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少龙在幽静的内轩见到赵雅。是日天气晴朗,多天没有露面的太阳温柔地照拂着银白色的世界。赵雅一身素黄,精神好了一点,但仍掩不住凄苍的玉容,有种令人心碎的孤清美态。
坐好后,献茶的婢女退了出去,赵雅轻轻道:「事情进行得怎样了?」同时眼光一飘,暗示项少龙婢女躲在隔邻偷听。项少龙暗自心疼,却只能表面一笑道:「尚算顺利,你那处有什么新的消息,赵穆有没有收到风声?」
赵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摇头道:「王兄和赵穆的精神都摆在和燕人的战争上,暂时无暇顾及其他事情。」顿了顿续道:「倒是晶王后催促你快点动手,着我告诉你王兄因你与李牧合谋上书一事,非常不满,极可能在农牧节后,对付你和乌家。」
项少龙暗忖这是要告诉我赵王逼我动手的决心了。赵雅续道:「你们与吕不韦他们联络上了吗?若没有秦人的接应,怎把朱姬母子送回咸阳去?」
项少龙装作苦恼地道:「早联络上了,他们派了图先率人来接应,但仍不信任我们,只说我们若能把朱姬母子偷出城外,便到城西的马股山与他们会合。」
赵雅知这是他胡诌出来的,俏目亮了起来,配合地追问道:「现在只剩下两天时间,出城的秘道弄好了吗?」
项少龙道:「什么都预备妥当了。」接着以最深情的语气道:「对我来说,你和倩儿比朱姬母子更重要,所以我决定了先把你、倩儿两人送往城外,才发动对你王兄赴农牧车队和质子府的特袭,否则宁愿取消整个计画。」
赵雅虽知这是演戏,仍是娇躯微颤,道:「我们真的是那么重要吗?」
项少龙发自内心真诚地道:「失去了你们,我还有什么乐趣?依照往例,你王兄的车队将于大后天辰时中离城,我会早少许于卯时末在后门处等你们,若诸事妥当,立即派人先送你们到城西,待我劫到朱姬母子后,再来与你们会合,一起由秘道离城。」
赵雅续道:「谁负责城外的伏击呢?」
项少龙道:「当然是由乌卓负责,车队经过长草原时,我们的人会藏在预先挖好的箭坑内,在他们毫无防范下,只是拏弓劲箭,便教他们应付不了,这计画可说万无一失。」
赵雅明白项少龙大计已定,忍不住喜道:「好吧!到时我会和三公主溜出来与你会合。」
项少龙随即过去找赵倩,赵雅则回宫向赵王报告情况。赵倩见到他自是非常开心,但又是忧心忡忡,怕他斗不过赵王和赵穆。项少龙把她拥入怀里,一边轻怜蜜爱,一边告诉她赵雅舍身掩护大家还有小盘化身作嬴政一事。
听得赵倩俏脸色变,也不知应害怕还是兴奋,吁出一口凉气道:「难怪雅姨这些日子来跟以前大不相同,少龙啊!倩儿从未见雅姨这般样子过,少龙务要救她脱离赵国。」
项少龙道:「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知道雅儿的辛苦,所以你不可揭破此事,直至大家安全离开为止。小盘真正的身份更是重要,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能泄漏。」
赵倩道:「我明白了!」
项少龙把刚才对赵雅说的计画,告诉了她后,才回乌家城堡去了。
次日项少龙再到夫人府找赵雅,探听赵王的态度。果如所料,赵王知道这安排并不在意。站在赵穆的立场来说,项乌他们便像在他的掌心内变戏法,怎样变也变不出他的手心之外。所以绝不会因此而放过一举把项少龙和乌家所有潜在势力尽歼的天赐良机。
项少龙长身而起,正要离去。赵雅轻呼道:「少龙!」
