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来。赵雅正在车上闭目等待,乌卓登上车厢,为她松掉绳缚。待她活动了手脚后,乌卓命她下车。赵雅认得这是离乌家城堡不远处的一个密林,几个人由树后转了出来,带头者正是项少龙。赵雅绷紧的心情松懈下来,双腿一软,坐倒地上,热泪夺眶而出。项少龙将身旁的人一推,使他跌在赵雅身侧,假意冷笑道:「便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做对同命鸳鸯吧。」
齐雨颤声道:「不要杀我,大爷曾答应过的。」这好看的男人平时瞧来顶天立地,不可一世,却原来如此胆怯无能,尤其和项少龙站在一起,与后者漠视生死的英雄气概比较,立有云泥天壤之别。
赵雅站起身来,在众人面前道:「少龙!我对不起你,杀了我吧!」
项少龙仰天一阵长笑,强压住对赵雅的满心爱意与歉疚,故意冷冷地道:「我不想让你污了项某人的宝剑。我曾说过任何人要杀死本人,都要付出惨痛代价,现在我就证明给你看,叫你的王兄和赵穆来吧!」
赵雅很配合地凄然问道:「你们不是要逃出去吗?」
项少龙神秘一笑道:「当然!我现在立即就走,有了朱姬,我已可向秦王交待了。」蹄声在远方轰然响起。项少龙露出颇感意外神色,叫道:「糟了!给发觉了。」
乌卓也惶然道:「没时间走了,先回城堡去。」
赵雅以泪眼目送这最爱的男子离去,旁边的齐雨喜叫道:「看!赵兵来了,我们有救了!」
赵雅虽见大事已定,但整个心却因与情郎分别,痛苦纠缠不已,终于瘫软在地。
项少龙等大功告成,在乌家战士的欢呼中凯旋而归,通过大吊桥,沖入城堡去。乌氏亲自在广场迎接,小盘则躲在一身戎装的乌廷芳和赵倩背后,看着回复了本来面目的「母亲」
朱姬入堡下车。朱姬这时的眼内只看到一个小盘,脸上现出无可掩藏,真挚感人的狂喜神色,往小盘奔过去。小盘也哭着奔了出来,投入她怀里去,两母子抱头痛哭起来。
分别了十年,令她朝思暮想的亲生骨肉重投入自己怀里,她那能不哭。小盘则是因这「母亲」而想起自己与赵妮的遭遇,哭得比朱姬更厉害,更真诚,积蓄着的愤怒激流般倾泻而出。乌氏来到朱姬母子旁,感动地道:「夫人,这应是高兴的时候才对。」
号角声起,表示赵军已兵临堡下。朱姬抬起俏脸,哭得又红又肿的秀眸看着乌氏道:「我们母子得有今天,全仗乌爷豪情厚义,感激的话不说了,只要我们母子一天在秦国还可以说话,便要保得你们乌家富贵荣华,子孙昌盛。」她已闻悉乌氏与堡偕亡,以掩护她们逃走的壮烈行为,所以掏出了罕有的肺腑之言。乌氏目泛泪光,大笑道:「有夫人这句话,乌氏可含笑九泉之下了。」
肖月潭深恐夜长梦多,催促道:「夫人!我们立即要起行了。」
乌应元和荆俊的精兵队员,加上肖月潭和他的三十名好手,护着她们母子,和与项少龙依依惜别的赵倩,往后宅去了,自然是由地道潜往城外,与图先的部队会合。项少龙、乌卓、滕翼等则留了下来,没有了他们这几员大将,怎能抵挡人数多上了十多倍,兼后援无有穷尽的赵国大军。
赵军并没有立即进攻城堡,只在外面布防,邯郸城内外的驻军不住赶来增援,运来各种攻城的工具,到第三天时才完成了整个包围的阵势。这正是项少龙等渴望的事,就是把赵军牵在这里不放,好让朱姬他们安然逃返咸阳。整个计画最精彩的地方,就是赵人以为嬴政仍在他们手内,所以不太计较其他人逃出去,只要攻破了城堡,杀尽乌家的人,便心满意足了。
项少龙不时在城墻露面,还特别安排乌氏和乌廷芳到城楼现身,使赵人更不怀疑他们暗有图谋。第三天晚上,负责监听那四条只能通往堡外密林地道的乌家战士,发现有赵兵潜来,忙把浸了脂油的柴火抛入地道里,再加鼓风机吹送,把快到达的赵兵活生生焗死了数百人后,才把地道以石块封了。那边的赵王自是气得七窍生烟,清早便派人到城下大骂一番。
项少龙大感有趣,他还是首次见到这种毫无实质意义的「骂城」。滕翼一言不发,取出他那特制的强弓,在赵人目定口呆中,一箭把那声音特大的骂城专家射下马来,射程超过了八百步,比弩弓的射程还要远上了数丈。乌家战士采声震天。赵兵则是噤口无言。
忽又有一人策马沖来,这次学乖了,在千步之外已勒马停定,大声喝上城堡道:「项少龙,大王要与你说话。」
项少龙心中好笑,我才不会蠢得喊破喉咙与你对答。旁边的乌卓召了个人来,笑道:「当众折辱一下他也好!」
项少龙会意,道:「叫他有屁就放吧!」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乌卓和滕翼不禁莞尔,对滕翼来说,那是罕见的表情。那人呆了一呆,大喝下去道:「有屁就放!」
声音在墻上墻下来回激蕩着。乌家这面都放声大笑起来,充满喜悦的气氛,赵人那边自是无比愤慨。对话还怎样继续下去,战鼓声中,赵军开始发动攻城之战。
赵人围城的大军,不计后勤支援的人数,总兵力达三万多人,以步兵为主,这已是赵人一时间能召集的所有力量,把城堡重重布阵困着。
