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完晓日,重又前飞。猛瞥见日光底下有两点青白光由西向东,正朝自己侧面远远横空飞来,真似两道长虹经天飞渡。易静、癞姑却早看出青白光中来人是两个白衣少女,功力甚高;从遁光家数,认出一个是昆侖派门下高手。
开府时,昆侖派因参与有慈云寺党邪,有挫败之羞,只为首诸人来了钟先生、知非禅师几个应请赴会观礼,所带门人也极有限,表面看似前嫌已释,胸中难保仍有芥蒂。这两女子的功力不似他们门下后辈,并且长一辈的并无女子赴会。
与本门貌合神离的昆侖派中女仙,怎么会突然迎来?恶意或者不会,好意也未免不合情理,其中必有原故。虽未把来人当作仇敌,也蓄有戒心。易静告知众人,暂把遁光放缓,看来人是否有心想见。
众人遁光一停,来人便赶到了前面,见众人停空不进,互相冷笑了一声,转头飞来。易静、癞姑早认出是辛凌霄。辛凌霄飞至对面,见有易静、英琼在内,面色也倏地一变。本心原因空中路过,发现峨眉派剑遁,意欲就便令其与易、李主人带信,以遂自己阴谋,不想倒会不期而遇,一行竟有易静、癞姑在内。翻了脸,单这两人便不易发付,何况有十人之多,看去功候均高,无一弱者。
其实她还不知余人均为峨眉门下后起精粹,无如双方已然对面,况又同了新交的一个关系紧要的道友,不能当面示怯;又仗着炼就隐形飞遁之术,同伴法力更是高强,身后还有极大力量的后援,不得不硬着头皮发话,意在激将,首先开口,冷笑说道:“我姊妹去往海外访友,见有峨眉门下成群飞驰,本意只想托带两句话,不料会与本人相遇,真乃巧事。日前路经依还岭,才知二位道友门还未入,便以主人自居。圣姑遗偈,入居仙府的人第一须将艳尸玉娘子崔盈除去,第二须将圣姑昔年未完的心愿代为办到方能入内。还有最关紧要的五遁禁制总图俱在小池以内,事前必须盗出,否则崔盈妖鬼便无法伤她,也休想深入后洞,解破洞中各层禁制。你们妄想入据仙府,自居依还岭山谷之中,却任妖邪在内盘踞,岂非笑话?崔盈复体重生,本来没有这么快,也是你二人上次惹出来的乱子,妄动池下铁索,开启了洞外幻波池底泉眼,以致惊动妖鬼。你二人走不数日,她便施展邪法,引诱外面妖邪前往,以美色、藏珍为饵,令为出力。无如那五座洞门,一座也攻它不开。有的知难而退;有的吃妖鬼连愚弄带激将,不肯就罢,又各回山祭炼邪法,以为再来之计。不知由何竟门户洞禁大开,洞门启闭已由妖鬼主持。近日洞中已有妖人来往,所勾引来的一干妖邪,颇也有些能手,只等身上七灵丝炼化,元神去了禁制,便成大患。我日前去查看了一次,除妖之策,只等海外归来,便即下手,不过归期还得些日。你们如若自命不凡,何不先往一试?谁能依照圣姑遗偈除却妖尸,便是洞中主人如何?”