项少龙转过身来,赵雅把娇躯挨入他怀里,纤手缠上他脖子,献上香吻,用尽所有力气泄出心中的离别痛苦。项少龙亦热烈地痛尝她的小嘴,抚慰她饱受煎熬的身心。唇分后,赵雅的热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项少龙心中大恸,忍不住轻声道:「雅儿,跟我走吧,」
赵雅仰首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离开了他身子,拭着泪道:「莫忘了小昭跟赵大他们,雅儿一走,他们会受到比死还惨的命运。少龙记紧想办法回来找我们就好。」
项少龙依依不舍地回到隐龙居,让小盘换过预备好的破旧衣服,又吩咐一番后,才带他回乌家城堡。此前他已把嬴政另有其人一事告诉了有关人等,乌家各人自是振奋莫名,最高兴的还是肖月潭,如此一来,整个局势顿时扭转过来。
刚踏入府门,乌应元和肖月潭两人已抢着迎来,跪下高叫太子。小盘诈作慌张失措,躲到项少龙身后,只是嚷着要见亲娘。项少龙向各人道:「他仍未习惯自己的真正身份,让我带他去让廷芳照顾,待他见到王后再说吧!」众人那会疑心,欢天喜地拥着这假太子到内府去了。
时间转瞬即逝,农牧节终于来临。天尚未亮,城堡内所有人都起来了。此时所有妇孺,藉口到牧场去庆祝农牧节,均离城去也。赵妮、美蚕娘、素女、舒儿、婷芳氏和春盈四女亦是其中一批被送走的人。乌廷芳大发脾气,坚持要留在项少龙身旁,众人拿她没法,惟有答应。
城内除乌卓手下的二千精锐子弟兵外,还有在忠诚上没有问题的七百多名武士和二百多男女壮仆,人数达三千人,加上高墻和护河,实力不可轻侮。这也是赵王等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能把他们引离坚固的城堡,对付起来自是轻易多了。
吃过战粮后,项少龙领着滕翼、荆俊、肖月潭和他三十名武技高强的手下,与由乌家七十七名精锐组成等于特种部队的精兵团,摸黑出门。他们离堡不久,乌卓便率领另五十名好手驾着马车,往夫人府开去。
半个时辰后,到达夫人府的后门时,天才微亮。后门立即打了开来,闪出赵雅和赵倩。有人拉开车门,恭请两人上车。赵雅微随着赵倩跨到车上,只见乌卓和另两人坐在马车上,冷冷道:「夫人你好!」
赵雅心知乌卓等皆认为她出卖项少龙,也不以为意,马车朝前开出。赵雅假意问道:「少龙呢?」
乌卓向那两人打个眼色,那两人立即出手,把赵雅绑个结实,还封着了她的小口。乌卓则把预备好的衣服,递给赵倩,让她加盖身上,不一会已摇身一变,化成男儿模样,若非近看,绝难发觉破绽,尤其唇上黐的假须,更是维肖维妙。赵雅看看对她不屑一顾的乌卓,又看看对她满溢感激的赵倩,心中百感交集,闭上俏目等待项少龙的安排。
乌卓厌恶地看着她道:「你这又蠢又贱的蕩货,竟敢出卖我们项爷,真是不知自量。」「呸」的一声向她吐了一口涎沬,赵倩心有不忍,却不能说破。马车这时转入了一条林间小径里,乌卓和赵倩两人走下车去,马车才再朝前开出。赵雅的泪水终忍不住汨汨流了下来。
车窗外忽见雨雪飘飞。项少龙、滕翼、肖月潭等藏在质子府对面的密林里,注视着质子府正门的动静,一切看似全无异样,门外更不见守卫,似乎毫没戒备。肖月潭怀疑地道:「夫人会否这么轻易溜出来呢?」
项少龙看着茫茫的雪花,暗忖史书上确有写明朱姬母子都安然返抵咸阳,所以这看来没有可能的事,应该会顺利发生的。充满信心地道:「一定可以!」
