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学校,一进大门,就看到传达室的老刘,正坐在传达室外的板凳上,他前面摆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两个饭盒和一个酒瓶子,有菜有肉有酒的,左手拿着蒲扇,右手正拿着一个八钱杯自斟自饮。看到我骑车进来,也招呼道:“小子,晚上菜不错,赶紧上后头去吧!”
我朝他笑了笑,没说话。蹬着车直奔后厨。把车停到厨房边上,翠花、杏花和另外几个人还在忙活。
翠花看到我回来了,道:“晨鸣啊,你洗把脸,一会儿跟我们这桌一块吃吧。刚坐桌!”
“嗯,行。”我在门口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喝了几口,又往手上、脸上泼了一些,顿时神清气爽。
“翠花姐,晨鸣累了半天了,跟我们一块吃吧,我们那桌才几个人啊!”说话的正是栗卓然,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拽着我胳膊进了不远处的一间教室。班牌上写着“二年级2班”,只听1班那个教室里已经热闹非凡了,至少10几个人已经在推杯换盏了。
班教室里摆着两个能坐八人左右的圆桌,学生们的课桌椅都摆到四边去了,一桌已经摆好饭菜,另一桌还是空的,估计空桌是翠花他们几个人的。
栗卓然拉着我坐到她的旁边,雨菲已经递给我一瓶“北冰洋汽水”和一副碗筷。
我右边是卓然她们四人,左边两人我并不认识,但挨着我的这人40来岁,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头发稀疏,眼神有些猥琐,尤其是左耳朵,也不知道怎么受的伤,整个耳垂连带小半个耳朵都没了,我猜到他八成就是婉儿说“姓高的”那位。
我刚坐下,翠花也端着一盘糖醋鲤鱼进来了,“来来来,都动筷儿吧!那啥,高同志、卓然你们都别客气了。”
“高同志”作为桌上岁数最大的长者,站起来拿着玻璃杯对翠花笑道:“多谢,翠花妹子了,你们中午晚上忙前忙后得,一会儿,我得敬你一杯啊。”然后又朝桌边的卓然几人道:“这几位,小——咳咳,小同学,你们就别客气了,咱们这能一起坐一块吃饭,也是缘分,我这先敬你们一杯啊,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啊!”说完一仰脖,一杯酒一饮而尽。
卓然她们也没起身,勉强笑着也举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杯里的汽水。我则完全不顾其他,大口大口吃着丰盛的饭菜。
“高同志”果真如婉儿所说,一双小眼睛色瞇瞇地往卓然四人上不停地乱瞄,还时不时地为她们夹菜,倒汽水,大献殷勤。当然,这也不能怪“高同志”,谁让四女青春貌美,身着清凉,又在这离城市偏远的山村遇见,周遭环境衬托之下,更显得是四朵娇艳的芙蓉含苞欲放。
卓然把我强拉过来的用意不言自明。“高同志”虽然嘴里不说,但眼神中对我可透出不少憎怨。我哪管他这些,自顾自地大吃大嚼,卓然离我最近,也不时地为我夹菜,尤其是“高同志”给她夹过去的菜,几乎如数夹到我碗里,婉儿坐在卓然的右侧,也学着卓然的样子为我夹菜,顺便将她碗里“高同志”夹地菜都给了我。
其实,我也特别讨厌别人用自己的筷子给我布菜,尤其是那些岁数大满嘴烟酒气的老男人。见到碗里堆成小山的排骨、丸子、牛肉,心里无奈地笑笑,继续装作无所谓地大吃着。
“高同志”几口酒下肚,便打开话匣子,说道:“别看高哥我现在岁数大了,那以前也英雄着咧。”
他边上的同事斜睨了他一眼道,“老高,晚上还有活儿呢,你可少喝点儿啊。”
“我这才喝多少啊!误不了事儿!我跟几个妹妹讲讲革命历史,吃你的吧!”老高不耐烦道。
卓然看到此景,没法子,只得假意问道:“高大哥,什么革命历史啊?”