英琼听出语带讥嘲,几次想要发作。易静觉着另一女子遁光功候比平日所见各派门人都高,明含敌意。自己这面一行十人,遁光连在一起,威势甚盛,便各异派中有名人物偶然想遇,也未必敢存轻视之心。见这女子有恃无恐,敢对面迎来,若不介意?忙将英琼按住,自己也强自隐忍未发。
辛凌霄见英琼双目炯炯,神光射人,秀眉双翘,面带忿容,暗藏杀气,察知她心中仇恨,意欲发难。一面暗中戒备,一面不等对方发作,乘机先冷笑一声,面向英琼说道:“知你便是峨眉门下号三英之一的李英琼呢。你休生气,听我一言。幻波池底女妖尸,至多再有百余日,便能复体。那时,她必将圣姑藏珍取出,打开圣姑仙法封禁的一部道书,如法施为。不出三年,便和昔年圣姑一般神通。那时休说你我,便令师齐道友和他那些同门同道,也没法制她了。妖尸气候将成,不乘此时下手,留此隐患,异日为害酷烈,不可复制。妖尸近来党羽日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们新收女弟子名叫上官红的,住在北山谷内,早晚必为所算。日前同了一个能人言的大母猿,去往池边石后潜伏守候,恰值有一厉害妖人到来。如非我怜此女资质甚佳,连那母猴一齐使法力隐蔽,护送回去,几遭毒手。这等危机四伏的险恶之地,却令初入门的后辈,同了一些披毛戴皮的畜牲在彼留守,这幻波池仙府未来的三位主人,也太大意了。今日你我无心巧遇,我以好意相告,你们定仗人多,倚势行兇。我金凫仙子辛凌霄,也不是好欺的,当时便可奉陪。我今说此话,并非有什用意,因在空中遥望,有贵派遁光横海飞行,想托带一口信,各自下手,往幻波池盗宝除妖。或将门人先行遣去,另觅善地。幻波池奥区仙府,洞天福地,想据为己有者,不只你们三人。何妨各凭法力,径照圣姑遗命,前往盗宝除妖,不问是谁,只要捷足先登,便算他是后继主人,到时不得再有争执。贵派专一恃强欺人,明明别人成功于先,却不甘服输,倚仗人多势众,巧取豪夺,均所不免。我也不是怕你们的声势,如不事前言明,到时纠缠不清,岂非惹厌?你们既以幻波池主人自居,而我却拜读圣姑遗偈在前,往好里说,仙偈隐示仙府藏珍应为我有本来你二人不寻我们,我们日后也必寻你们,不过此时还顾不到。果真命数前定,应为仙府主人,功成以后,径回仙府居住,岂不比那虚张声势,空言无实强得多么?”
癞姑察言观色,忽然插口答道:“你这些话不必再往下多扯了。谁是仙府主人,未除妖尸以前,自然难定。你说你们读过遗偈仙示,隐语寓意应为你有。我们偏也得到圣姑留赠的一本小册子,末章语气,彷佛又像与我三人有关,家师才命我三人前往。暂住静琼谷,原无作为,乃是另有机谋,一切早有定算,恕难奉告。因艳尸崔盈气运未终,时机未至,池底近况,我三人也早知悉,道友便不见示,也无弃置之理。至于防我们到时倚势逞强,巧取豪夺,此层只管放心。我峨眉门中弟子知自爱,下手除妖,至少也须等到明年,我们和道友同是玄门弟子,崇善诛妖,殊途同归,无分你我。事尚未成,先自为此争执,不特不是修道人的襟度,转为妖鬼所笑。好在不问谁是未来主人,必须先将妖鬼除掉,方能入居仙府,徒事空言,无补实际。双方各自下手,也觉稍微含混。万一彼此均曾出力,各有小就,同时与妖尸对敌,异日功成之际,有什争执,岂不又道我峨眉惯于倚势逞强,巧取豪夺?道友既恐妖尸猖獗,亟欲除害,我三人自知法力浅薄,情愿相让,任凭道友占先,只要将妖尸除去,入居仙府,我三人当日便离开依还岭,决不停留片刻。反正妖尸虽然啸聚徒党,声势张狂,也只在洞中作怪,尚未为害人间,无所贻患。此后各行其是,也无劳见示。只盼道友积此善功,为众生去此大害,我等决无异言。小徒得有圣姑亲传,精于隐形飞遁之术,不致为妖邪所算,但毕竟萍水相逢,仗义拔刀,盛情可感,回山问明小徒详情,异日相见,必有以报。现时先让道友居先下手,愚师徒也不他往,只在静琼谷中听候捷音。万一道友到时有意相让,明知可为而不屑为,到了明春,道友如还任妖尸盘踞在内,迟不行诛,愚师徒再勉为其难。再来承乏未晚。此后也无劳见告,各行其是,如何?”