话犹未已,质子府门大开,先是十名赵兵策马沖出,接着是辆华丽的马车,后面跟了另二十名骑兵,声势浩蕩的来到街上,转左往城西驰去。众人喜出望外,连忙行动。埋伏那方面的荆俊接到旗号,立即发出準备攻击的命令,三十个精锐队员迅速利用早先缚好的攀索,爬上林荫大道两旁的树上,弩箭瞄準迅速接近的目标。
那车队快要来到伏兵密布的树下时,后面蹄声大作,只见一名赵兵策马追来,打出停止前进的手号。指挥车队的小头目大讶,下令勒马停步。忽地箭声嗤嗤,拏括声响,三十一个包括御车者在内的赵兵全部了账,都是一箭了命,倒下马来。精兵队员纷纷跃下,準确无误地落在马背上,控制了吃惊嘶跳的战马。
荆俊则轻若飘絮的跃在马车顶上,正要一个倒挂金钩,探头向里面的「假郭开」真朱姬邀功领赏时,「砰」的一声一个男子持剑撞开车门沖了出来。众人大吃一惊。只见此人一身华服,年纪在二十五六间,高度比得上项少龙,长相英俊不凡,生得玉树临风,那对眼更有勾魂摄魄的能力,足够资格作任何娘儿的深闺梦里人。
他也非常机警,见到满地赵兵尸体,四周全是敌人,一声发喊,便想窜入道旁的树林里,那知脖子一紧,已给车顶的荆俊以猎兽的手法套个正着,手中剑甩手落地。两名精兵队员扑上来,立时把他掀翻地上,还吃了三拳一脚,痛得弯曲起身体。项少龙、肖月潭等刚赶过来,见到此情此景,都为之色变。马车内空无他人。
项少龙一脚踩在那人腹上,喝道:「你是何人?」
荆俊抓着他头发,扯得他仰起那好看漂亮的小白脸。只见那人早吓得脸无人色,颤声求饶道:「大爷饶命,我是齐国来的特使,与你们无冤无仇。」
项少龙与荆俊脸脸相觑,想不到这齐雨中看不中用,如此窝囊怕死。肖月潭气急败坏道:「怎办才好呢?郭开昨夜显然没有到夫人房去。」众人立时醒悟到眼前此子定是去占朱姬便宜,得食后现在才离开,那朱姬虽有天下最能诱惑男人的媚骨,亦无用武之地,没引得郭开到她榻上去,当然没有机会把他迷倒。
项少龙擦地拔出血浪,指着齐雨的眼睛喝道:「你要左眼还是右眼?」
齐雨颤声道:「饶命啊!你要我干什么也可答应你。」
项少龙回复了冷静从容,微笑道:「我只要你回质子府去。」
马队冒着雨雪,朝质子府开回去。项少龙和肖月潭两人坐在车厢里,胁持着惊得浑身发抖的齐雨,看着这纵横情的古代潘安,又好气又好笑。大门打了开来,有人叫道:「齐爷回来何事?」
在项肖两人胁迫下,齐雨掀帘向外道:「我遗下了重要文件,须到夫人处取回来。」
那兵卫道:「郭大夫有命,任何人也不得进入质子府。」
齐雨依着项少龙传入他耳旁的话道:「这文件与贵国大王有关,非常重要,万事有我担当,快放行!」那兵卫显因他身份特殊,又是刚由府内出去,无奈下让他们进入。随行的赵兵当然是荆俊等人假扮的,一来由于下着大雪,兼且这批赵兵专责保护齐雨,与守府的赵兵分属不同营系,互不相识,一时竟没有察觉出岔子来。众人松了一口气,车队迅速来到朱姬宅旁空地上。
荆俊负责留守宅外,只见花园内处处架起了种种防御敌人攻来的设施,又挖了箭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庆幸不用强攻进来。项少龙和肖月潭一左一右挟着齐雨,再跟了四人,进入宅内,守在石阶下的四名赵兵认得齐雨,虽见他脸青唇白,还以为昨夜「操劳过度」,没有起疑。其中两兵随他们一起入内。两名俏婢正在厅堂打扫,见到齐雨都眉开眼笑,迎了过来。
项少龙一声暗号,四名精兵队员同时出手,以从项少龙学来的手法,把两兵两婢击昏过去,又立即用绳索捆个结实,塞着口拖到一角。项少龙寒声向齐雨问道:「宅内还有多少人?」