在孙子兵法《雄牝城》篇里,将城市大别作两类:凡居于高处或背靠山岭、又有良好水源的城堡叫「雄城」,非常难被攻克﹔凡居于低处,或两山之间,又或背靠谷地,水草不盛的叫「牝城」,只要有足够力量,一攻便破。乌家城堡便是典型的「雄城」,起初建城时赵王是希望作为城内另一能坚守的据点,那知竟是变成对付自己的反叛基地。
所以赵人亦不想仓卒攻城,免得元气大伤,初时还以为堡内人手和粮草均有问题,这时看到城堡上士气如虹,才知道大错特错。本来众将均支持长期围困的策略,岂知项少龙一句话,便惹得赵王沉不住气,下令强攻。
乌家富甲天下,城堡的形式均是依当时最严格的标準建成,坚实严固。城墻又厚又高,足可抵挡敌人的仰攻、攀登和撞击,护城河既深且阔,城墻上又有精锐的乌家战士,所以纵然赵军人数多了十多倍,仍没有破城的把握,唯一的优点,就是赵人后援无穷,足以支持他们打一场消耗战。项少龙他们虽有地道之便,但储存的物资粮食早全部搬来,城外牧场的人又要逃往秦境,故变成了孤军,不过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守上一段时间,所以都是心怀舒畅,抱着游戏的心情和赵人玩一场城堡攻防战。
项少龙看着举起护盾,阵容鼎盛,不住迫近的赵军,皱眉道:「为何他们不把护城河的水源截断,不用涉水过河那么麻烦?」
乌卓笑道:「我们这条是活河,不用引进河水,因为壕底有泉水喷出,想截断也不可以。」
项少龙恍然,这是经一事长一智了。滕翼平静地道:「破解之法,是开凿支流,把河水引走,但那最少要十多天的时间才成,我猜他们正在后方赶建活桥,横跨河上,方便攻城。」
项少龙奇道:「那现在下面这些人岂非只是虚张声势?」
滕翼道:「围城军最忌闷围,必须让他们有些动作,当作活动筋骨也好,当作操练也好,只有如此才能保持士气。」
项少龙点头表示明白,在战争中,人的心理因素绝不可忽略,古今如一。蓦地下面的赵军一声发喊,持盾沖前,直沖到城河对岸处,蹲了下来,躲在盾后,数千弩箭手,随后沖至,躲在盾牌手后,举弩发射,一时漫天箭雨往墻上洒来。
滕翼大声传令,乌家战士全躲到城垛之后,不用还击。滕翼又以比那骂城军官更大的声音喝道:「準备沙石!灭火队準备。」话犹未已,敌阵中再沖出一队二千多的火器兵,以燃着的火箭,往城墻射来。
攻城战终于拉开序幕。双方各以矢石火器互相攻击,外墻和城头均有撞击和火灼的痕累累,但都只是表面伤痕,不损结构,乌家战士居高临下,矢石充足,守得固若金汤,伤亡极少,而赵人一天下来,已伤亡了千多人,可谓损伤惨重。直到此刻,赵王和赵穆仍不明白对方为何各方面均如此準备充足,因为他们一直密切注视乌家的动静,只见有人和物资移出城外,却没有东西运进城堡来。
他们没有想起地道的存在,亦不能怪他们愚蠢,一来要建一条这么长的地道,是近乎不可能的事,还有就是因为若有地道,项少龙等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那猜到这正是项少龙计画里中最关键性的环节。
那晚消息传来,秦人大军犯境,吓得赵王面青唇白,催迫手下大将日夜不断攻城。到第十天时,赵人在伤亡惨重下,终于成功建立了三条跨河的临时木桥,搬来云梯攻城,又以巨木撞击城门。乌家战士则以矢石火器还击,又以类似长钩的武器对付敌人的攀攻,并用一镬镬的沸水滚油往下浇去,杀伤了敌方近二千人后,赵人才退下去,只守着三座木桥。乌家方面亦死了五十多人,伤了百多人。伤者立即被运往城外。
至此项少龙才真正感受到在战争里,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少,那对他是绝不愉快的感觉。守到第二十天,赵人终于成功把河水引走,又花了三天时间以土石把护城河填平,乌家城堡亦呈大势已去。赵人大举进攻,把攻城的有护甲保护的战车,推过填平了的护城河。
这些战车各种形式都有,最厉害是登城车、撞车和飞楼。登城车高度像城墻那么高,使敌人能迅速攀车登城﹔撞车负着坚木,对城门和城墻施以连续的猛烈撞击﹔飞楼则供箭手之用,反以居高之势,向墻头的守军袭击。对付的唯一方法,是以巨石加以轰击。不到两天,能用的巨石均已用尽,项少龙立即发下撤退的命令。
当赵军攻入城内时,整个乌家堡全陷在一片火海里,由于房舍树木均抹上火油,要救火也有心无力。赵人看着大火燃足了十天,剩下一片焦炭残余,片瓦不留的灾场,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但总不会是好受了。是役赵人丧生了八千多人,伤了万多人,举国震惊。乌家在赵国军民中一向声誉良好,赵王硬是把他们迫反,自是怨声四起。
到赵王由瓦砾底发现通往城外的地道,始知中了项少龙之计,不过那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赵王虽暴跳如雷,亦只有徒呼奈何。这时他心中亦略有悔意,有项少龙这么好的人材不能用,还把他白送了给秦人,确是何苦来由!
卷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