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草原上座落着大大小小的部落,如繁星般点缀着绿色的原野,春夏逐牧,秋冬南迁,交迭更替,年年如此。
今年的秋季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加寒冷,刚到八月便寒风如刀,草木凋零,至九月已是漫天飞雪,河流干涸,许多部落忍受不了恶劣的环境,迁往更南的地方,甚至直逼大宋疆域。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草原上的部族迁徙和当下的南北之争在这一刻遥相呼应,夏末以来,整个草原部族便在可汗的率领下大举南下,囤举于蒙宋边界,如一把嗜血的弯刀,狠狠架在大宋脖颈上。
一场天地间的终极对决即将上演,自李唐以来,历经五代十国,辽金宋蒙,绵延了数百年的战乱,终于演化成如今的蒙宋决战。在这之前,乱世纷争,恩怨纠缠,在这之后,成王败寇,天下归一。
面对强蒙的步步紧逼,南宋却依旧花天酒地,内斗不止,靖康之耻早已抛诸脑后。赵家皇帝得国不正,惧怕武将效法于他,再行黄袍加身之事,故而重文轻武,一味压制,以至文人傲佻,聚而成党,危难之时纸上谈兵,百无一用。而武将因长期不得志,更加上君王奸臣沆瀣一气,冤杀忠良,自岳飞被害之后,便士气全无,眼看大夏将倾,竟无一人能力挽狂澜,救国救民于水火。
相比于朝堂的昏庸,草莽江湖之中却更显家国情怀,在蒙人的屠刀落下之前,无数男儿视死如归,迎难而上,如一支支利箭射往遥远的北方草原,射向那粘满汉人鲜血的蒙族部落。
蒙格尔部落,一个散落在中军外围的小部落,本来无所事事的他们,最近却遇到了一桩怪事。
这里距离乞颜部可汗大营十余日路程,是草原北方一处不起眼的周转驿站,专门负责人员和物资的周转运输,为了蒙宋最终的决战,此时的北方草原几乎被抽调一空,驿站也显得颇为单调无聊。蒙格尔部落虽小,鼎盛之时也有上千族人,能征善战,颇具威势,只可惜那时的草原上群雄逐鹿,英豪辈出,区区千人部落再如何英勇,也抵挡不住钢铁洪流的沖击,最终也只能成为胜利者的附庸,被打散剥削,抽凈最后一个精壮,剩下的老弱妇孺被安排在这里看管物资驿道。
前几日,部落外出巡弋的两名士兵突遭不测,死状颇为诡异,两眼圆睁,面容惊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仿佛是被生生吓死的。
起初,族长达满萨并没有在意,只是派了几个人前去查看,事毕便行下葬。熟料刚刚葬完,几个葬人者便紧跟着一同死去,死状与前者无异,如遇恶鬼索命。族长大惊,连忙派族中大夫前去查验,那大夫领命而去,半日后返回,见到族长后刚要说话,忽地面色一青,诡异地笑了笑,倒地而亡。
此事一出,蒙格尔部落瞬间慌了手脚,皆以为闹了瘟疫,连忙派人去可汗中军汇报,请萨满祭司前来驱邪。达满萨更是严令所有人禁止外出,由专人放牧取奶,在祭司到来之前,只得在自己毡包周边活动,禁止互相往来。
不过一日,整个部落便如同一潭死水,几乎见不到一个活人走动,只有那一个个沉默的毡包伫立在草原上,酝酿着看不见的危机。
夜幕降临,部落的中央,温暖宽大的毡房里,族长达满萨正如往日般花天酒地,瘟疫的出现并没有让他稍微收敛,反而更加放纵。南方掠夺而来的美酒和女人,让他终日沉醉其中,莺歌燕舞,不知年月。
半晌,两个健硕的男人进入毡房,他们一个是达满萨次子蒙拓,一个是第四子乌拔,父子三人聚在一起,如同三头雄兽大闹淫窝,一边吃酒享乐,一边骑着南方虏来的娇美女奴,肆意奸淫,场面不堪入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发泄完兽欲,达满萨摒推左右,对二子道:「白天是为迷惑外人,不便多说,今晚你们连夜赶去见国师大人,请他派门下高手前来我部……」
二人不明所以,蒙拓道:「不是已经去请祭司了吗?乌山教虽强,却也治不了瘟疫。」
乌拔附和道:「父亲大人放心好了,我族儿郎身强体壮,不惧瘟疫!」
「愚蠢!」达满萨怒骂一声,将二子召至跟前,低声道:「这不是甚么瘟疫,是‘南鬼’来了!」
