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少龙与十八铁卫来到醉风楼时,伍孚亲自恭迎,把他请进偏厅,遣走下人后,跪地叩头。项少龙早见惯了他的小人作风,昂然而立,没好气道:「楼主免礼,今次又有甚么把戏呢?」伍孚惶然起立,恭敬道:「小人那还敢在上将军前作奸使诈,今趟是有重要消息,要向大爷面陈。」
项少龙坐了下来,道:「坐下才说!」伍孚坐了下来,先左顾右盼,像怕仍有人留在偏厅内的样子,低声道:「吕不韦有阴谋要害死王龁和大爷你。」
项少龙失笑道:「他当然这么想,但办不办得到却是另一回事了。」伍孚很委婉地通:「小人真是在长期偷听下,才一点一滴地串连起来,知道他们的阴谋哩!」
项少龙想起他偷听的铜管,半信半疑道:「单美美都做了魏国王后,吕不韦还来这里干吗?」伍孚道:「大爷有所不知了,半年前我在楚国以重金买来了一位国色天香的越女白雅雅,吕不韦对她颇为迷恋,故不时到醉风楼来盘桓。现在雅雅已代替了美美,成为四花之首。唉!美美的离开,累得我差点没命呢,当然!小人绝不敢怪项爷,小人是该受罚的。」
项少龙不耐烦地道:「不要转弯抹角了,快直说吧!」
伍孚压低声音,凑近了点才道:「首先他们是要对付王上将军,由于王上将军在赵境作战,各方面都要靠杜璧和成蟜支援,而吕不韦正是要借杜壁之手,在李牧与王龁作战时,抽王上将军的后腿,那后果可想而知了。」
项少龙由于不知那处的情况,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色变道:「李牧不是去了和齐人作战吗?」
伍孚道:「那只是诱王上将军深入赵境的毒计吧!」
项少龙骇然道:「你为何不早点将这么重要的事说出来,就算我不在咸阳,你也可找昌平君说呀!」
伍孚歉然道:「一来小人只听得一鳞半爪,未敢肯定。到前天杨豫告诉小人,许商在他面前夸口大爷你命不久矣,我的思路才清晰起来。许商当时说:大爷你今仗之胜,正种下了你将来败亡之果。杨豫不解问他,他只说任大爷如何厉害,总斗不过李牧,便没有再说下去。于是小人想到只有害死王龁。大爷你才会要与李牧在短期内一决雌雄,所以……」
项少龙霍然起立,道:「你去告诉昌平君,我要迟点才来。」言罢匆匆离去,飞马入宫求见小盘。小盘正和爱妃王美秀下棋取乐,见他这般惶急来到,知有急事,立即在内廷接见他。
当项少能把伍孚的猜测说出来后,小盘色变道:「此计确是歹毒之极,可见一天不除成蟜,寡人仍是地位难稳。」
小盘接着召来近卫,吩咐立即派出快马,持节赶往上川,警告王龁小心防范。诸事妥当后,这未来秦始皇神色凝重道:「若王上将军发生不幸,我们便立即对付成蟜和杜璧,好去此心腹之患,那时寡人就要看吕不韦怎样收场了。」接着露出笑容,低声道:「储妃有喜了!」
项少龙这才惊觉他确已长大成人,衷心贺喜。
小盘苦恼道:「趁现在吕不韦和太后都不在咸阳,最好先和这孩子取个好名字,那就轮不到他们来取了,师傅有甚么提议呢?」
项少龙沖口而出道:「那定是叫扶苏了。」
小盘愕然看了他半晌,项少龙心中叫糟时,这未来秦始皇点头道:「这名字倒也特别。但还须一个女儿的名字才成,那时无论生男生女,都有名字了。」
项少龙松了一口气道:「我只想到男孩的名字,看来这胎定是男婴,所以不用另想女名了。」
小盘默默把扶苏念了数遍,欣然道:「若生的真是儿子,就叫扶苏吧!」
项少龙又如自己以所知的历史去影响未来的历史,心中怪怪的,乘机告辞离宫,赶到醉风楼时,已比原来约定的时间迟了大半个时辰。