老高听到卓然询问,一脸谄笑道:“那时估计你们也就刚生,六七年,高哥我就带上红袖标,拿着红宝书,已经是革命小将了。”老高抿了口酒,“咱们这边革命不行,还得是去北京,我也忘了哪年了?我和我一帮同学,打算去北京串联,去北京不能腿着啊!道上我们二十来个人就拦了辆卡车,顺着国道,就奔北京去了,当时,那司机吓得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刚开了几十里地,也就刚过窦店,那破车就开锅了,司机说车走不了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得,半天连辆驴车也没有。正当我们哥几个发愁地时候,一个哥们儿嚷道:‘来车了,来车了!’我们一看,是辆嘎斯,趁那辆车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我们二十多个人一拥而上,把那车给堵停住了,还是辆军车,是燕山一个驻军大院里运输队的车,车上一个连副带着三个兵一个司机,车是空车,我们说让他们调头去北京,他们装孙子说有任务,不能去!让我们让开。什么任务能有我们革命小将的任务重要?我们几个人上去就把那几个当兵的都给拽下来了,那小连副还配了把手枪,当着我们面,还敢掏枪,不是哥吹,别说他们几个只有一把手枪,就是都带着沖锋枪,哥也不怂,当时我就按着那小连副的手腕子,让他把枪顶老子脑门子上,让他开枪。结果那小连副怂了,不敢开!我边上一个叫”逼鳅“的哥们,从袖口里掏出一根搟面杖就给了那小连副后脑袋一搟面杖,当时就见血了,其他人一看动手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当兵的给干趴下了,”逼鳅“把枪抢过来一看,里面没子弹,气得我当时就扇了小连副好几个嘴巴子,拿空枪吓唬老子。结果军车的司机被打晕过去了,我们只好带着刚才那车的司机一起往北京城里了。”
老高夹了口菜吃,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他神侃,继续道:“那时候,你高哥也算个人物,手下也得有几十口子,破四旧那会儿,上村里拆庙去,拆完了,村里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那叫什么村来着,离咱这也不远,在树林子里头有一处小庙,就几间土坯房,里头神像还他妈立着好好得,当时我就带着一个那村我的表弟,和他两个同学,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走那庙里去了,看那庙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人家好歹也供个关公、财神、土地爷什么的,这倒好,不知谁他妈给立个黄鼠狼的神像,人五人六得,穿着衣服,拿着家伙往那一坐,前面还有个木牌子,叫什么黄氏仙长真清之神位。黄鼠狼都他妈仙长了,把我这个革命小将往哪儿摆。我一招呼,就让我表弟他们仨,把这破庙给拆了。我表弟他们仨太怂了,我表弟说这个庙好多年了,里头的大仙特别灵,之前来过一群红卫兵说要拆庙,村里老人都说不能拆,他当时也在场,结果刚要动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里头俩人就互相咬起来了,是真的拿嘴咬,其余几个人就上去劝架,结果那俩人不互相咬了,反而开始咬其余的人。”
李雨菲插口道:“是不是狂犬病啊?”
老高道:“什么狂犬病啊!一群人连打带咬,乱作一团,结果我表弟叫来几个村里人,连拉带拽给那几个人从庙里拽出来,泼了几桶凉水,人就都没事儿,咬人的也不记得刚才怎么了。我当时就骂我表弟,还他妈给我讲封建迷信,一怂蛋包,都他妈是怂蛋包,三下五除二就给像拆了不完了,管它什么黄大仙,绿大仙。我拿起地上的一头砖,跳上供桌,上去就给黄大仙脸上一满脸花,那石像也都是土坯的,早糟透了,没几砖头,神像脑袋就拍没了,我使劲儿一掀,整个神像就从神龛上掉到地上,摔得粉粉碎。我表弟他们仨一看我没事儿,也开始拿着家伙开始瞎拆。你还别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迷信这回事儿,我们几个正忙着呢,从外头进来一个小老头,长得尖嘴猴腮,真跟黄鼠狼长得差不多,朝我们嚷嚷,说现在停手,给他跪地上,说给大仙道个歉,他就饶了我们。我一听你他妈是谁啊!听着好像和这黄鼠狼沾亲带故,哪儿没下雨,狗撒泡尿,把你给露出来了。识相得赶紧滚,不识相,连你这老胳膊老腿也拆巴喽。那小老头别说,可能练过,看我们几个没理他,上来就把我表弟他们仨给撂倒了,我当时也没多想,我们是干嘛得,无产阶级革命小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别说你不是黄鼠狼,就是你真是黄大仙,今天哥哥我也得把你捋平了,我拿出红宝书就朝脸上一砸,这老小子可能真怕那玩意儿,也被我砸地往后一趔趄,我从神龛上往下一跳,整骑到这老小子身上,照着这老小子的脸,就一气儿扇了160个大嘴巴。最后把这老小子打懵了,也开始求饶,老小子说他有眼不识泰山,以后再也不再这地界上呆了,求我饶他一命。我一听,得人处且饶人,从老小子身上一起来,老小子嗖得一下,化成一阵风就没影了。看,当时我这耳朵就是跟那老小子掐巴的时候,让那老小子的脏爪子给扯豁了,本来能接上,缝几针就行了,但一到医院,医生他妈的都组织学习去了,给耽误了。”
说罢,老高得意地偏过头,让大家瞧瞧他那半个耳朵,然后加起块鸡肉,嚼了没两下,只听“哎哟”,老高惨叫了一声,忙站起来,往地上一吐,连同一口血唾沫,大家也都停住吃喝地动作,老高的同事忙问道,“组长,怎么啦?”
老高扶着腮帮子,疼道:“一块鸡骨头,戳着上牙床子了。哎呦哎呦,你们吃吧吃吧,我外头漱漱口去。”
老高的同事,赶忙跟着他一起出教室去处理伤口。
在他们走后,陈婉儿首先道:“活该!以为他那点破事儿,谁爱听呢!”