二人一听,瞬间色变,眼睛不由自主地四处巡视,仿佛置身危机四伏的陷阱,随时会有冷箭毒烟袭来,将他们击杀当场。
“南鬼”两字是现在草原各部族的梦魇,尤其权勛贵族,更是寝食难安,时时堤防,生怕一不小心便成了刀下亡魂。这些从南方跋山涉水而来的刺客,个个身手矫健,武艺非凡,专门潜伏在各个部落中,伺机刺杀权贵将领,获取情报,破坏蒙军调度,其各种手段令人防不胜防,因而被各部族唤作“南鬼”,如鬼魅一般阴损难缠。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好几员将领折损在了这些刺客的刀下,这是南宋朝廷在战场上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南鬼”的出现,使得各部风声鹤唳,也大大拖延了草原上的整合调度,可汗为此已经好几次传令各部,提高防御措施,悬赏“南鬼”人头,又令乌山教高手镇守各处,与“南鬼”展开明争暗斗,这才渐渐控制局面。
而随着斗争的继续,本来分散的“南鬼”们也渐渐联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各种手段更是层出不穷,时而聚众偷袭,时而消失隐匿,令人难以捉摸。传闻,南方武林最强者之一的“北侠”郭靖,已经悄然潜伏于草原之中,成为“南鬼”们的首领,在他的带领下,“南鬼”组织严密,屡屡得手,俨然成为乌山教劲敌。更有传言,乌山国师已与郭靖暗中交手数次,均擒他不下,国师似乎已然受伤,那郭靖的武功要更强一分。
这些惊险的争斗都是发生在蒙军主力之中,围绕重要人物和事件而展开,蒙格尔部落远在北方戈壁滩边缘,距离乞颜部中军甚远,又多是些老弱妇孺,无甚刺杀价值,“南鬼”突然在此出现,却不知是何用用意,又或者,这真的只是一场瘟疫?
「父亲大人……会不会弄错了?这只是瘟疫而已……」蒙拓依然抱着侥幸心理问道。他作为族长儿子,平日里勇猛善战,从未胆怯,然而“南鬼”已是各族心中的阴影,种种恐怖传说不胜枚举,他们从不会与人正面对决,只会在黑暗的夜里悄悄收割生命。
「你有见过这时节的瘟疫?」达满萨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道:「莫要心存侥幸,我们享受了多少他们的女人和财富,南鬼便有多么想杀死我们!现在,他们便是索命来了!」
「可是,我们这里根本毫无价值……」
「难道你忘了,左翼主将赫剌猛根正在北归的路上,过两日便要经过这里,他才是‘南鬼’最大的目标!」
二人闻言一时语塞,回想这两日的怪事,心中顿感凝重,看来“南鬼”真的已经来了,而且是来势汹汹,已经毫不在意自己的暴露。
赫剌猛根是可汗的心腹大将,是蒙军中仅有的几个万户长之一,出身北方乌拉干部落,其人高大威猛,嗜色好杀,这些年随可汗征战,不知屠戮了多少城池,令南宋朝廷闻之色变。如此人物,自然也是南鬼的重点刺杀对象,若是赫剌猛根在蒙格尔部落遭遇不测,他们父子三人自然也难逃其咎,而依靠他们部落里余下的老弱病残,也根本抵御不了那些神出鬼没的“南鬼”。
达满萨站起身来,苍老的身躯散发出凌厉的气势,低喝道:「我只剩下你们这两个儿子,不能再出事,现在听我的命令!乌拔即刻动身,去找乌山国师,拜在他的乌山教门下,哪怕作为奴仆。蒙拓去截住万户长队伍,将这里情况告知于他,让他做好防备!」
「父亲大人,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大不了跟那些‘南鬼’拼了,我就不信找不出他们!」蒙拓愤愤道。
「够了!」达满萨怒目圆睁,透露出不可置疑的神色,「‘南鬼’神出鬼没,手段诡异,此次出手定然非同小可,根本不怕我们拼杀,我族驻地皆是老弱病残,不能与他们对耗,速速按照我说的去做!」
蒙拓、乌拔心有不甘,却也知道事关重大,一个不慎便会招致身死族灭,当即领命而去。