辛凌霄见癞姑长得癡肥面麻,生相十分丑陋,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神态滑稽。知道自己的本意及救上官红的实情,均吃窥破。偏是语多讥刺,尖刻异常,叫人听了干生气,急恼不得。
世事无理可循,只以成败论英雄,口舌招尤是不自量力。纵使以强凌弱,也增不了多少光彩。辛凌霄本是挑衅而来,存心拉同伴的靠山下水。阴魔严人英可不愿把事扩大,多添变数。早就从接收的遗识中认出另一女子是兀南老怪的亦徒亦妾沙红燕,借从蒋方良夺来的遗识递过机密暗号。沙红燕无奈的把秀美螓首拧过一边。
辛凌霄见同伴无所表示,素知这等妖邪从来无义气可言,真会袖手旁观,而对方人多,均非庸流,一旦破脸则胜负难料。如败在这几个后辈手里,岂不更是难堪?想了想,强把仇怒忍住,冷笑答道:“我知你们近仗声势,无事不为。为省异日烦扰,故此把话言明,既然知难退让,还有何说?我和沙道友成功之后,料你们也不敢再有异言。此时既不倚众行兇,我和这位道友尚还有事,不值与你们计较,我们去了。”
说罢,二女一同破空飞去。石生、易震听到末句,方欲反唇喝骂。癞姑忙拦道:“眼下她与兀老的转世爱妾联在一起,说不定便要发作,虽不怕她,难保不把老怪物引了出来。这厮飞行绝迹,来去如电,虽然妄自尊大,不肯和我们后辈为难,如伤了他的爱妾,决不甘休。”
易静惊问道:“我见那同行女伴相貌虽美,却一脸青气,细看又非妖邪一流,原来竟是老怪物的女弟子沙红燕么?你怎认得?”
癞姑道:“这还用认?旁门女仙中貌美的只她一人身上不带左道气质。但她成道时,元婴被仇人暗算,受了大伤。她因上次转劫重修,受尽磨折苦难,想起胆寒,不敢再行尝试。偏生大荒二老的固魄神胶与九转大还丹那两种必须的灵药,都因二老都厌恶兀老怪物,一任好说歹说,明求暗取,展转请托,终是坚决不与。如与行强,又未必吃得住对手。没奈何,只得展转求托天癡上人向乙木精灵桑仙姥求助,勉强求得三丸乙木神丹,借灵木精气,补益所耗元神,才得逐渐修成,可是面上青气老不能退。她过去今生俱以绝色自负,对此引为大憾,却也无法。那青气便是她的幌子,更无二人。别的左道旁门,如是女的,均喜妖淫狐媚,并且身带邪气,一望而知,没她干凈。尽管她面有青气,看去依然美秀。尤其冷冰冰的不喜和人说话,更是她的特性。适才她因我话说得挖苦,已然不快,再说重一些,说不定便要发作,岂非麻烦?她那来意,师姊想已知道了。”
易静道:“她意欲用激将之计,假手于我三人去和妖尸崔盈恶斗,好使两败俱伤,代她去掉那洞中阻碍,以便坐收渔人之利。来意不过如此。上官红遇救一层,听你之言,好似她别有用心,并不承情,却未想到。”
癞姑道:“她分明是爱红儿资质,要收为门徒带走。红儿不是当时隐形遁走,便是引去静琼谷内,神雕出来接应。此雕近来益发通灵变化,极是难斗。她也许措手不及,还吃了点亏。适才骂雕、猿定是为此,否则,她已看中红儿,焉有放过之理?照此女适才所说,不过三五日内之事。真要有事,神雕得道千年,海外途径不是不知,早就迎头飞来了。这层虽可无虑,我们回山也是愈早愈好,现已无暇再与受伤诸同门相见,一入中土便须分手。我三人自回依还岭,万年续断、灵玉膏由金、石诸位师弟带去,如法施治。”
石生笑道:“你们不是要除幻波池妖尸么?共只三个人,如何能行?我们送到灵药,将人医好,来助你们除妖如何?”