出乎料外地除了昌平君兄弟,李斯、桓齮、荆俊、王陵、乌果、周良等人外,还有王绾、蔡泽、羸傲和羸楼在列,显示这些人已靠拢往以小盘为首的政治派系。只滕翼因要陪伴妻儿,来了片刻就走了。杨豫、归燕和白蕾与醉风楼有点姿色的美妓全体出动,每女侍候一人,气氛热烈。
项少龙位居首席,越国美女白雅雅早在候他到来,此女身穿楚服,年约十八,长得果是花容月貌,不比单美美逊色,不但气质绝佳,最动人是温婉可人,一对俏目总含着无限情意,兼之声音甜美温柔,确是不可多得的尤物,难怪伍孚能以她去应付痛失单美美的吕不韦了。但想起她最终的命运可能是成为吕不韦的姬妾,又心中恻然。
项少龙尚未坐好,就给人连罚三盃,骇得他举手投降道:「再喝下去,恐怕项某要立即给抬走,请各位格外开恩,饶了我这趟吧!」王绾笑道:「昨晚项大人喝了超过二十杯才倒下来,为今怎都要再喝七盃,我们方可饶了你迟来之罪。」
正争持时,白雅雅嫣然一笑道:「就让雅雅代上将军喝这几盃罚酒吧!」众人轰然叫好。蔡泽笑道:「但这罚酒必须先进项上将军之口,才可由我们的雅雅代喝。」众人又再起哄。
白雅雅嘤咛一声,倒入项少龙怀里,秀眸半闭,俏脸霞烧,一副小鸟投怀的模样。项少龙虽经惯这种战国式的风流阵仗,但由于这青春焕发的美女充满新鲜热辣感,亦大感刺激,藉点酒意,在众人鼓掌喝采中,荒唐一番,饱尝了她香唇玉舌的销魂滋味。众人这才放过了他。
嬴傲笑道:「听说庞煖战败后,其他合从国均指他冒失深进,白白错失了这挫败我大秦的良机,以致声威大跌,看来他们很难再有另一次合纵。」羸楼介面道:「输了败仗,人人都推卸责任,今趟蕞城会战,走得最快的是楚人,亦成了其他人责难的目标,弄得很不开心,五国该有好一段日子不协调的了。」
李斯拍掌道:「今晚只谈风月,不谈公事。太尉为少龙安排那场玲珑燕舞,该可开始吧!」昌平君向坐于末席的伍孚打个眼色,后者忙去安排。荆俊笑道:「只看我们廷尉大人比三哥还紧张,就知凤菲的吸引力哩!」众人同声附和,弄得一向不涉足风月场所的李斯不知所以、尴尬万分。项少龙则整个人轻松起来,感受到各人间那洋溢着的交情。
白雅雅此时靠了过来,凑在他耳旁道:「项爷不念旧恶,助美美小姐去当她的魏后,我们醉风楼的姊妹都非常感激呢。」
项少龙苦笑道:「那此事岂非全城皆知了?」
雅雅含笑道:「这叫好事传千里嘛!现在只要项爷勾勾指头,人人都会争着来为项爷侍寝哩!」
项少龙怎会相信,只是归燕便对自己恨之入骨了。白雅雅横了他一记媚眼,含羞道:「只不知雅雅能否得项爷恩宠呢?」
项少龙见她媚态横生,最要命她看来又是如此秀逸娴雅,不由心中一蕩,低声道:「今晚不行,待我看看吧!」白雅雅吹了一口气到他耳内,轻啮他耳珠道:「白天也可以的,那项爷的夫人就不会知晓了。」
项少龙想起家中娇妻们,立时清醒过来,刚要婉言拒绝。伍孚一脸无奈走了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昌平君知道不妙,道:「美人儿是否怪我们迟了呢?」伍孚苦着脸道:「看来是这样了。菲小姐回了别院睡觉,小人说尽好话也不起作用。」出奇地众人不但一点不觉得她在摆架子,还甘之如饴地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昌文君笑道:「这都是少龙惹出来的祸,开罪了我们的玲珑美人儿,我提议由少龙去道歉,把她哄回来。」
项少龙失声道:「甚么?」
李斯不知如何这时兴致特高,竟赞成道:「玲珑美人后天便要到魏国去,少龙你快去设法。」桓齮大讶道:「你们究竟是贺项上将军还是只为见玲珑燕?」昌平君等齐声大笑,场面混乱之极,但亦相当有趣。