达满萨送走二人,便独自坐在毡房里饮酒,看着琳瑯满目的珍宝,想到这些年享受的奢华和女人,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手中犯下的罪孽不比任何人少,烧杀抢掠,满手鲜血,不知多少南宋百姓在他手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但是他觉得这都是长生天赐给他的财富,这是他的骄傲。那些该死的“南鬼”居然还敢反抗,虽然自己已经老了,但是只要他的两个儿子还活着,早晚会把南人统统杀光,让他们永生永世成为脚下的奴隶。
想到这里,达满萨心中满是嗜血的欲望,当下便要召唤那些南人女奴,再行淫事。就在这时,一个护卫走到毡门外,稟告道:「族长大人,未曾发现异样!」
「那就好,其他族人如何?」
「又有十余人无故暴毙,死状和之前相同。」
达满萨眼角抽动,面色瞬间狰狞,良久才让护卫退下,心中却决定,今晚至少要虐杀二十个女奴,包括那些怀孕的也要通通杀掉,刨开她们的肚子让“南鬼”好好看看。
那护卫刚一走,却见蒙拓又返回帐中,急声道:「不好了父亲大人,刚刚接到消息,万户长的队伍今天晚上就要到达本部。」
达满萨一惊:「今晚?那你便去提前迎接,告知当下情况,让他务必提高戒备。」他虽惊不乱,连忙吩咐事宜,又安排亲卫準备酒食,挑选族中美貌女奴,準备进献给赫剌猛根,这万户长的嗜色之名世人皆知,每到一处必搜罗当地美色,稍不满意便要举刀屠城,没有人敢触他的霉头。
达满萨安排完事宜,却见蒙拓依然站在那里,低头呆呆地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蒙拓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看着脚下,半晌才有些僵硬地抬起头,迟钝道:「赫剌猛根……是左翼万夫长,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蒙军南下势必会大受影响,我说的对吗……?」
达满萨眼神一疑,不知蒙拓为如此言语,沉声道:「他是左翼主将,掌管数万兵马,自然万分紧要,若非此次乌拉干族长病逝,他也不会在这时候赶回去,你说这些做甚?」
蒙拓并不回答,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把他杀掉吧!」
达满萨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种蠢话,赫剌猛根要是在这里出了事,蒙格尔部族上上下下一个也别想活,不禁斥道:「莫不是疯了!你想让整个家族都陪葬?!」
那蒙拓嘿嘿一笑,笑得甚是诡异,仿佛冷风刮过断裂的枯骨,让人心生寒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脖颈,张嘴笑道:「当然想……当然想,这样最好,整个世界清清静静……」
「你……你说甚么?」达满萨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蒙拓高仰着脖颈,像中邪一样狂笑着,若非是朝夕相处,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乌拔也掀开毡门走了进来,同样张着嘴附和道:「对呀对呀,都死都死,今天晚上好时候,晚了就成孤魂野鬼了……」
这二人仰头狂笑,笑得竭斯底里,沙哑的笑声仿佛是从地狱吹来的阴风,吹得人遍体生寒,而他们的身体则像两根木桩似的,斜斜地插在那里,僵硬异常。
「你们……你们中了南鬼的邪法!」
如此诡异的场景,看得达满萨心惊肉跳,本能地想到了“南鬼”的种种邪法,而狂笑的二人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伸手将高仰的头颅扳正,直直地看着他。
「邪法……?」蒙拓咧开嘴,嘴角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上裂开,直至裂到耳根,而他则伸手捧起自己的头颅,猛地向上一提,只听“咔嚓”一声怪响,那头颅自脖颈处断裂,被他的手擎在空中鲜血淋漓,那裂开的大嘴犹自笑道:「是不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