石生还是好事,堕入对方圈套。不过世事无绝对,归根到底,原是一力降十会,就是道家的应劫。败劫时可以是形神俱灭,但胜则功德超卓,所以有英雄出少年。神州善信就是太成熟,失却纠察邪恶的制衡作用,才有共工思维泛滥成,把神州众生摧残成贱灿。
癞姑笑道:“你没听说洞中禁忌,圣姑不令你们男子入她仙府么?没的找了你们来了,给我们添些阻力,反而有害。此事不劳照顾,诸位师弟也还是分途行事的好。”
金蝉笑道:“石生弟和你们说了玩的。我们现连一个栖身之所还未寻到,哪有工夫管人閑帐?”
癞姑笑道:“你少说好听的话吧,我三人只要答应,你们不当时来凑这热闹才怪。且等别府建成,我三人移居以后,再请光降吧。”
金蝉转头向石生道:“休看她有幻波池洞天福地,却整年藏身地底,长年不见天日,多好的也是闷人。我们且找一处好洞府与她们看。”
英琼笑道:“幻波池和紫云官两处仙府奇景,绝无仅有,只恐未必能赛得过去吧?”
这千年蛇妖深得分清敌我的三昧,改对敌的明争为暗斗,明示不如,也询问式的惺惺作态,猫哭老鼠假慈悲。
甄艮不甘气势受压,接口笑道:“宇内灵境甚多,尽有仙凡足迹未到之地。日前详忖教祖仙示,七矮弟兄将来要广收门人,发扬光大以这一支为最,如无一处极好的灵境仙府,如何用得?”
英琼笑道:“真要如此,那太好了。我在仙府,私底下还问过玉清大师怎么好地方都被我们女子得了去?男同门怎都向隅。她只笑说各有因缘莫羡人。你们此去如若寻到,早点通知一声,大家喜欢。”
好了。真个抛石你追,追不到难以抬头,追得到也遍体鳞伤呢!
易静笑道:“李师妹那么性刚疾恶,平日相处偏那么天真得爱人。”
易静持强任性,就是少却机心,看不到天真面孔后的狼牙虎爪,轻托知己,才落得孤单应劫,平生功德付之东流。
癞姑道:“本门男女诸同门,差不多都是襟怀坦白,磊落光明,刚而不激,柔而不靡。不似别派门下,无论师规多严,多少总有两个败类。”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不为众人受落,推心置腹,也不致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当然,既是为众所轻,自有难堪之辱。适逢男女之争,必然是发炮的对像。
石生笑道:“心里就有什花样,也拿来刻在头脸上了,再要说是不磊落光明,岂不冤枉?”
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癞姑笑道:“你绕着弯刻薄我么?谁似你长得和小姑娘一样?几时惹我生了气,不叫你变成又癞又麻才怪呢。”
癞姑常以阔达自命,仍是面罩而已,心底心对俊俏不无妒嫉,不知不觉宣于言词。虽以笑骂出之,实是有其意识,言词才得受选,是潜意识作祟,人生习以为常,言者也不自觉,非智者难察。所以祸起萧墻,非是毫无先兆,一旦机缘凑巧,便变生不测。
石生故意吐舌,道:“癞师姊,莫生气。谁要长上你这副人见了吓得倒退三尺的尊容,莫说外人,自己先就恶心。管他小姑娘不小姑娘呢,好歹落个干凈相。”
癞姑道:“石生近来道力未长,却学会了贫嘴薄舌。小师弟做了娃娃头,倒装得老实了。”
连教主爱子也挑衅,光是趋炎附势也够她应接不暇,真是自取其辱。
金蝉道:“你们拌嘴,没我的事,我不疤不麻,也不像小姑娘,牵扯我作什?”
众人闻言,又见癞姑天生丑怪之状,俱都忍俊不已。却显突出同门中男女之争可真不是泛泛。
阴魔隐匿幻波池三月,淫操艳尸之余,已详察池中隐秘,颇知遗偈仙示,辛凌霄才是圣姑属意得主。只惜辛凌霄初入宦波池时,五遁禁制为阴魔扰乱,才堕入北宫癸水阵,被阴魔篡改继承权,移送妙一夫人,却不见有所抗拒,连阴魔淫乱池中,也忍让无忤。今朝兀南老怪插手争夺,眼看多添变数。阴魔心念间,却收到安排在防护圣姑法体的先天真气媒介,传来了妖人攻关的信息,忙把肉身交回鲧珠元神,闪回幻波池,一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