项少龙生出好奇心,勉为其难地长身而起,叹道:「小弟即管去试试看,若给轰了回来,你们可不能怪我。」众人鼓掌声中,项少龙随伍孚出门而去,才走了几步,荆俊、乌果和昌文君三人追了出来,要到门外隔岸观火。项少龙给那种爱闹的气氛感染,振起当年二十一世纪闹事打架的豪情,昂然领着三人,由伍孚带路,朝后宅开去。
在醉风楼后院的一个幽静的角落,池塘旁零零舍舍有座小木楼,在花香飘送中,古雅别致。伍孚道:「凤菲就是住在那里,她的贴身小婢很兇,刚才就是她把我挡着的。」
荆俊讶然道:「她难道不知你是大老板吗?怎敢对楼主不客气。」
伍孚道:「她是储妃特别请回来在太后寿宴上表演助兴的,小人怎敢开罪她们呢?」
项少龙这才明白过来,放下了一半心事,乾咳一声道:「你们看我的!」
才走了一步,给昌文君一把扯着,叮嘱道:「听说凤菲身轻如燕,颇有两下子的,上将军莫要被她踢落池塘。」三人同时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项少龙低骂一声,拂开昌文君,挺胸朝小楼走去。
木门应手而开,楼下小厅静悄无人,项少龙虎目一扫,见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深吸一口气壮壮色胆后,一逕拾级登楼。木梯在脚下「咿呀」作响,确令人有点提心吊胆。上面这时传来清脆的声音喝道:「谁?」
项少龙故意不答,待来至二楼,刚好一个俊秀童子由房间掀帘走了出来,与他打个照面。两人同时愕然。项少龙想不到撞上的非是俏婢女而是俏男童,对方却想不到会有个陌生男人摸上楼来。
项少龙瞬即瞥了内房一眼,但因门帘深垂,自然看不到甚么。想想也觉好笑。短短两年间,先后遇上三大名姬,至少其中之一是要取他项少龙之命的,然后她们又走了。春秋战国确是个辉煌独特而又非常开放的时代,纵使大家征伐不休,但分分合合间,齐人可以去魏,魏人可以入秦,燕人南来,楚人北上,出卖所学以求功名富贵,又或游历讲学,百家争鸣,万花齐放。
像凤菲这类名重当世的名姬,超然于国争之上。到甚么地方都备受尊崇,爱发脾气就发脾气,要摆架子就摆架子,若非亲眼目睹,确很难想像。三大名姬先后到咸阳来,正代表咸阳成了天下文化荟萃的中心之一,这才引得她们因种种原因前来这里。
正思量间,那俏童子怒喝道:「你是谁,怎可随便闯入人家小姐闺房?」
项少龙见「他」充满敌意的守在房门处,面色不善,微微浅笑道:「在下项少龙,特来向凤姑娘请罪。」
那显是女扮男装的俏童子呆子一呆,定睛打量了他好一会后,转身拨开少许帘子,低声稟告道:「小姐!是项少龙呢!」里面没有任何反应。项少龙早预想了她会摆架子。并不戚尴尬,朝俏童子踏前两步,差点就碰上她的面庞。
俏童子眉头鼻子同时皱起来,生似嫌项少龙身带异味似的,但却没有骂出口来。例如怪他无礼,俏脸似嗔非嗔,非常动人。项少龙不由心中一蕩,低声道:「若姑娘肯让路,我便进去见凤小姐,但若姑娘不允许,在下只好立即离开。」他故意提高声量,好让里面的凤菲听得一清二楚。
俏童显然不是项少龙的对手,立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对待他。一把温柔娇美的女声在房内响起道:「小妹请让项大人进来一叙吧!」俏童应了一声,垂首退往一旁,让出进房之路。项少龙报以微笑,这才跨过门楹,掀帘人房。
想不到内间比外厅还阔大,三面轩窗,左方以竹帘隔开了秀榻所在的起居处。凤菲蓆地而坐,背靠软枕,身前放了张长几,上面摆了张五弦琴,予人优雅宁逸、舒适温馨的感觉。这三大名姬之首正仰起一张瓜子型的面庞朝他瞧来,宝石般的明眸配上白里透红的皮肤,那种有诸内而焕发于外的秀气迫人而来,看得项少龙眼前一亮。但她最动人处却是一股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气质,那使他深深地想起远在楚境寿春的李嫣嫣。只要是懂怜香惜玉的男人都不忍伤害她。