张帆接着说道:“可不是!”
“你们说,他跟黄大仙打架是真的嘛?”雨菲问道。
“能是真的嘛,胡吣呢!”陈婉儿答道。
“真不真得不知道,我也听我表叔说过,以前这边黄鼠狼可不少呢,真有信黄大仙得,这村原来也有黄大仙的庙来着,说我舅爷也遇上过。”卓然道。
“你舅爷都老年癡呆了,说得还能有谱?”
听她们兴致勃勃地聊这些东西,我不禁想起昨天王敏说她妹妹也遇上黄鼠狼,被弄丢魂儿的事儿,要是放在以前,我也就当个新鲜事儿听听,但现在我自己经历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对这些貌似子虚乌有的东西,倒添了几分敬畏之心。
等了半天,老高和他同事也没回来,四个女孩儿早已经都放下碗筷,嘻嘻哈哈地聊起天来。
翠花、杏花和后厨的几个人端着菜,一起进屋围着那张空桌坐下了,除了两个厨子,其他全是本村的妇女。
杏花看到只有我还在不紧不慢地连吃带喝,走到我边上,看到我碗边上一大堆骨头,揶揄道:“原来是小饭桶,现在快变成大饭桶了!”
我看看她,只是抿嘴一笑继续嚼着嘴里的东西。杏花又坐回翠花身旁。
卓然道:“杏花姐,多亏晨鸣了,我们这桌要不都浪费了。”
婉儿笑道:“卓然,你这和杏花姐一个意思啊,哈哈哈!”
卓然忙愧疚拍拍我,“呀,晨鸣,姐姐可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是大男孩,就应该多吃。”
其他几人也别逗乐了。
一个厨子说道:“小伙子嘛!就得这么吃,我那肘子做的怎么样?”
张帆拿着一个只剩汤汁的空盘向那人示意道:“肘子特别香,我这要减肥的,都吃了好几口,里头的肥肉一点都不腻。”
“这姑娘还减啥肥啊?我就看你这身条顺溜,他们几个都太瘦了。”一个挨着翠花的中年妇女笑道。
翠花插嘴道:“婶儿,您这就不知道了,城里的小姑娘都是多瘦都不嫌瘦。”
那中年妇女道:“到生孩子时他们就知道了!一生孩子,女人就跟气催得似的。”
听她这么一说,其他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个妇女接口道:“你看翠花这姐俩,身条也没得挑,翠花都生俩了!这腰不还跟大姑娘似的。”
翠花被她俩说得,也是又有点害羞又有点得意,“看您说得。”
一桌人说说笑笑地吃喝起来。
卓然几人又过去和翠花他们客气了几句,便走出教室在树下一边乘凉一边閑聊。
我也吃饱了,一抹嘴儿,朝翠花道:“舅妈,我也吃完了,出去玩儿会儿!”
“别跑远了!一会儿还放电影呢!”
“嗯,知道了!”
“那老高腮帮子肿那么高,还放得了电影吗?”一个妇女说道。
另一个妇女答道:“放电影用手,也不用嘴啊!再说他那不是还有别人呢吗。”
“你说他咋被鸡骨头扎着呢?”
“吃东西时指不定想什么、看什么呢!哈哈哈!”
我一出教室,便被卓然她们叫了过去,“晨鸣,带我们四处转转啊!”
我心说“我还哪儿都不熟呢,咋带你们转!”但嘴里还说应道:“我舅妈说一会儿就放电影了,不让走远了。”
“还半个多小时呢!不走远了!”
“好吧!”我答应道。便带着她们几个一起出了学校的后门。
操场上积水不是很多,已经有几个妇女带着孩子早早到了,三五一群地在操场边閑扯着,主席台上的银幕也已经设置好了。
顺着操场旁的小路,我带着她们一直去往取梯子那排房子,那排房子四周的景色很是不错,在那里可以向下看到操场,后面还有小路饶到山后,从那再山上走走,找个制高点,看看夕阳落日也是很不错啊!
在夕阳的余晖下,我们五人慢悠悠地在树林间穿梭,下午下过雨,林中的湿气被微风一吹,众人都不禁感到一阵畅快的凉爽感。来到和杜鹃缠绵了半天的小房前,屋门关闭着。我没有停留,带着四女沿着屋后的小路继续往后面高处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小山包上,山包上还有一个简陋的观景台,地面被人平整过,几块小点的青石围着一块平整的大青石。
几人围坐在大青石边,张帆和雨菲从兜里倒出来不少瓜子,放在大青石上。
几人不约而同地一起眺望起远方的金色的天空正在缓缓坠下的夕阳。
良久,卓然道:“你们看像不像,梵高那副《夕阳下的播种者》里的夕阳。”
“嗯!比《蒙马特的日落》里的夕阳美多了。”婉儿缓缓地说道。
“现在真应该把画板拿来啊!”雨菲也说道。
“好好看看就好了!”张帆说道。
我也呆呆地望着夕阳,享受着与我梦境中一般得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