齐雨乖乖答道:「还有五个婢女,其中两人陪着朱姬。」为了活命,他确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四个精兵队员,正要去寻人时,大门忽又打了开来,郭开兴沖沖沖了入来,向齐雨不悦地道:「使节大人为何去而复返,昨夜尚未兴尽吗?」语气中充满了酸溜溜的意味。项少龙知他定是闻报由假嬴政处匆匆赶来,找占了他朱姬的齐雨略作发泄,心中好笑。齐雨惟有向他报以苦笑。
郭开这时才有空望往齐雨身旁诸人,他目光落在脸露冷笑的项少龙时,立时色变,还未有机会呼叫,早刀剑加颈。项少龙微笑道:「郭大夫别来无恙!」
郭开颤声道:「你们绝逃不出去的!」
项少龙淡然道:「谁要逃出去呢?」说到「逃」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肖月潭喝道:「押他们上去。」
两名队员先行一步,找寻其他尚未制服的婢女,项少龙等则押着两人登上二楼,来到朱姬紧闭的房外。郭开受胁下,无奈吩咐房内看管朱姬的壮婢开门。
门才开了少许,项少龙已抢了入去,把两婢打昏。朱姬正呆坐在梳粧铜镜前,玉容不展,忽然见到有个赵兵闯进来动手打人,吓得目瞪口呆时,肖月潭已扑前跪伏地上,低呼道:「小人肖月潭救驾来迟,累夫人受苦了!」言下不胜欷歔,差点掉下泪来。项少龙心想这家伙倒有些演技,难怪能得吕不韦重用,提醒道:「夫人快些变成郭开。」
朱姬这才认出是项少龙,大喜下跳了起来,先来到郭开和齐雨两人身前,左右开弓,每人赏了记耳光。项少龙心呼厉害,喝道:「先把他两人押出去,脱下郭大夫的衣服,然后把他绑起来。」两名队员应命推了两人到房外。在肖月潭这高手帮助下,当朱姬黐上郭开的招牌长须,又穿戴上他的官服官帽时,连项少龙亦看不出破绽。
朱姬醒起一事,问道:「政儿呢?」声音显得抖颤。
项少龙微笑道:「幸不辱命!」
朱姬一声欢呼,差点要扑过去搂着项少龙亲嘴。旋又向肖月潭问道:「他——他长得像不像大王?」
肖月潭乾咳一声,先偷看了项少龙一眼,才有点尴尬地道:「当然像极了,但体质却像夫人那么好。」
这么一问一答,项少龙立时知道连朱姬自己亦弄不清楚她这儿子是跟谁生的。当然更想不到快要相见的儿子,根本就不是她的亲儿。这笔糊涂账,不知怎么算才成呢。他们不敢逗留,走出房外。郭开自是给捆个结实,见到「自己」由房内走出来,惊骇得眼珠差点掉了下来。朱姬模仿着他的声音道:「给我宰了他!」
郭开和齐雨同时脸无人色。项少龙不想下手杀死全无抵抗力的人,笑语道:「留下他的命比杀他会更令他受罪。」
朱姬白他一眼道:「你是个很好的人!」笑着领先下楼去了。项少龙等反变成陪从,押着齐雨追下去了。
朱姬扮成的郭开一马当先,走出宅门,学着郭开的声音语气,向后面跟着的齐雨斥责道:「若非你是由齐国来的贵宾,本官便要把你当杖责。」
齐雨低着头,一副犯了错事的样子。「郭开」一边责骂,一边和齐雨登上马车,项少龙和肖月潭当然也鉆了进去。车队开出,来到紧闭的大门前,守门的兵头走了过来道:「使节大人——」
朱姬揭帘道:「本官要和使节大人往外一趟,你们小心把守门户。」
那兵头一呆道:「大人!这处怎能没有了你。」
朱姬大发官威道:「我自有主张,那到你陈佳来管我,快开门!」妙在她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了出来。那兵头一脸无奈。吩咐大开中门。车队无惊无险开出质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