她只是随便坐在那襄,但已把女性优雅迷人的丰姿美态表露无遗,娇少玲珑的动人胴体,更使人泛起把她覆盖在体下的念头,难怪连图先都对她兴致大动了。在诱惑男人这一项上,她确胜过石素芳和兰宫媛。
两人互相打量时,外面那女扮男装的小妹道:「小姐!要茶还是酒呢?」
项少龙摇头道:「不用客气,我是特来向小姐请罪,不敢打扰小姐的清凈心。」
凤菲「噗哧」笑道:「清凈心?人在尘世,何来清凈心呢?项大人请坐。小妹给客人奉茶。」
项少龙坐下来时,压下要浑身打量牠的慾望,眼观鼻鼻观心,正要说话,凤菲轻声道:「项大人今趟来请罪,并不似大人一向作风,不知是被人迫来,还是自愿要来呢?」
项少龙愕然道:「我和小姐乃初次见面,为何小姐却像对项某非常熟悉哩?」凤菲盈盈一笑,徐徐道:「项少龙乃东方六国权贵间最多人谈论的人物,凤菲早耳熟能详。何况来秦前又曾听魏国美美夫人提起大人,怎都该对大人有个印象吧!」
项少龙一呆道:「凤小姐今趟故意拒绝表演,是否……嘿!是否……」凤菲似是大感兴趣,鼓励道:「大人何必吞吞吐吐呢?有甚么放胆直言好了。」
项少龙苦笑道:「我想问小姐是否故意使手段叫我前来一见,我因怕唐突佳人,所以才会欲言又止,教小姐见笑了。」凤菲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黑白分明但又似朦朦胧胧的眸子横了他娇媚的一眼,举起春葱般的左手,低头看着尾指闪闪银光的精巧银戒,柔声道:「项大人猜得没错,但怕仍估不到凤菲此来是不安好心。这银戒乃魏国巧匠所制,能弹出毒针,把毒液注入人体,若部位恰当,中针者会很快毒发身死。」
项少龙愕然道:「既是如此,凤小姐为何要告诉我?」
凤菲若无其事的脱下指环,扔在地上,含情脉脉地道:「因为我改变主意哩!直至来秦见过羸政后,妾身才明白为何先后有商鞅、公孙衍、张仪、甘茂、楼缓、范睢、蔡泽、李斯、吕不韦、项少龙众多人才,甘为秦室所用。而赵国空有李牧、廉颇而仍连场失利,信陵君落得饮毒酒而死,韩非则在韩国投閑置散,燕人无自知之明,齐人奢华空想,楚人耽于逸乐。东方六国大势去矣,我凤菲何必要枉作小人,还得赔上性命呢?」
项少龙想不到她说出这么一番有识见的话来,摇头叹道:「凤小姐确是奇女子。不过我仍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坦白,若小姐不说出来,此事谁都不会知晓。」凤菲欣然道:「你这大傻瓜,因为人家已看上了你!所以才提醒你。现在项大人乃东方诸国欲杀之而后快的对象。所以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曾施以恩惠的朋友在内。」
项少龙愕然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凤菲抿嘴笑道:「大人切勿误会,看上你并不等于倾心于你,只是觉得你确是名不虚传的英雄人物,日后我亦很难忘记你,就是那样吧了。」
项少龙松了一口气,这样说确也较为合理。这凤菲虽比石素芳更为美艳且令人难以捉摸,但自与石素芳有了那段心灵交会的经历后,石素芳的倩影已牢牢地印在心中,无法磨灭。
凤菲目光移往窗外,柔声道:「夜了!项大人除非要凤菲侍寝,否则妾身就要到睡乡寻找在这乱世所欠的美梦。明天清晨,我要起程离秦了。」
项少龙知她只是客套性地下逐客令,自己暂时不想招惹这个谜般的美女,遂起身告辞。李斯今晚恐怕要失望。
刚走下楼梯,荆俊扑进来道:「蒙骜过世了!」