奇地上下打量几眼那女子,傅君嫱听出元越泽似是与她认识,当下娇笑一声:“夫君与这位姐姐谈吧,我去前方一里处等你。”
傅君嫱连蹦带跳地走远,元越泽二人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便就那样站着,望向远方的湖水与草地。
元越泽凭着心跳与那女子的眼神,就已认出那女子便是当日在成都街头所遇的女子,只不过她此时的面容再变,虽然仍然是很丑,但元越泽瞬间就想明白了:此女一定是易过容的。
而那女子当然也从身姿与眼神中认出元越泽。尤其是元越泽那双广阔如灿烂星空一般清澈深邃的双目,她这大半年来从没忘记过。
“公子为何要易容呢?”
沉默许久,那女子开口问道,显然此时眼前的元越泽才最顺眼。
“当时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罢。姑娘应该也是易容的吧。”元越泽淡淡地笑道。
“嘻,被你看出来啦!”
那女子巧笑嫣然,声音中满是娇俏与可爱。
言罢,竟然直接取下那丑陋的面目,露出那用“天颜”来称呼都不足为过的容颜。
此女气质清纯脱俗,清新淡雅,恬静端庄,不食人间烟火,美得不可方物的玉容娇颜,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体态完美,尽得风流妙致,却又偏偏叫人不敢生出绮思遐想,怕亵渎了她的圣洁风华。
她是个常人,有此相貌绝对的难得,天下数一数二也就是如此了。元越泽见到她的真面目的那一刻,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的商秀珣。
不同的是,此女气质极其独特,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空谷幽兰。
元越泽绝非见了美色就癡呆之人,他也只是看了那女子一眼,便继续望向远方,笑道:“姑娘又为何要带着这样一个面具呢?”
“我戴上这个面具,亦只想能更深刻的去看懂人心。世间诸人脸上虽无面具,心中却有,令人不知他人内心里真正是善是恶。戴上这个面具,反能令人看明白许多东西。”那女子幽幽地道。
“我赞同姑娘的说法,比如当你的家人伤害了你。当你碰到自认为是朋友的人,出卖了你。昨天还跟你卿卿我我,泪沾衣襟的恋人与你形同陌路时,你痛苦,你无助,终于明白已无法挽回时,再去哀叹: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我是到底做错了什么之后,无奈,只好给自己找幅面具带上。这种面具就是心灵上的面具吧。”
元越泽也感叹地道。他读过的书籍数不胜数,追求自在逍遥就是不想与尘世沾染太多的联系。
那女子听他说完,脸上满是好奇,又见他只是对自己的容颜略微一瞥,也暗赞此人了得。
“公子内心可也是带着面具吗?”
那女子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突然又觉得冒昧,粉面微红,抬眼望向远方。
“没有,我易容只是不想有人缠着我,影响我的生活。”
元越泽很干脆地答道。他的内心的确不曾有任何遮掩的行为,心中所想,全部都在脸上,口中表达出来。
“那公子可是真的让人很羡慕呢!”
那女子微微叹了口气道,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在下感觉得到姑娘很孤独,内心很痛苦,眼神最深处更似是在流着血泪。”元越泽道。
那女子也不知为何,只听这一句,眼中竟然流下两行清泪,默默不语地继续凝望远方。
元越泽这家伙说话直来直去,根本不分场合。又见那女子哭,他又不好上去哄,急得手忙脚乱:“姑娘……是在下孟浪了,对不起。”
那女子见元越泽急得手足无措,便“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宛如百花齐放,抹干了泪水答道:“只是想起了些往事,与公子无关。”
“公子又是如何察觉得到我的孤独呢?”那女子开口问道。
“在下也说不清楚,在成都时,在下与姑娘对望的那一眼是因为在下不知为何的突然心跳加快,便忘向姑娘的,今日也是如此,在下经过这里,突然心跳加快,便下来看看,结果又是遇到姑娘。”元越泽坦白地道。
那女子也是心头诧异,因为她的感觉与元越泽一模一样!
“公子也很孤独吗?”
那女子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问。
“我?我一点都不孤独,哈哈。”
元越泽大笑道,开朗无比,那女子仿佛也受其影响,微微笑了一下。
“不过呢,在下以为,孤独是一种透明的封闭。孤独者用心来感知周围的一切,而非尘俗的沾染。孤独使人纤尘不染,使人纯真,使人心静如处子。于是孤独者往往充满清纯的浪漫,又似蒙了层神秘的面纱,并由此而受人赏识。但就孤独者来说,受人赏识却是陷入尘俗,它使孤独曝晒于人群的灼灼目光中,蒸干生命之水,失去存在的意义。不过天下之人,有所失必有所得,也许孤独者得到了欣赏,却注定要失去平常人该拥有的温情吧!”元越泽继续道。
那女子似是被精彩的语句所影响,也点了点头。
“刚刚那位姑娘的御剑法门是何种功法,如此神奇?小女子也练过一些武艺,但是最多也只能以气御剑而已。却也做不到那般收放自如。”
那女子想起傅君嫱刚刚的御剑术,便好奇地问道。
元越泽笑道:“那是一门叫做《御剑神诀》的功夫,分别是以气,心,神来御剑,内子天资虽然奇高,却也只是悟到了以心御剑而已。”
那女子瞳孔略微收缩,因为这门剑诀光听听都十分可怕了,当下盯着元越泽,好奇地上看下看。
元越泽被她看得不太自然,而且心中也在担心素素,便开口道:“在下还有急事要做,后会有期了。”
“公子多保重,后会有期。”
那女子抬起头来,对轻轻一笑。
元越泽拱手后转身而去。
那女子呆呆地目送元越泽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远处,突然失声道:“呀!青璇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在下元越泽,石姑娘记好了!”
声音由身影已经十分模糊的元越泽方向传来,在石青璇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